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瓶就是普通的花瓶,瓷白色的碎片散落在黑色的地板上,沾染其中的某幾點血紅,如同某個藝術家的點楮之筆,瞬間在畫面的美感提升了一個檔次。
不過清潔阿姨才不管美感不美感的,一掃帚拍過去,花瓶碎片便嘩啦啦地進了垃圾桶。
「怎麼那麼恐怖啊?把頭都砸破了吧?」
「據說是劉經理的女兒哎,那麼潑辣,溫俞怎麼下得了嘴的?」
「關鍵是那劉小姐一上來就把男朋友的好兄弟給爆頭了哦,這是個什麼情況啊?」
女人大部分都是八卦動物,而每天都在整棟大廈徘徊甚至連男廁都如入無人之境的清潔大媽掌握了尤其多的八卦資源。旁邊幾個女秘書還聚在一起討論剛才部門的男職員被經理女兒用花瓶砸了頭的狀況時,收拾好了現場的清潔阿姨已經擼起了袖子,準備給這群消息閉塞的小姑娘講講她從前台小姐那里听回來的□□了。
「哎喲,我說你們現在的小年輕,每天愛來愛去的還不夠,男娃子和男娃子看對眼這叫個什麼事兒啊?亂,實在是亂哇。」
清潔阿姨的嗓門自帶擴音功能,市場部的職員們探頭探腦地看向走廊,幾個女秘書頭上的天線紛紛豎了起來,望向清潔阿姨的眼神比上學時在教室里仰望老師的目光更「求知若渴」。
世風日下啊,世風日下。
「我跟你們說哦,市場部那個好看得明星兒似的男娃子啊,白長了那一張好臉皮,卻是個喜歡男人的,看上了劉大小姐的男朋友,這不,人家上門示威來著。」
「……哈?」
女秘書們一臉呆滯,明顯腦筋轉不過彎來。
市場部的職員們瞪大了牛眼,紛紛一臉「臥槽年度大戲啊」的崩壞臉。
「南希他看著挺正常的啊,又不娘,不會吧……」
「你們男同胞就不懂了,攪基的不一定都是娘娘腔,你看那台灣某巨星……」
秘書部的幾位美女瞬間就給市場部的凡人們普及了好些「常識」,順便收起了那副「不可能現實中怎麼可能會有那麼狗血的劇情」的蠢臉,個個眼冒精光看著清潔阿姨「嘿嘿嘿」地開始求真相。
清潔阿姨把花瓶碎片仔細裝好袋,撈出一把地拖來把地板蹭得干干淨淨,直到把凝固在地上的最後一個血點都蹭走了,才挑起眉毛,享受著這群白領的矚目,外翻的嘴唇簡直恨不得變成個小喇叭。
「我听到劉小姐在洗手間講電話啊,說有個男人纏著她男朋友,要給對方點顏色瞧瞧來著。那女娃本來也就打算和那帥小伙說說道理,怎知出了廁所就見男朋友和帥小伙摟成一團拉拉扯扯,哎喲喂,那場景著實不好看,三個人拽巴拽巴的到了走廊,劉小姐不知怎得被拌了個跟斗,一個激動就爬起來抄花瓶動手了!那個狠喲,那個紅的白的,一下子就濺髒了地板磚哇……」
還紅的白的咧,人家曲南希的傷勢要是真像你說的那樣厲害,怕是救護車沒來人都要沒了好嗎……職員們吐槽,這大嬸對事情經過的「藝術加工」實在深諳戲劇化演繹的精髓。
「曲南希看著人那麼帥,可惜了啊……」市場部的女職員默默惋惜,順便點評了一下,「不過搶人家男友確實不對……」
「雖說不歧視同性戀,但溫俞都是要結婚的人了,驚擾了人家的好姻緣是有點缺德咯。」市場部的男職員撇嘴。
國內風氣所致,宇和通信科技集團總部的這群精英們雖說在輿論立場上是開明包容的,在網上聊到同性戀的話題都一個賽一個支持,但當那感覺遙不可及的群體真的出現在自己身邊時,那感受可就和隔著網線高談闊論完全不一樣了。男女搭配是自然天道,你一個逆天而行的家伙竟然要拆散人家小情侶,那人類還要不要繁衍生息了?
見市場部的人都一副「曲南希一個男人竟然想要橫刀奪愛拆散溫俞和劉小姐實在用心險惡」的嘴臉,秘書部的幾個美女的想法卻是完全不一樣。
平時跟曲南希走得近的蕊蕊臉色有點難看,她輕輕扯了扯大前輩的衣尾,目光不善地瞪著那說人壞話的幾個人,語氣難過︰「小芳姐,南希他不是這種人……」
小芳姐年逾三十,是總經理的得力秘書,毫無疑問的秘書部老大。蕊蕊一個入職兩年的新人,本來負責開發部的溝通工作,和兩年前校招進來的溫俞和曲南希算是同屆。小妮子顏控末期,初見面就被曲南希的「男色」勾得哭爹喊娘地要求轉去負責市場部,結果因為工作能力突出,幾個月後就成功得以在最靠近「男神」的崗位上工作,每天靠著「偷看曲南希」來補HP,工作能力突飛猛進,居然讓她頗受小芳姐賞識。
此番蕊蕊給曲南希求情,也是希望小芳姐能夠去總經理那里說說情。這一次南希得罪了劉經理的女兒,還鬧出這種丑聞,怕是就算劉經理大度不下手給他穿小鞋,上頭可能為了整頓部門風氣犧牲南希。
小芳姐工作嚴肅,不過在秘書部混了十年到了現在這位置,什麼人情世故不懂?這種辦公室緋聞,往大往小說都可以,但這一次的八卦傳開去了,曲南希繼續呆在宇和科技真的有意思?人言可畏,看市場部的人說起曲南希時戲謔的表情,那個性格不算特別討喜的小帥哥會高興?
哦,也不一定,畢竟有情飲水飽,說不定曲南希對溫俞一往情深,絲毫不在乎外界眼光呢。
小芳姐正思考著如何安撫好有炸毛傾向的蕊蕊,清潔阿姨在秘書部另外幾位美女支持的目光中繼續大放厥詞︰「現在這世道啊,那叫什麼什麼山的電影來著?就是這些東西教壞人!要是我兒子敢給我搞這一出,我和他老子鐵定打斷他的狗腿!」
「好了!阿姨,這里干淨了,你去掃掃那邊的會議室吧,半小時後總經理要見客。」
小芳姐截住這越來越不靠譜的話題,畫了眼線的丹鳳眼一瞪,大家鳥獸散地各自回崗位工作了,八卦是精神食糧,但工資可是革命資本。
蕊蕊的臉色總算好看了一點,但一想到剛才那地上點點鮮紅,又听前台的目擊者說曲南希腦袋都被砸出了口子,再想想清潔阿姨描述的□□,頓時整個人都揪心了起來。
要說曲南希和溫俞,公司凡是有眼楮的,都看得出他們關系微妙。
曲南希長得好,玉石作骨,錦緞作皮,通身的氣派像潭冬蓮,又安靜又驕傲,偏他遇上了溫俞。溫公子不知道用什麼方法,讓冬蓮自個兒把枝都折了,乖乖巧巧地變成了個榆木疙瘩給他做筏子撐。
溫俞為人圓滑,會做人,太會做人了。初進公司,上下關系、同事相處都打點得井井有條。
曲南希後腳跟著進的市場部,人長得出眾,能力也好,就是對著溫俞之外的人多多少少有些傲。兩人一對比,自然誰都不喜歡去討好別人,曲南希長相讓人有壓力,人際關系還不太懂,愈發顯得溫俞左右逢源知情識趣。
市場部的人都知道曲南希替溫俞買飯倒水,伺候殷勤,一開始大部分人都被南希頂著張平時面對他們時清淡疏離的俊臉朝溫俞笑得春暖花開的場景嚇得智商欠費,但習慣了以後,大家都只當這兩人交情深,少部分知道曲南希會半夜加班給溫俞趕策劃,替他出差,甚至替他背黑鍋,挨劉經理的罵……這「為兄弟兩脅插刀」的暖呼勁頭看得人眼紅,偏偏沒有誰覺得溫俞承受這些有什麼不對——你看,人家感情好嘛,曲南希那家伙工作能力比溫俞強,幫幫朋友有什麼不對,至于那態度……哇哈哈看驕傲的曲大帥哥為朋友赴湯蹈火吃一臉灰的樣子實在太爽了,讓你拽。
曲南希自個兒一頭熱,誰都看得出他對溫俞充滿了帶著悲劇色彩的奉獻精神,誰都知道溫俞對這個大學同學兼室友始終不咸不淡的,但誰都沒有替曲南希不值。
男人之間,比身高比地位比能力比異性緣,嫉妒心不比女人面對情敵弱多少。曲南希足夠優秀,所以看他吃癟就越讓人開心。
只有蕊蕊為男神心痛。
她知道那個男人有多溫柔。她來月事吃不下飯,曲南希午休的時候跑了三個街區給她買糯米粥,然後告訴她樓下買的,順手;當初蕊蕊和大學拍拖至今的男友分手,下班的時候躲在女廁哭,連小芳姐都沒有看出她不高興,只有曲南希下班的時候若無其事地拿走她手頭上的工作,順帶加一句「別哭,丑。」
好吧,那句話是挺討人厭的。
蕊蕊想,曲南希這種人那麼容易看透,誰對他好,他就全力回報,溫俞怎麼可能看不清他對自己的感情?看清了,還那麼理所當然地接受,不清不楚地周旋,就是不給人痛快,究竟多大仇?
那砸在頭上的一下,該有多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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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疼嗎?」
曲東黎真想舉起病床邊的花瓶往自家弟弟頭上再來一下。
這操*蛋玩意從小就是生來克他的,一出生就分走了父母的寵愛就算了,小孩子的獨佔欲嘛咱都長大了就不計較了,但弟弟一開口說話第一句就是對著還掛著鼻涕的哥哥叫「傻逼」,學會走路的第一時間就把兄長推了個狗啃屎,上學之後從來沒有除了「白痴」從來沒有改口叫過他其他稱呼,工作之後居然把家里的生意丟給他這個導演專業的,自己卻跑去了對手公司?!
然後是現在,听听,听听這賠錢貨都干了什麼?暗戀個男人,讓人家女朋友給砸了腦袋?!
這些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暗戀個男人四年,四年!!!!!四年啊你都還沒搞上手,你究竟是不是我弟?!
你小學時一把掀開大舅的新女友的裙子嘲笑人家木有小丁丁的氣勢哪去了喂?!
好吧,不能怪他。自從曲南希初中時被卷入一起械斗事件,被逃犯挾持著失蹤了一個星期,救回來後整個人性情大變,畫風瞬間從「酷帥霸氣狗崽子」變成了「傲嬌軟萌小白兔」,那蒼白顫抖的小肩膀啊、微微倔強的小眼神啊,真是把從小被曲南希各種鄙視,從來沒有體會過作為兄長的優勢的曲東黎萌……咳……心疼死了。
曲大少這次真的難得對弟弟發脾氣……誰讓這家伙軟萌起來之後居然被欺負了呢?!大學畢業後難得強硬一次跑出去工作,結果追個人把魂都給追沒了,不知不覺弟控了的曲大少簡直不能忍啊!
「疼嗎?你個傻逼。」
曲東黎伸出手指戳了戳弟弟的胳膊。
曲南希維持著剛醒來時面無表情的狀態,包了紗布的頭僵硬地轉看向床邊的男人。
「你是誰?」
曲南希開口。
「我是你老子!」曲東黎出離憤怒,「裝啥?還嫌不夠轟動對吧?你信不信我真把你塞回老媽肚子里?!」
曲南希眼珠子轉了轉,忽然朝他哥翹唇一笑。
「開玩笑的。哥,你有刀麼?」
被「哥」這一個稱呼給砸傻了的曲東黎忽略了弟弟笑容里的邪氣,傻兮兮地反問︰「要刀干嘛?」
「殺人呀。」
曲南希忽然清空了臉上所有的表情,本來帶點倔強的眼眸深處,好像有什麼東西被敲碎了似的,軟弱被一股無法言喻的情緒漸漸侵染……
「……醫生啊!我弟他腦子不對勁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