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見這一群靈獸腦袋無論大小都是可著勁兒的點頭,不免莞爾一笑,這些家伙看起來生得一副凶惡殘酷的模樣,其實也蠻可愛的。他笑道,「那便好,你們記著,日後我不在這里,你們也要勤加操練,不可荒怠,若我心情好時,也會常來看你們,那時你們誰要是忘了節奏或是旋律,我可是要罰你們的。」說著他伸手往一棵樹上一招,叫道,「姑娘們,起茶!」
那樹上歇了十數只翠羽紅喙鳥,個個體態優美,紅喙細長,聞聲在群獸上空展翅翩飛,正如舞姿婀娜的伶女,賞心悅目。可是,令人難以置信的是,它們竟然挨個沖入那熊熊篝火之中,好如飛蛾撲火,可旁邊群獸與人並無訝異,等待片刻,那些翠羽紅喙鳥渾身燃起翠色火焰,又都飛了出來,好像火中聖獸鳳凰一般,展翅盤旋,奇異非常。
它們繞火而飛,每只喙上都掛了數只拳頭大小的冰晶茶盞,剔透明亮,里面茶水瑩瑩有光,一排一排,懸空擺蕩,好像鈴蘭一般,偶爾茶盞踫撞,發出叮叮的聲響,也是清脆好听,宛如天籟。
那人面帶微笑,對自己的這一安排非常滿意,不自覺便拍手贊道,「美哉妙哉,翠衣妙舞冰晶盞,紅袖輕挽碧螺春……」翠火鳥旋舞著獻茶,首先一位,自然是這次茶會的主人。說這茶盞叫茶盞其實不太正確,因為此盞無蓋,全是一塊完整的冰晶茶器,內里有茶,而外部封閉,器頂生有一根細長冰柱,柱頂有環,便于翠火鳥餃取。
那人唱了一句,正好接過茶器,指甲蓋圍圈輕輕一劃,提起冰柱如揭蓋一般,蒸汽茶香撲面而來,細飲一口,滿嘴生香,他看那群獸里蹁躚飛舞的曼妙身影,繼續唱道,「品醉香茗君莫笑,不為茶韻只為伊。」再嘬一小口,兀自陶醉,把那兩句又念了兩遍,怡然自得。而其它靈獸各用其法,盡一切手段也要喝了這茶,如秋澤、伏龍這等巨獸對這小小一個東西是真沒有辦法,便只能由鳥兒幫著鑽個孔給倒入嘴里,即便無所滋味甚至都沒有茶水入口的感覺,但還是砸吧兩下嘴,表示味道很不錯,希望能夠再來一盞。
圍火品茗,星雪共賞,人獸正歡時刻,獸群外圍忽然騷動起來,從冰熊群和雪狼群中間分開一條道路,眾獸看去,卻是獨孤輕笑走了進來,他不看兩邊猛獸,只走到篝火跟前站定,隔著靈獸大佬,注視那篝火中心一人,神情冷漠道,「獨孤簾!」
眾獸心中驚詫,追了這小子三天,就在這附近追丟了蹤跡,本以為該是在哪里躲了起來,或是死在了什麼隱蔽的地方,卻沒想到,自己一眾在這里唱歌喝茶,這小子居然自己找了過來。還這般大刺刺的模樣,難道就不怕哥幾個撕了他。
那獨孤簾聞聲一愣,側頭看去,訝然道,「輕笑,你怎麼來了?這天冷的,看你衣衫怎弄得如此狼狽,快些坐來,喝些茶水暖暖身子。」他在身旁地上拍了拍,又熱情招呼那翠火鳥道,「姑娘們,快給客人上茶。」
金冠怪鳥和虎型靈獸對視一眼,連忙自覺挪開**,讓開了道路,獨孤輕笑眉頭微皺,也不進去,只冷冷道,「我是來殺你的。」
獨孤簾听罷卻絲毫不在意,只呵呵笑道,「好說好說,你先嘗嘗我新創的茶式。」
獨孤輕笑眉頭皺的更深,見那翠火鳥從火中餃盞飛出,遞到他跟前,他伸手接過,見冰盞里面碧色如春,獨孤輕笑深吸口氣,知道這人不能以常理度之,便在金冠怪鳥和虎型靈獸之間坐下,瞥了眼獨孤簾,輕哼一聲,好似無意一般,屈指在細長冰柱上一彈,听到「砰」的一聲,冰柱齊根而斷,而後便如一支利箭飛射獨孤簾。旁邊猛獸見狀,皆是一驚,心想這人也當真是膽大包天,如此強人他也敢惹,不待多想,就見剛嘬口茶水的獨孤簾張嘴一吐,一道碧光射出,與那冰柱撞在一處,「乓」的一聲,冰柱碎成齏粉。而那碧光現出原型,卻是一片女敕綠茶葉,飄搖著落在兩人之間。
獨孤輕笑捧盞聞香,好似無知,而獨孤簾也似不察,剛才交鋒便好像一場意外,大家都沒有注意,獨孤簾笑道,「輕笑,你可能猜到我這茶式喚作何名?」
獨孤輕笑見冰盞茶汽從盞頂圓孔中沖出,濃香四溢,熱烈奔放,道,「冰晶裹翠,火溶春香,哼,這茶式的名字喚作冰火燒春。」
說著倒轉茶盞,嘴對孔吸了一口,果然是春意盎然,旁邊獨孤簾一呆,繼而撫掌笑道,「輕笑啊輕笑,這天下間果真是再也找不出第二個人來如你這般知我。冰火燒春,冰火燒春,嘿嘿,哈哈,妙啊,真是妙啊……」
他有些喜不自勝,而獨孤輕笑卻一臉冷漠,盯著獨孤簾,心中想要動手,卻又死死忍住,因為他知道,時機未到,貿然動手與找死無異,听他冷笑兩聲,不屑道,「我可不敢知你。」
獨孤簾轉頭問道,「這是為何?」
獨孤輕笑道,「若是天下知你之人都要被你殺死,你說誰還敢知你?」
獨孤簾一愣,繼而笑道,「不錯不錯。人皆畏死,故此無人敢知我。可是你說的天下之人都不過是些庸人,貪生怕死,哪里是能夠知人的。常言道,人若畏死,何以相知?而你,不是庸人,所以,你素知我。」
獨孤簾注視著獨孤輕笑,坦率真誠,卻又飽含深意。獨孤輕笑卻是嗤笑一聲,道,「我獨孤輕笑確不是庸人,廢人而已,還是一個貪生怕死的廢人,不敢知你,也不願知你!」
言罷捧茶一飲而盡,扔那冰晶盞到篝火堆里,站起身來,道,「獨孤簾,自小你我便感情生疏,沒什麼交情,如今茶已喝了,你我所謂相知之情也該盡斷于此,來罷!八年來你時時刻刻念著我死,而我亦無時不刻不想除你而後快,今時今刻也該是做個了斷的時候了,今夜,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說著獨孤輕笑瞪視獨孤簾,擺出起手的架勢,便是要請獨孤簾單挑,一決生死。可獨孤簾卻搖了搖頭,擺手嘆道,「輕笑,你這般求死,又是何苦。你看這一片星天雪地,鳥語茶香的,該是靜下來好好享受才是。說什麼死的亡的,太也煞風景。」
獨孤輕笑道,「哼,你就認定了,今夜是我死而不是你死?」
獨孤簾搖頭一笑,並不答他,只道,「輕笑,你可知道人生忙碌,人人都忙著生忙著死,忙著忙著一輩子也就沒了,就好似不忙個什麼人生便沒了意義似的。可直到死,他們又意義了什麼?」
獨孤輕笑沒听明白那「意義了什麼」是什麼意思,獨孤簾便當他答不出來,繼續說道,「所以說那些只知道忙生忙死的人,都是些庸人。他們哪里懂得,人生的真正美妙之處便是在于忙里偷閑,百無聊賴。這一閑下來,人生苦短便變成了人生漫長。一想到死還那麼遠,生還那麼長,心里也就自然靜了下來,平日里不曾注意到的東西,也就能看到。要知道,這世上的一切美妙之物,都是靜的,是緩的,是能夠讓人感到舒心的,舒暢的,所以靜而安好,靜而美妙。靜是心,靜是眼,靜即是美,靜即是妙。你我都非是那些庸人,所以咱們今夜也就不說那些生不生死不死的煞風景的話了,來,咱們坐下,繼續觀星賞雪,烤火烹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