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恨柳只著急往外跑,卻忘了自己並不知道天不怕與花語遲身在哪里。待到佘慶從身後追出來,早已不見了他的身影。
出了酒肆的花恨柳一出門便奔著一個方向埋頭逃竄——是的,他之所跑出來並不是想拿著二十萬兩的銀票去請天不怕吃糖葫蘆,只是因為方才與楊九關在一起講到的一枚銅錢的事令他的心中萬分不安,想盡早出來透透氣、散散心罷了。
但不到片刻,他便冷靜下來叮囑自己不必再跑了。他對熙州城其實並不熟悉,待發現早已遠離了原來的位置後,不得不悲哀地承認自己迷路了。
若是一般人,此時找個路人一問便可,但花恨柳不能。
首先花語遲、佘慶都不在他身邊,他心中對自己的安全沒譜;其次,他現在不敢相信任何陌生人,萬一哪一個就是楊九關口中所說的知道「熙和永壽」銅錢的那人,那自己就必死無疑了——此刻在他的眼中,所有的陌生人,都是不確定的敵人!
「小姐……不是,將軍!您出來逛街也就是了,拉咱們幾個大老爺們出來太不合適了啊!」
花恨柳正苦心糾結到底是嘗試著走回頭路還是勇敢地繼續往前走時,他猛然听到一陣熟悉的聲音,循聲望去,不是許小狗是誰!
正待他心中升起希望想上前主動打聲招呼時,腦中突然一激靈︰「小姐?將軍?難道……」
心中雖已料到結果,但花恨柳仍然不死心地探頭向許小狗身後望去——正是楊簡!
只不過今天的楊簡與往常大不一樣。往常時,她必不施粉黛,干淨利落的著一身戎裝,且佩劍片刻不離手。今天她卻換回了女裝的打扮,上身一件白色貂絨小襖,女敕黃色長裙過膝,恰巧將那雙黑底白幫的雪狐皮制短靴蓋住,露出一雙即使隔著靴子也能看得清玲瓏精致的小腳;雖然妝畫的並不明顯,但從那兩抹腮紅和勾描的細眉間花恨柳還是能夠看到蛛絲馬跡的。
便是這樣一瞥,他久經平寂的心湖卻泛起層層漣漪︰這不是像不像晴姑娘的問題了——她根本就是晴姑娘!
這樣看著,想著,痴著,花恨柳卻完全沒有注意到這幾人已經被他這種無禮的直視吸引了過來。
「喂!眼楮往哪里看呢?」身子猛一被推,花恨柳險些沒摔倒在地,他微微趔趄,站穩時才看清推他之人正是那叫做臭屁猴的另外一人。
既然許小狗和臭屁猴都在這里……花恨柳又探頭望了一眼正趕過來的另外三人,那平常不苟言笑的丁蠻子果然也在楊簡身後。
「嗨!你怎麼還是盯著我們家小姐啊!真的不想要這雙招子了怎麼地?」臭屁猴見眼前這人完全不將自己的警告放在心上,竟然又擅自去看,當即惱怒了就要挽上袖子動手。
「臭屁猴,我一天不教訓你你就皮癢癢了不是?」他想動手之時也正是楊簡三人走上來的時候,听罷楊簡的話,他沖花恨柳惡狠狠一瞪,低聲道︰「再看我真就挖了你的狗眼!」
「怎麼回事啊,沒說了幾句就要動……」楊簡本來今天沒有打算出來玩的,按照她原來的計劃,上午她是要和花語遲討論劍術之道的,下午她還打算喊了天不怕陪她喂喂馬、論論道,至于晚上麼,這麼多年來都在楊武的堅持下在府里辦一場晚宴,全府上下不分尊賤長幼齊聚一堂猜謎賞燈。
不過今早楊武便早早地出去了,出去的時候還囑咐丫鬟晚宴不必等自己,本來已經和花語遲約好論劍的事,自己興致勃勃趕到後院時卻連吃閉門羹︰花語遲不在,天不怕不在,佘慶與劉月英小兩口不在,即便是大惡人花恨柳也不在……這令她原本舒暢的心變得郁悶無比,最後無奈只得去城外大營消磨時間。
然而,趕到大營的楊簡很快便悲哀地意識到,大營中也沒什麼人能陪他——今天營中除有要務之人不得外出,其他人天未亮就迫不及待地進城了,即使是許小狗、臭屁猴和丁蠻子三人,也是在睡懶覺的時候被她一個個踹醒,強拉著陪她出來逛街的。
至于自己身上換下的這身衣服麼,也是他三人最後堅決不肯讓步的條件——逛街穿軟甲成什麼樣子?制造恐慌麼?
雖說換下一身軟甲身上輕便了許多,但楊簡穿著卻感覺無比別扭,總覺得像是只穿了內衣游走在街上一般。
方才離得很遠,她其實便已看到有人一直盯著自己看,當時心中還想怎麼自從那花恨柳出現後,這世上厚臉皮的男人怎麼越來越多了,惱怒時根本就不必臭屁猴動手,放在平時自己就揍過來了——不過,她又想到今日是元宵佳節,是舉國歡慶的日子,不應該因為這件事毀掉好心情,所以便先讓臭屁猴過來說一說了。
待她此時看清楚眼前這張臉上雖然畫了幾道花花綠綠彩紋,但細看還是能看到一側的臉上那仍有瘀痕的指印後,愈發地覺得有趣了。
「揍他!」「動手」的「手」字還沒吐出來,她話鋒倏然一轉,沖身後那目瞪口呆的三人吩咐道。
「楊簡!你不要欺人太甚!」花恨柳知道此時沉默是行不通的了,唯有趁這三人反應過來之前表明自己的身份才有可能幸免于難。正因如此,甫一听到楊簡說完話,他立刻喝住幾人。
「哦?你認識本將……你認識本姑娘?」此時的楊簡只覺得好玩,便要完完全全裝得不認識花恨柳,反問道。
「你!」花恨柳卻是壓根就沒料到楊簡此時還會有小孩脾性,一副死不認賬耍賴皮的態度。
「你什麼啊你?我看倒是你一副鬼鬼祟祟的模樣,這個時候跑到我熙州城來有何企圖?你臉上畫了彩紋便是不想讓人認出你來對不對?說!你是不是西越派來的奸細!」說到最後,原本說笑的語氣突然變成怒喝,令一旁的許小狗等人也是心中一驚。
「我沒工夫與你玩這游戲,」花恨柳此時心中也是惱怒,心想你沒有要幫我的意思也就罷了,還想法設法給我增加麻煩,態度也是沖撞了些︰「你若閑得無聊不妨去別處消遣去,不要擋了我的路!」
「嘿!你這眼楮帶鉤嘴上無毛的小子,我們家小姐豈是你……」
「花先生……姑爺!」臭屁猴沒認出來眼前這人是誰,但許小狗卻從兩人的對話中听出許多信息,再細細回想花恨柳的言語舉動,不難判斷對方的真實身份。
被他這樣一喊,臭屁猴先前的話立時噎在嗓子里吼不出來了。但現實情況並沒有給他太多時間尷尬。
楊簡本來還是一副幸災樂禍的模樣,卻在許小狗喊出那句「姑爺」後一臉的惱怒︰「你嘴巴又欠了吧?沒听到我話嗎,揍他!」
見幾人都不敢動,她心中更是氣急敗壞,指揮身旁站著的薛蠻子,道︰「丁蠻子,你上!」
丁蠻子不像那二人一般腦袋靈活,對小姐說的話也不過多考慮,只要遵照著做反正也不會出大錯,當即上前道︰「姑爺,小姐有吩咐,您多見……」
「你滾開一邊去!」話未說完,身後的楊簡將他拉到一邊道。這也不怨楊簡生氣了,方才許小狗說出「姑爺」這兩字時語氣還稍有不確定,可此時在丁蠻子口中說出,反而是一副板上釘釘的語氣,態度也是請示的模樣,處處低人一等,怎能不令她氣悶。
眼看情形不對,許小狗沖臭屁猴、丁蠻子兩人一使眼色,率先佯裝到︰「哎喲,不行了不行了,早晨沒吃東西這會兒肚子里疼得難受啊……我得去看郎中了,小姐真對不住了!」說著,也不管楊簡答應不答應,撒開腿便跑。
「哎呀!」許小狗還沒跑出視野外,一邊的臭屁猴一拍腦門驚道︰「城主今天還讓我去一趟府里說有事安排呢,你瞧我這記性!真是該死!」說完,竟連招呼也免了,直接朝許小狗跑開的方向追去。
「我……」丁蠻子一看兩人都想了法子先撤,自己也沒有好理由,轉身連話都不說了,徑自走開。
「丁蠻子,你什麼理由要回去啊?」楊簡卻似故意要難為他,不問另外兩人偏偏問他道。
「我……我……」想了半天,丁蠻子覺得自己實在沒有什麼好理由離開,只好道︰「俺們三人進退一致,他們在我就在,他們不在我也得走……」說完,逃也似地狂奔而去,一溜煙的工夫便在兩人驚詫的視野里消逝不見。
「你怎麼還不走?」兩人沉默半晌,異口同聲道。
按楊簡的想法是花恨柳既然對自己的態度蠻橫,想來也應該唯恐避之不及才是,怎麼會還死賴在這里不動不走呢?
而花恨柳的想法與她大相徑庭︰你的手下都那麼識趣地走開了,你還好意思繼續杵在這里麼?
先是一愣,繼而兩人竟各自笑出聲來。
「我迷路了。」花恨柳老實答道︰「我與天不怕、佘慶、花語遲一起出來,中間因為有些事情走散了,而我又不認識路,所以……」
「你是想讓我幫忙?」楊簡听得有趣,這麼一個人竟然還會迷路,當真不可思議啊。
「你若有其他事,我再問別人便可……不一定非得是你……」花恨柳這話本來是沒有別的意思的,但停在楊簡耳中,這不正是反諷自己擋路當兒戲麼?當即心情又是一變︰那便好,我就幫你送到天不怕那邊,正好可以拉著花語遲練劍,也不必在這外面受罪了!
「跟我走吧!」心中不悅,她卻仍然抬腳先行帶路,不顧臉上寫滿驚訝的花恨柳,徑自問道︰「你們剛才在哪邊走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