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原有的對四愁齋的各種幻想破滅之後,眾人原本已經失望得不能再失望了,此時听到天不怕邀請眾人入屋,希望又重新點燃起來——若是有「金玉其外敗絮其中」這種說法,那麼自然也應該有「敗絮其外金玉其中」的說法了,說不定里面的又是另外一副光景呢?
重拾心情,正要往里走,卻見前面的天不怕手推開門,短促的「吱」一聲,便隨著「 當」的聲音,一邊的門板直挺挺掉落在地,驚起飛塵一片。
「這個……有點舊了,一直沒有修過……」尷尬地回頭笑一笑,天不怕不理會眾人驚愕的表情,自顧自地率先走了進去。
花恨柳臉上微燒,正要跟上去卻被楊簡一把拽到後面道︰「喂!你想清楚沒有?」
「什麼啊?」他不解,看著一臉凝重之色的楊簡問道。
「你確定要接這個破破爛爛的四愁齋?你看這模樣不知道什麼時候就全塌了呢……這也太窮了些吧?」指了指掉落的門,又看了看左右兩間茅屋,她的那副架勢就好像隨時擔心被東西砸到的小貓一般縮在花恨柳身後道。
「我又不是因為錢的原因……」花恨柳無語,他忽然想到為何天不怕從小到大沒有對「一兩銀子」的價值產生過懷疑了——換成誰在這種環境中長大也會深信不疑一兩銀子就是這世上最大的財富。
「難……難道……」獨孤斷怔怔地看著眼前破敗的景象,遲疑了許久也沒將心中的話說與眾人听,只不過此時他的心情已于開始時有些不同︰開始花恨柳留下他,不得不說是帶有脅迫的成分在的,這自然不會令其死心塌地地留下來——現在卻不同了,他想起自己師父苟不諱輸給四愁齋一大筆錢卻從來沒有打算還過,難道這就是四愁齋破敗的原因麼?因為沒有錢所以不能進行修繕,因為不能修繕所以才慢慢變得破敗起來……
在心中他視苟不諱為天人,自然不肯將一絲一語的怨言說出,但在心里卻也下定決心︰我一定要好好替師父還債!
若是他將這話說出,不知道花恨柳會不會覺得眼前的這個有些結巴、比著自己小幾歲的年輕人,是不是傻的更可愛些呢?
一手拉住楊簡,他另外一只手正要去拉燈籠,卻不料只沾到了對方一個衣角,眼看著燈籠從自己身邊跑過,緊跟著天不怕跑進了屋里。
「是不是感覺有些失落呢?」看著臉上有些困惑的花恨柳,楊簡強忍住笑意問道。
「這有什麼啊!」花恨柳撇過頭去,雖然被燈籠冷落在一邊確實不爽,不過倒也沒有什麼不能理解的……
「所以說,女大不中留啊!」意味深長地搖搖頭,楊簡笑道。不過,話剛出口她便意識到這話說自己或許更合適一些吧……抬眼偷瞥了一邊正握著自己手的花恨柳,卻見他好像並未發現自己的語病,不由得心中氣惱——笨死了!
「那個……先生,不是說有老祖宗的畫像麼,咱們……」佘慶此時若不是顧著長幼有序的禮節,恐怕早就隨著天不怕進去了,不過考慮到自己的先生還在外面,所以他也便停在外面按捺住激動的心情再等一等。
花恨柳經他一提醒,也想起來有這一回事,對著等在外面的諸人歉然一笑,拉著楊簡就也走進了屋里,後方的佘慶、花語遲、獨孤斷等人自然是緊步跟了上來。
「咳咳!」一進門,一陣老舊物品散發出的陳腐氣味撲鼻而入,猝不及防之下,楊簡、花語遲更是禁不住嗆聲咳了起來。
「這得多長時間沒有打掃過了啊……」佘慶皺眉,一邊說著一邊張目四望。屋里光線太暗,只能勉強看清靠近門口位置的幾處擺設,也不過是幾個草墊、幾排書架與一道由幾根竹竿撐著破舊的衣衫搭起的像屏風一樣的東西。
「燈籠?」花恨柳看了看四周,根本就沒有看到方才先行進來的天不怕與燈籠,不由開口喊道。
楊簡也很快發現根本就看不見兩人的身影,將手從花恨柳那邊抽出,邊往里走邊出聲喊道︰「天不怕?燈籠,別鬧了,趕緊出來。」
「不對……」獨孤斷皺眉輕聲道,他聲音不大,不過听在眾人耳中卻皆由心底升起一股不祥之感——在四愁齋還有其他人麼?
「天不怕!燈籠!」花恨柳驚喊一聲,見楊簡空手返回,當即帶著佘慶一手扯開那道搭起的屏風,迎頭便上了前去。
「燈籠!天不怕!」楊簡跟在身後,待兩人將東西扯開,正發現天不怕與燈籠正呆呆地站在前方不到丈余的地方背對向眾人。
「你們怎麼回事?快過來!」一邊說著,她一邊上前先將燈籠扯回道自己懷里,再去扯天不怕時,卻發現他如釘在地上的鋼釘一般竟扯不動分毫。
「你……」楊簡正要再上前去,忽覺自己也被人拉住,轉頭看正是花恨柳。
「別動,不對勁。」花恨柳表情凝重地說道。楊簡此時才看清,他雖然是與自己說話,但是眼光的焦點卻是前方的天不怕,等她循著望去時,卻也只發現只有天不怕呆呆地站著,再往里就是一面牆了,根本就沒有其他人。
「供桌……」佘慶卻發現了問題的關鍵,不由低聲驚呼道。
「畫像不見了。」花恨柳點點頭,張大了眼楮、繃緊了神經,小心翼翼地查看著周圍的動靜。
直到此時楊簡才發現,天不怕身前確實有一條高及膝處的長幾,長幾上所擺並無他物,唯有兩個燈台,各插有半根沾滿灰塵的白燭。兩個燈台相距三尺有余,其後緊靠的牆上在高于白燭半尺的高處,有著一處較其他地方干淨許多、寬三尺長六尺的長方空處——之所以有空處,說明原來其上是有別的東西遮蓋的,除了畫像恐怕便沒有其他東西了吧?
花恨柳上前在空處用手抹了抹,放到明光處細看,發現並沒有如其他地方一般沾有灰塵。「應該就是在這一兩天之內取走的……」
「不是……」
話說完,卻听見有人出聲,循聲望去原來是天不怕在說。
「大先生什麼意思?」佘慶慌忙上前一把扶住天不怕問道。
「不是一兩天……」眼神有些呆滯,他轉頭望向花恨柳,空洞的眼神方才慢慢回復了神色。
「剛才……就在剛才……」一邊說著這句話,天不怕的眼淚竟毫無征兆地流了下來。
「嗆——鐺——」他話剛說完,一旁的楊簡與花語遲二話不說,先將手中的劍拔出,明晃的劍光投射在花恨柳的眼上,晃得他有些不舒服。
「是您進來,還是等我們出去?」深吸一口氣,他將天不怕的下手拉到手里使勁兒攥了攥,對著屋外沉聲問道。
進來?出去?不止是楊簡等人驚疑,便是他身旁的天不怕也是瞪大了噙滿淚水的眼楮,不明所以地抬頭看向花恨柳。
「哈哈,竟然有人發現啦!」門外一聲長笑,似乎根本就不在意自己的形跡被人發現了。
不待對方說出下一句話,楊簡等人已經一個魚躍率先跟了上去,便是花恨柳想攔也沒能攔住。
「那走吧,咱們也去。」一只手仍然拉著天不怕,另外一手牽過燈籠,他落于眾人身後不緊不慢地出了門,當先看到的卻是一臉凝重的眾人。
「來得正好。」尚未看到說話之人,倒是對方先他一步招呼道︰「這里有壺有盞,過來喝杯茶吧!」
藉著眾人轉身讓開的空檔,花恨柳終于見到了這個聲音听起來毫無惡意卻不聲不響地要將老祖宗的畫像拿走的人。
只有四十多歲的模樣,所穿不過一身素衣,笑起來也別有一番親和感。
若不是先入為主地將其認定為敵人,依照花恨柳的脾性,想來此時便已熱心地上前攀談起來了。
松開燈籠與天不怕的手,花恨柳聞言正要上前,那人又道︰「怎麼說也是兩位掌門,那個小家伙也一起跟過來吧!」說著又指著正要邁步上前的楊簡,道︰「你不能來,其他人都在旁邊站著便好。」
復拉起天不怕的手,兩人一步一步走到那人跟前,依他手勢坐于草墊上。
「好茶啊!」掀開茶壺蓋,里面所謂的茶不過是之前天不怕沏好之後留給皇甫戾的那壺,按說這麼長時間過去,若沒有臭,便是應該干得如枯草一般了,怎麼還會稱之為「好」呢?
「一等衛湖龍井,還是這里的味道純正些啊,從宋季胥那個小畜生那邊喝到的遠沒有這個好。」一邊興趣盎然地說著,他一邊在三人跟前各擺了三只茶杯,全然不顧花恨柳听到「宋季胥」三字時變得慘白的臉色。
宋季胥,提到宋季胥能讓花恨柳感覺到不放心的只有一事——那日吳回被人救走,身為城主的楊武只身去追,結果人沒有追上反而被人下了禁制,全身的奇經八脈均被封住,原有的功力也分毫發揮不出——難道說,就是眼前的此人所為?
心中正驚顫,忽覺自己臂上一緊,原來是天不怕緊抓住了自己。他正要故作鎮定去安慰,抬眼所看卻令他心中莫名地陷入了絕望之中。
那被擎在手里的茶壺,只是一眨眼的工夫便冒出了燻燻熱氣,壺嘴流出的茶水清澈明亮、香味清醇鮮女敕,一瞬間仿佛身置如仙畫境,身邊水氣氤氳,超然塵外。
這……究竟是怎麼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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