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吸口氣,少師啟艱難地游到岸上,雖然相距不過兩丈距離,他卻游得頗為吃力。
爬上岸趴著,他翻了個身,望著頭上樹影藏月,順手拉過一朵淡黃色小花,聞了聞,只覺在水里泡漲的腦袋一陣清明,面上露出喜色道,「果然是兩岸花,沒想到這野林子里居然有這般奇藥。藍色的,在夜里是劇毒之花,而黃色的,則是療傷聖藥,若是換了白天,則要反過來……」
一口咬掉這黃花花朵,嚼了幾下,雖然苦澀,但也一口吞掉。再側頭看了看,又扯過幾朵附近的兩岸花,一口一個都吞了下去。
緩了幾口氣,他坐起身來,嘴角痛苦地扯了扯,見到自己左大腿上,一道寸深的口子,因為在水里泡得太久,綻開的皮肉已經沒了血色。忍著疼痛,他盤膝打坐起來。
只見他渾身濕透,面色蒼白,從鬢邊散落的頭發,還兀自滴著水珠,夜風吹過,身子微顫,顯然是受到體內殘留的冰寒勁力影響,有些抵擋不住這冬夜的寒風。
忽然,他面上騰起一陣潮紅,渾身泛出一層淡淡的紅光,卻是那兩岸花的藥力,在他內力的催動下化了開來。
他身上越來越紅,體表溫度也越來越高,可以看到,他身上升起的迷蒙水汽,把他整個人,給包裹了起來。
過了大約小半個時辰,等到水汽散去,他原本濕漉漉的衣發,已經全部干了。睜開雙眼,細長的眸子里,蘊著淡淡的紅光。
隨著他把內力收攏于丹田,眼中的紅光消去,皮膚也恢復了平常,就連大腿上那道傷口,也愈合不少,只在表面還留有一道不深的豁口。
撕掉一截衣擺,把傷口處纏了起來,正要離去,又看了看兩岸的小花,心中想到,「這兩岸花,平日里可並不常見,不如我采上一些,以備不時之需。」
說著采了幾朵淡黃色小花,塞在胸前,剛要走開,他忽又停住,回頭看了看對岸的淡藍色小花,略作思慮,便飛身掠過對岸,又撕掉一截衣擺,小心摘了幾朵,包好也藏在胸口,心道,「這江湖上,比我厲害的人太多,雖然用毒的法子,有些下三濫的味道,可到了要緊關頭,也顧不得那許多了。」
「這次我主動向父親請纓,帶著門里三十多位對我少師氏,忠心耿耿的弟兄出來,本想著要去那寒月峽谷,救出那陌緩行和天齊劍,卻沒想到,還沒到地方,便已是全軍覆沒,只我一人僥幸逃出,想來真是慚愧,都是我少師啟害了大家!」
他跪倒在地上,對著明月拜了兩拜,口中說道,「各位弟兄,是我少師啟對不起諸位。若不是我自作主張,帶著大家跳到這火坑里來。想必此刻,大家還在床頭摟著老婆,抱著孩子,好生地在家里享著清福,哪里又會拋棄妻子,壯年殞命,真是令人好不哀傷。」
「我答應諸位,待我少師啟回去之後,一定稟明父親,好生善待各位大哥的家屬,一定不讓諸位在天之靈有所牽掛,而且今天這個仇,我少師啟終有一日,必定親手報之,好讓諸位在九泉之下得以安息。我少師啟今日所言,對天起誓,絕不敢違!」
說完站起身子,又飛身掠回對岸,一頭便扎入了林子的陰影里。
少師啟在林子里,借著星辰,大致辨認了方向,向著西面行走,心中想到,「現在就我一人,那寒月峽谷是鐵定去不成了,听父親說,他近日接到魔君密令,要去西邊的飛蛇地界走一趟,我不如也趕去那里,順便把這里的事情跟父親講一下,看他能否知道,那位修煉冰寒屬性功法的高手究竟是什麼身份。」
忽然,他腳步一定,口中喃喃道,「奇怪,奇怪!」
林子縫隙里,月光灑下,照得他眉頭深鎖,滿臉疑惑,「不對啊,不應該啊。」
他在林子來回踱步,咬著右手拇指的指甲,似乎想起些不對勁的事情,有些不大明白。
忽然,他身子一頓,面上猶疑一番,又望了望天,最後決定道,「好,我就回去看看,若他們不在了,我便把大哥們的尸身給收了,埋好了,也算是入土為安。若是他們還在……事情就絕非那麼簡單。我倒要看看,他們究竟在等誰!」
說完,他從自己胸口,掏出那包裹著淡藍色兩岸花的破布,接著又從腰間抽出把匕首,看著這兩樣物事,他目光閃動。
終于掙扎一陣,還是把布包打開,找了塊還算平整的石頭,把淡藍色兩岸花倒在了上面,又找了塊巴掌大小的石頭,把花瓣磨碾成泥,而後把匕首在這花泥里反復摩擦,看著藍幽幽的刀刃,他面露狠色,重新插回腰間的刀鞘,辨認了方向,轉而往那霜亭石橋而去。
這林子樹種繁雜,有柏有松,偶爾還能看見幾顆冬青,間或開著白花的山夢,還有吐著紅花的杜鵑,倒是沒有听見什麼鳥叫。
隨著夜色昏沉,林間濕氣漸重,沒多久便起了大霧,仿佛前面有正一頭吞雲吐霧的巨獸,少師啟的視野逐漸縮小到數丈範圍,他抽出匕首,小心翼翼地往前走著。
一步一步,算算時間,他應該已經很接近那石橋所在,放輕步子,一邊走,他一邊思考,「此時起霧,倒是天佑我也,等會兒我接近過去,即使是那雪冠男子,也未必能夠馬上發現我。不過,等到天色破曉,這霧氣散去,這林子雖密,恐怕也逃不過那人的追殺……若是他非要殺我的話。」
「哎……」
忽然,前面霧里傳來一聲嘆息,少師啟心中一驚,連忙歇住腳步,閉了氣息,只听那聲音道,「仙子他們怎麼還沒過來?這麼大的霧,不會是在林子里迷路了罷?」
少師啟心中一動,「仙子?」
只听那聲音又嘆了一聲,有些同情地道,「風流子那家伙,也是活該倒霉,紅娘子說你不懂憐香惜玉,你認了就是了,非得說什麼,‘洪水猛獸,指的也是女人!若果憐惜,我豈不是自尋死路?’」
「哎,仙子也是女人,你在她面前說這個,不是自尋死路,又是什麼?連我這笨人,都能看得出來,那紅娘子是在給你下套呢,你小子就不知道動腦子想想,一個勁地就往里鑽,平日里那些聰明勁兒,都跑哪兒去了,笨!真是笨!」
那聲音似乎有些恨鐵不成鋼,一個勁地罵那風流子笨死了,可是少師啟在一旁听著,卻是一陣心驚肉跳,「風流子?紅娘子?這不是那魔譜仙子身邊的三子麼?那這個人……听口氣,難道就是三子之一,九尺黑面神,破陣子?可江湖傳言,那三子跟魔譜仙子是寸步不離,可如今,這破陣子怎麼會獨自一人守在這兒?」
那聲音罵了一陣,好似終于舒了一口惡氣,繼續道,「這下好了,被命令去接那個小姑娘,還得好好地安撫人家一番,我看你這個發誓要殺光天下一切女人的家伙,怎麼去交這個差!」
突然,「哎呀!」,那破陣子好似想到了什麼,一怕自己腦袋,驚道,「仙子半途折回去,該不會就是看你有沒有把那小姑娘給殺了罷。若是你真的殺了那小姑娘……哎,你自求多福罷,這種事情,我破陣子可真幫不了你。」
少師啟心中篤定,「果然,這人就是破陣子!想不到,人稱九尺黑面神的家伙,竟是這麼個嘮叨鬼,自言自語的,一個人倒也不會悶。而且,更有意思的是,那風流子居然發誓要殺光天下一切女人,這到底是有多恨女人啊,真虧了那魔譜仙子,居然能夠安心放這種人在自己身邊,果然不是一般人物啊。
不過,從這破陣子的話里听來,那魔譜仙子,還有風流子和紅娘子,應該都在別處,而且看情況,估計就快要過來了。我現在可不能繼續呆在這里了。要是被發現了,隨便哪一個,都不是我能對付得了的。三十六計,溜之大吉!」
少師啟不敢逗留,借著濃霧的遮掩,小心地往後退步,忽然,一聲「呼嚕嚕」的鼻響,驚地少師啟身子一緊,不敢擅動。
他知道,動物的靈覺,有時候比人類更加敏銳,他心中擔心,自己的存在,該不會是被馬給發現了罷。
「什麼人!」果然,那破陣子一陣呼喝,嚇得少師啟心中一顫,正在想著要不要答應,卻听「噗通」一聲,卻是什麼重物掉在地上的聲音。
「咦?你醒啦?不錯嘛,小子,被風流子點暈,不過三個時辰你就醒啦,嗯,是個可造之材。」
「你是誰?」這聲音有些干澀,虛弱,冷冰冰的。
「哼,你猜猜看,我是誰?若是你能夠猜出來,喏,這可是天齊劍,我把它還給你!」
少師啟面色大變,心中吃驚甚巨,「天齊劍?天齊劍怎麼會在這破陣子的手里,那,那個人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