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在床上滾來滾去(?)的時候,韓冬確實喊了曲南希的名字。
但曲少爺可是記得清清楚楚,在他醒來後到他們相處這大半天,兩人還沒有互相介紹過呢,韓冬的名字還是曲南希從別人那里听來的。但這里沒有人會不曾媒體上露過面的曲南希,那麼,韓冬從哪里知道他的姓名的?
從韓冬的撲克臉上看不出什麼,男人有規律地搖著葉子扇,自己的劉海都被汗濕了,動作卻還是不緊不慢的。
曲南希感受著眼前這青年無言而溫柔的照顧,靜靜地等待著答案。
對方給他的感覺越來越熟悉,仿佛他們曾經在這樣一個簡陋狹窄的木屋里,以同樣的方式相處過。又或者其實韓冬就是這麼一個面冷心熱的老好人,總是做好事不留名酷炫得沒朋友,正好和溫俞那種面熱心冷好人緣的交際花形成對比,維持著整個宇宙的善惡平衡。
越想越覺得有趣,曲南希側著頭盯著韓冬,試圖從那一潭死水般沒有絲毫波瀾的臉皮上看出些什麼,然後,他發現,男人的確缺乏表情,但眼眸卻清清亮亮的,里面糾結、擔憂、溫柔、無措的神色全部都明明白白。
「你……不記得我了嗎?」
韓冬囁喏著問。
這句頗有兩分閨怨味兒的話出口,男人似乎覺得十分丟臉,低下頭把臉埋進了陰影里,只剩下微紅的耳廓在黑發間露著,直到奔流上涌的血液把它們染得通紅。
看著一個大男人像顆土豆似的縮在那里,曲南希很不給面子地噴笑出聲,兩三下轉為肆無忌憚的大笑。
青年捂著肚子笑得在床上打滾,眼淚都擠出來了。韓冬木然地抬頭,看著曲大少半點面子不給地笑得張狂,手癢癢的,真想像先前一樣把這神經病壓在身下堵了嘴,看他還敢不敢在救命恩人的面前那麼囂張。
曲南希笑飽了,揉了揉臉重新躺好,眼尾滲著紅暈︰「好久沒有這麼笑過了,韓冬,你真可愛。」
身高一米九的韓先生獲得「被男人夸可愛」成就,噎得好一會說不出話來。
天開始微微亮起,一宿沒睡的兩人總算開始正正經經地談正事。
「我以前見過你的,就在雲南。」韓冬難得開尊口多說幾個字,「那時你大概十三四歲吧,樣子沒怎麼變。」
這是過了十年了,小爺我還長得那麼幼稚的意思嗎?
自動將對方不含惡意的陳述惡意地理解為挑釁,曲南希撇了下嘴,忽然抓住了韓冬話里的某個關鍵詞。
等等,在雲南?
青年聯想得很快,盡管他的大腦出于自我保護將那段記憶忘得七七八八了,但只要有提示,一些片段要回想起來還是很快的——畢竟那體驗如此的恐怖且深刻。
同樣是雨林,同樣在木屋。
十三歲的曲南希被困著手腳,頭上罩著黑布,垃圾似的蜷伏在地,傷口發炎潰爛,全身發燙。倔強和不屈早已經被巨大的恐懼感吞噬,黑暗中不知道什麼時候會落下來的虐打和辱罵化成一片鋸子,「咿咿咿」地鋸磨著他的神經。
他從不停的掙扎、大叫、喊罵,漸漸變得安靜、隱忍、不言不語。
匪徒們開始放松對他的警惕。
在他們逃進雲南邊境的雨林後,曲南希終于有機會得到了一塊邊緣鋒利的罐頭蓋子。
他花了差不多一個星期,磨斷了纏住自己手臂的鐵鏈子。差點逃出去的時候,被匪徒發現,結果他們換了條粗鐵鏈,把他像狗一樣栓在一間鐵皮屋,然後留下一條小小的、脆弱的鋸條,將他拋下離開了。
曲南希不知道那些人剛剛逃進市區就被警方抓捕了,也不知道外面的人找他找得發瘋。他被留在了荒無人煙的雨林中,被一條粗鐵鏈栓住了腳。那條鋸條既無法鋸斷鐵鏈子,又不可能鋸斷鏈子另一頭拴住的鐵皮屋的鐵樁子。
那一刻,曲南希突然就明白了,他得像某部電影里的某個可憐蟲一樣,要不親手鋸斷自己的腳從這里爬出去,要不活活餓死在雨林里。
那是曲南希第一次理解,什麼叫做絕望。
然後……然後呢?
然後發生了什麼?
回憶到此中止,曲南希用力咬著下唇,將自己的思維從過去的恐懼中抽離,表情總算不至于太過難看。
韓冬似乎見他想得難受,張嘴就想說些什麼,往往這種時候就會有人特別不湊巧地打斷他的話,這次也不例外,韓冬還沒有憋出一個字,雜務就在門外大叫著催他了。
「韓冬集合了!導演說要拍黎明那場戲!」
韓冬遲鈍地應了一聲,背著曲南希開始換戲服。
曲南希一邊沉浸在回憶的余韻中,一邊無意識地盯著韓冬的脊背看,弄得韓冬渾身不自在,只覺得自己的後背被視線刺得火辣辣的。
韓冬無法克制地回想起昨夜曲南希含著自己的手指的模樣,青年目光惘然中帶笑,涎水從無法咬合的下頜淌下,不斷掙扎的身體泛著熱氣,蒸騰著難以言喻的曖昧,既迷人又危險,令他的心髒飛快地搏動著,不知是心動還是驚懼……
身體里的血氣又有往下沖的跡象,韓冬立刻止住了狂奔的思緒,默默念了幾句從前師父經常念叨的「男人是野獸,沖動是魔鬼」之類的「清心咒」,很快就控制著自己平靜了下來。
兩三下換了褲子,幸虧戲服上衣是件長到膝蓋的袍子,韓冬才避免了在曲南希面前光著**蛋的尷尬。
整裝完畢,韓冬沉吟一下,索性把曲少爺也拉了起來,整理了一下青年的衣服,尤其把對方的領子都扣嚴實了,才徑直把他帶到了休息區安頓好——反正讓他呆在屋子里他肯定不听,不如直接放在自己看得到的地方。
往曲南希手里塞了水杯,葉子扇,甚至還有一本打發時間用的舊雜志,韓冬才大步離開休息區,準備湊到導演身邊听他和男女主角講戲。
曲南希一臉「本少爺就是那麼霸氣」地翹著腳,一邊翻雜志一邊搖著葉子扇,仿佛已經忘記了自己被不明人士追殺迫不得已躲進劇組寄人籬下的處境,愉快地按照原計劃在雲南雨林里度起了假。
至于之前計劃的刺激性治療,嗯,韓冬的臨時住處環境和當年那綁架現場相似度挺高的,昨晚的發作似乎也體現了一些效果。
曲南希的做派真夠隨遇而安的。
這邊廂曲少爺淡定了,那邊廂接到了弟弟電話的曲東黎快要把頭發揪光了。
星環國際旗下的星環國際貿易大樓高層,曲母站在裝修一新的總裁辦公室里,端著架子一張嘴幾乎把大兒子給罵成禿頭。
「……老媽,不,老佛爺,算我求你了,南希那小子真的沒事,他就是去雲南散個心,他都多大了,你別總把他當小孩子揣在腰包里行不?」
「可惱也!」曲母的頗有氣勢地吼了一句唱腔,然後破天荒地沒有繼續咿咿呀呀地唱下去,開始正常說話,「你以為你媽我真的老了,什麼都不知道嗎?我看你就真的是被你弟弟耍得團團轉了。雲南那地方是南希能隨便去的嗎?知不知道那里是誰的地盤,還記得當年那個把你弟搞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劉老大嗎?!」
曲東黎臉一下子就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