細說起來,楊簡的個子不高,體型也不是特別豐滿的那一種,由于經常身著盔甲,才顯得並不十分瘦弱。
此時她身上仍然穿了盔甲,不過因為並非征伐大事,也只是穿著裝飾作用遠大于實戰作用的軟甲穿在身上罷了。
說是軟甲,也是與動輒數十斤的重甲相對而言,花恨柳目測楊簡身上的這一件,至少也有十斤重量。
即使是這樣,本來他心想既然身上有重物、離得又遠,等那楊簡的拳頭過來自己哪能沒有時間躲閃。
實際上的結果卻是他剛一照面便被楊簡一拳直接打在了臉上,疼得眼淚、鼻血全流了出來。
「喂!打人不打臉——哎喲!」話未說完,只听一聲清脆的「啪」聲,楊簡一手探爪為抓,扣住花恨柳後退的身影,一手化拳為掌,狠狠地扇在了他一邊的臉頰上。
「這個……似乎剛才忘記替花先生著想了……」牛望秋看著一連兩下都未躲過攻擊的花恨柳,歉然地向天不怕施禮道。
「沒關系。」天不怕這會兒不受楊簡的威脅,也不必擔心花恨柳的安危,終于緩過神來扯下彩色薄衫,淡然看著場上,又一副得道仙人模樣。
「您看這結果如何?」牛望秋反而覺得,若自己是天不怕的敵人,這時候的天不怕才是最容易被擊殺的,原來那種一會兒哭鬧、一會兒純真的孩童性情,很難讓一個有經驗的殺手突兀攻擊——說不定什麼時候,他臉色一轉,由人畜無害就變得殺氣磅礡了。
未知的事,往往才是最可怕的事。
「您已經知道結果了,又何必來問我呢?」天不怕也不傻,有媲美花語遲的境界、用的是與楊武如出一轍的天人三式,吳回怎麼會連一個小小的佘慶都砍不死?正常情況下的吳回,根本就不會給佘慶撲上來的機會!
「呵呵,雕蟲小技!倒讓先生見笑了……」牛望秋被人看出端倪,卻也不惱火,反正自己是受城主指示略微指點了花恨柳一下,具體的發揮靠的可完全是他自己——這就像藥,郎中已經開給病人了,至于病人分多次吃還是選擇一次吃完、給自己吃還是喂給別人吃、乃至喂給什麼人吃,便都不再是郎中繼續關心的內容,大家本就為利而來,談什麼職業操守啊!
「牛先生自謙了,‘神仙倒’這種北狄才有的珍貴藥物可不是什麼雕蟲小技,看來你是下了大苦心啦……」天不怕是什麼人?當世第一人、四愁齋小祖宗,即使自己沒有多少處事經歷,但跟了一個活了近八百歲的老祖宗,還不能學到一點「人精」?心中雖然有氣,但這個是只要大家說出來,那便表示不予追究了,而他的後半句話,听在楊武耳中那就不異于褒獎了。
「師叔勿怪!」楊武自然也知道自己的女兒這會在台上越是對這花恨柳囂張,待會兒「神仙倒」的藥效被激發出來後被花恨柳報復的力度也會越大——反正遲早的事兒,只要不太過火就成。
他心中這樣想著,嘴上卻未耽誤與天不怕說話,「從知道花師弟學的是雜學開始,我便想有什麼法子能讓咱們的關系和緩一些了……您也知道,當初老祖宗……」
「老祖宗說過的話好像還沒有一句是錯的。」天不怕似提醒般回應道。
「我正是出于此番考慮……還請師叔勿怪。」楊武兩句話均提到「師叔勿怪」,言辭出奇地恭敬。
「此事還需細細商榷一番……」天不怕也不追究,他不說不對,不說不行,只言「商榷」那便表示在細節上仍然有不夠完善的地方——大家需要一起將這件事籌劃完善,才方便實施。
楊武自然領會了其中的意思,心中一喜,便再不多言。
他雖然心中歡心、不再多言,但台上的花恨柳表現出來的卻完全是另外一副面貌,滿臉的愁苦不說,嘴角、鼻中、眼角此時全是污血,哪里還有之前揮筆狂書的豪氣、哪里還有剛才成竹在胸的輕松……
此時他心里已經不止把牛望秋罵了數十遍、上百遍,說什麼「神仙倒」能夠暫時封閉武者的氣脈,行動不比常人;說什麼可溶于水墨、散于煙塵,效果絕佳……現在我都要被這婆娘打死了,怎麼不見這藥起什麼作用了?到底是神仙倒還是神仙跳啊!
牛望秋若是知道他心中這樣罵,可定也會跳出來喊冤的︰眾所周知的楊大小姐功夫底子好,天生一副大力氣,要不誰沒事成天穿著盔甲跑?這是她不動內力、氣脈受封,就將你打個半死,就是此時允許她用劍,你花恨柳還不早就被剔成排骨了?
花恨柳心中著急,楊簡心中也是驚駭不已︰若在平時,誰能實打實地接住自己這麼多次攻擊還活蹦亂跳的——是了,花先生、未來的花掌門,自剛開始到現在,確確實實是一一接下了楊簡的攻擊,也就是說,他一拳、一掌也未能躲得過去——更令她心中擔憂的是,越往後打,後力不濟的感覺也就越來越明顯,這分明就是小周天運行不暢的感覺!
想到這一點,楊簡更是一陣慌張︰想當初劍聖爺爺就是這樣走火入魔的,開始的時候只是感覺力道不足,後來便是氣脈凝澀、雜念閃現、最後一剎強力沖穴,感覺好似氣脈開了一個口子通暢許多,實際上卻是周天斷碎、全身經脈盡廢。
怎麼越回想,越是與今日情景相似︰力道不足、氣脈凝澀、雜念閃現……
本來力道已經漸小,再加上此時心不在焉,一套拳法此時被楊簡打得全無章法——這在花恨柳看來,剛剛還是一套迅猛路子,轉眼間怎麼就變成輕柔的跳舞路子了?莫非是藥效發揮作用了?
心中一這樣想,也自信了許多,開始嘗試著躲閃,樣子雖然笨拙,甚至在一些有基本功夫底子的人看來連幼稚都算不上,但出奇地他竟然真的避開了幾處凶險的攻擊。
開始的時候他還以為是運氣,後來躲過的次數多了才知道,這哪里是自己運氣的事兒啊,就是因為楊簡的動作變慢了、力道變輕了,甚至他竟然還能憑一雙肉掌,格擋了幾下——疼自然是不必說的,但千真萬確地,他將楊簡的拳腳擋住了。
「似乎藥效起作用了啊……」牛望秋望著台上的這一雙人,心道你花恨柳吃點皮肉苦又算什麼,若是讓小姐知道我暗中幫了你,還不知道要剝我幾層皮呢!
「不知道師叔要提什麼條件呢?」楊武也確定照目前這趨勢下去,楊簡遲早會氣力耗盡——只怕自己又得多花點心思想想怎麼安慰自己的寶貝女兒了……
「還是讓花……」天不怕自然不會提什麼條件,他開始的時候就說清楚了,花恨柳所做的決定代表的是四愁齋的決定,他這個掌門一定會支持……若是讓自己提,還真不知道怎樣提才不會讓花恨柳撂挑子才是。
「城主、先生,在下這里倒有一個想法,或許可行。」牛望秋望向二人,見二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樣,當即笑言︰「今日之賭,小姐只是一時懵住,但事後肯定會知道這是咱們的一出算計。以城主您對小姐的了解,這事後……」
「牛大哥,您也知道我此時所愁的也正是此事,就不要故意賣關子了——整個熙州城都能想象得到若是被簡兒知道後會發生什麼事,花師弟被追殺我看是少不了的,怕是師叔也……」楊武一臉苦笑,最後將一壺熱水遞給天不怕。
「那個……勞煩牛先生了!」天不怕想到楊簡會如何對待自己,心中一陣寒顫,對牛望秋也改了稱呼。
「當世之中,敢稱‘先生’者不出十數,在下可不在這十人之中。」牛望秋哈哈一笑,道︰「剛才您也講到,半年之後花恨柳才是這四愁齋掌門,是真是假?」
「自然是真。」天不怕正色回道。
「那便是了!如今天下凶險,即使在熙州也須得萬分小心——更何況,若是您與我家城主……對,是四愁齋與熙州聯合一事被其他幾方勢力得知,怕是花先生性命堪憂了!」
「這是自然,要不我也不會留下那花語遲保護花師弟了。」楊武應道。
「那您的意思是……」天不怕隱約有些明白牛望秋的意思,但他不知道這對于安撫楊簡——更重要的是保證自己的安危,有何好處。
「一個花語遲遠遠應付不過來,若是再加一個小姐的話……前不久的田宮失蹤一事還未明了,城主、先生可下令委派花先生去跟去看一看,然後小姐也需盡到保護義務隨他一起去,自然不會在城內鬧出什麼風波。」
「這個……好是好,不過連墨伏師兄都沒能傳回什麼音訊,會不會太危險了?」楊武知道從此以後大家就是一條船上的人了,考慮事情當然需要慎之再慎。
「若是不行,眼下還有另外一樁事也可放開去辦,雖然不會離開熙州城,但以小姐的脾性,肯定會按捺下怒氣,先完成派下來的事……到時候完成了,氣也消了。」
「好!」說到另外一樁事,楊武眼中一亮︰最近一直在忙一些雜事,耽誤了好好招待那一批遠方來的客人,正好可以趁此機會打發一番。
「怕是……不好……」甫听到這話,楊武、牛望秋均是一愣,不明白天不怕出言反對是因為有更好的建議還是因為有什麼仍值得考慮的事情,然而當二人看到他的視線所向並非自己二人,而是台上的二人時,均是大驚。
此時台上的花恨柳、楊簡二人雙雙沒了剛開始的那股勁頭,一人累得大汗淋灕,心中納悶為何還沒耗盡氣力,一人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干什麼,甚至那眼神也是茫然的,那心神也是虛妄的。
「糟了!」待楊武看到台上情景,驚喝一聲,不等天不怕、牛望秋二人問明,身已似離弦之箭,朝著台子上的兩人飛掠而去。別人不知道楊簡那番反應是怎麼回事,他可是知道的,當時皇甫戾走火入魔也是這番模樣——而楊簡,正是將要走火入魔的前兆!
然而,縱使他身法再快,從台下到台上也需要一些時間——而就在他動身之前,花恨柳卻早不做、晚不做,偏偏一個前沖沒穩住腳,一頭撞了出去。
栽過跟頭的人都知道,在身體前栽失去控制的那一剎那,人的本能是要盡其所能抓住自己能抓到的任何東西,有的時候是一棵樹,有的時候是一根繩,有的時候是一個人,還有的時候……是一團肉——又或者兩團肉……
楊簡雖然因為心中驚懼、再加上「神仙倒」本身就具有一定的致暈效果,意識早已模糊不清,但女性對于自己身體的保護那卻是天生而有的,當她感覺胸前一緊的時候,根本就來不及思考什麼,雙手各蘊涵了積聚不多的內力,使勁兒向前推了過去——然而令她奇怪的是,手掌分明是擊在實物上的感覺,可那緊束感卻仍未消失。
花恨柳這個時候一定很想說話,如果不是他撞倒了楊簡、撲在她身上,而雙手握住了本來不應該握住的東西的話,他或許會驚慌不迭地松開手然後誠摯道歉︰「對不起啊,沒想到抓那個……」可是,正是由于楊大小姐一雙灌注了內力的肉掌準確地擊在了他的胸口,他此時已經連話都說不出來,動了動嘴唇,然後苦笑一聲,「噗——」一聲吐出一口夾雜著肉末狀東西的鮮血,死死昏去。
楊簡也只是感覺到臉上一熱,便有一股熟悉的血腥味鋪面而來——自己仿佛又走進了血脈僨張的戰場。
「花恨柳!」天不怕這次是真看清了,的確是自己的學生、四愁齋未來掌門人受傷了——更可怕的是,竟然還吐了血!他心中焦急,卻不似剛才那般飛起,光著腳丫就往台子方向跑。
牛望秋也已明白事情脈絡,從天不怕身後一掠,帶起他直奔台上二人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