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快就被圍上來的近衛隊拘捕起來。
凱爾特堅持要把我送往巴特羅監獄,那是亞特蘭蒂斯最堅固的建築,不僅有最堅固的鐵塔與外界隔絕,而且由傳說中的地獄犬薩貝拉斯看守。巴特羅監獄曾經關押著全亞特蘭蒂斯最十惡不赦的罪犯,一旦被關進去後,就會在他們的眉間烙下蛇形標記,哪怕日後刑滿釋放也是一輩子奴隸的命運。
雖說在亞特拉斯幾百年前著手改革時就頒布了一套新的刑事法典——《巴特羅入獄法》,秉持對于犯罪者應教化為主懲戒為輔。而且發展到現在,如果沒有做出十惡不赦的事情,沒有亞特拉斯的手諭,臣民就不會被送到那里去。
但很顯然,我即將要成為一個例外。
目前的情況,我已經成為了謀害國王陛下的千古罪人。不僅是凱爾特,幾乎所有的貴族和祭司都要求立即把我送去巴特羅監獄關押。
我無心為自己辯解開罪,全部心思都緊跟著亞特拉斯——他雙眼緊閉;他嘴唇上還有鮮紅的血;他看上去一點生息都沒有;他被侍衛小心翼翼地抬走;他的手被維比婭緊緊攥著;他身邊圍著幾位王子,還有迦爾和奧蘭斯;他離我越來越遠,越來越遠,我不能追,只能站在原地等他消失于視線盡頭……
格雷宣布即刻把我送去巴特羅監獄。
侍衛在背後猛推了我一把,我差點絆倒在地。
腦子里是空白一片。
我一點也不害怕我即將會面對什麼,唯一害怕的是亞特拉斯再也醒不過來……
提線木偶似的又被人推著走了幾步,忽然,我撞入了一個人的懷中。抬頭,視線有些模糊,對焦好一會兒才看清楚是伊菲蒙。
第一次見到他的面色如此凝重,盯著我的眼楮,似乎想看出些什麼。
我瞪大眼楮回看著他,片刻後,他像是放棄了,苦笑嘆氣,揉了揉我的腦袋。
我抓住救命稻草,啞聲對他解釋︰「我沒有謀害陛下。」
伊菲蒙點點頭︰「我知道。」
他把我拉到身後︰「格雷,普瑞爾的罪還沒有下定論,現在就送巴特羅監獄是不是太嚴重了?」
有貴族跳出來︰「我們這麼多人親眼看見是他毒害陛下的。」
「待會兒我會讓奧蘭斯提取他的血液檢驗是否有毒,如果確定是他毒害陛下,我會親自送他去巴特羅監獄,但是在這之前,他只能被禁足在自己的居所。」
「殿下,如果他跑了……」
「所有的後果由我承擔!」伊菲蒙截斷了貴族的話,抬起右手,把食指和中指並攏放置心口,「我以靈魂對父神起誓,如果普瑞爾跑了的話,我就替他扛下他所有罪責,並接受一切處罰。」
話音落,貴族們全部噤聲。
格雷面色鐵青地轉身離開。
伊菲蒙看著我,露出一個笑容。
這笑容與過往的每一個都不同,有種不應屬于伊菲蒙的純澈溫暖,仿似時光回溯到我們還未相識的青澀年少。
……
就這樣,我被押送回了棕櫚園,囚禁在自己的房間里。
期間,奧蘭斯來取過我的血,克拉克來給我送過飯,除此之外就再沒見過別的活人,甚至連厚臉皮都見不著。我在自己屋子里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哪怕外面有一點點風吹草動都會讓我神經緊繃。
我只有盡量逼自己去回憶從前那些快樂的瞬間。
第一天,我想起那次我在白色後宮迷路了,他送我回棕櫚園。皎月很亮,沉澱得萬事萬物都很美,他居于萬物之中,理性的光輝震撼著我的心靈。
從來沒有一個人像他一樣,只用三言兩語就讓我拋去陰霾……
第二天,我想起那次我心情不好,他帶著我出宮看星星。他輕聲對我說︰普瑞爾,我希望為你改變這個世界,因為我不想要這個世界改變你。
從來沒有一個人像他一樣,明明說的不是情話卻比情話更打動我……
第三天,我想起那次他親自來接我,帶我去參觀獨角獸山谷。他拉著我的手說要相互照應,他月兌下斗篷給瑟瑟發抖的我穿上還說自己不需要,他縱容我進入雲上之宮。
從來沒有一個人像他一樣,滿足我的一切好奇心,同時還把一切變得理所當然。
是的,從來沒有一個人像他一樣,被我深深喜歡又深深敬仰……
第四天,我終于撐不住趴在桌上睡著了。
……
醒來後,空蕩蕩的屋子里還是只有我一個人。
門窗被施了禁錮魔法,泛起慘淡幽藍的光芒;餐桌上的菜散發出霉味,正被幾只蒼蠅享用著;書桌上的日記本被風吹開,金色葉片上浮出一行字︰「海神的明珠」
看到這個名字,我強撐著爬起來,翻開日記本︰
阿爾忒彌斯告訴我,波塞冬將帶著他的長子亞特拉斯回到奧林匹斯山。
她跳著對我說︰珀羅普斯,你應該興奮。
我誠實相告︰我並不認識亞特拉斯。
阿爾忒彌斯卻瞪了我一眼︰你應該為波塞冬的歸來而興奮,你們究竟有多久沒有見面了!
我這才明白過來,原來我和她想的截然不同。已經忘了波塞冬是什麼時候離開奧林匹斯山的了,但記得他曾當著眾神的面說過亞特拉斯是他的明珠。
我想這個孩子一定非常漂亮,畢竟亞特蘭蒂斯這麼美麗的名字也是因為他的存在而命名。我把這個想法回饋給阿爾忒彌斯,她卻很固執認為最漂亮的男人當屬她哥哥阿波羅。
對于這一點,其實我也毋庸置疑。
……
……
我飛快地翻頁,接下來的日記都非常無聊,大多是在敘述珀羅普斯對神界風氣的不滿,以及想要創辦一場公正公平的競技運動會的決心。
難以置信,在這本日記里,珀羅普斯不再是那個徒有其表的花瓶,不是海神的禁臠,而是一個偉大的思想家。
他的許多話語都非常激勵人心,我正看到一行,不由自主地出聲念了起來︰
「巨大的危險從不會無力地落在人身上;但若我們注定終有一死,為什麼要蜷坐在黑暗中,不知何為,寂寂無名地老去,分享不到半點榮耀?」1
不知為何,這段話令我想起亞特拉斯。
珀羅普斯的存在,越發像個巨大的謎團。
我跳過中間數篇詳述他構思創辦運動會的部分,直到找到這篇︰「第一次」
他大概永遠也不會知道,我第一次遇見他的情景。
那時,他一個人坐在高高的萬神殿穹頂上,身後是瑰麗的極光,面前是一片茫茫雲海。他的眼楮里充滿對這個世界的困惑,就像個迷了路卻固執不肯接受幫助的孩子。
那一刻我才知道,原來波塞冬說的話是真的︰
即使在痛苦之地錘煉百遍,也無法磨滅這顆擁有愛情的心髒。
……
這個「他」是……?
揉了揉酸脹的眼楮,我快速地翻到下一頁——「伽倪墨得斯」。
如果我記得不錯的話,伽倪墨得斯是我們水瓶座的守護神,並且也是宙斯唯一的男性情人。
所有人都只記得伽倪墨得斯漂亮的臉蛋和妖嬈的身段,沒有人詢問過他在奧林匹斯山是否快樂。我常常看到伽倪墨得斯獨自來到亞特米斯泉,雙眼空洞地盯著泉水中自己的倒影。
他眉目憂傷,卻從未哭泣。
他曾對我說︰不是所有的悲痛,都需要用眼淚來詮釋。說這句話的時候,他是笑著的。這位人類有史以來最美麗的王子,得到了父神全部的寵愛,得到了封神的殊榮,同時也失去了靈魂與自我。
父神疼他寵他卻不懂他。
而擁有父神血統的我,會不會也一樣,只顧自己的感受卻完全不懂他呢?
……
「瘋狂」
拔劍的理由是為了保護深愛的人。
不能用任何詞語去形容當我听到這句話時有多震撼。
在阿瑞斯競技場,他把年幼的弟弟護在身後,毫無懼色地面對強大對手時,只說了這樣一句話。
我原本還在和阿爾忒彌斯討論劍術,听到這句話,忽然就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我明白自己注視著他的眼神是多麼的熾熱,以至于阿爾都忍不住提醒我︰珀羅普斯,作為萬神之王的兒子,你應該有最起碼的威儀。
我不得不收斂情緒,緩緩地坐下去。
阿爾一定不知道,其實我已經瘋了,那一刻我居然會羨慕被他保護在身後的弟弟。
……
後面幾篇都是關于「他」的事情,只一頁帶有波塞冬名字的,還是我上次看過的那篇︰
波塞冬今天又發脾氣了。我知道他一向不喜歡我與哥哥來往的太頻繁,但是他會這樣生氣,把我扔在奧林匹斯山一個人回海皇宮殿去,還是令我有些意外。
他生氣的樣子真的很駭人,就像暴風雨夜的大海。
其實我一直都沒敢告訴波塞冬,他和哥哥真的很配。他們都是發起怒來能毀滅一切,又會因為一丁點小事就開心得像個孩子。
我跳過上次看的那幾篇,終于翻到一篇全新的,金色葉片上的字是——「泥沼」。
我知道自己的伎倆在波塞冬眼里就像小丑把戲。
互換身份的事情被戳穿了,我三個月沒有回海皇宮殿,今天再次踏足這里,忽然覺得安靜冷清的可怕。
從前庭到後宮,一路都沒有僕從。直至我來到寢殿,微開的門里有光,間歇傳出細碎的喘息聲……
我把頭靠在門邊上,看到波塞冬最愛的深藍色床幃劇烈地搖晃著,他的藍綠色頭發披散在背後,幾乎與床幃融為一體。他身下,一截頎長的手臂從被子里伸出來,仿佛無法承受似的抓緊了床單……
我捂住幾欲作嘔的嘴巴,轉身往外跑去。
這世上,沒有任何地方是純潔無瑕的聖地,沒有任何人心不是裝滿了骯髒的秘密。
為什麼會這樣……
我越是深陷這墨一般濃黑的泥沼,就越是思念恆星般光耀的你。
這篇日記很長,我翻到下一頁︰
我不該低估波塞冬的警覺性,他很快就追了上來,衣裝穿戴如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一樣整齊。仿佛剛才寢殿內的一切都是我的一場幻覺。
他若無其事地牽過我的手︰「這麼久沒回來了,為什麼要走?」
「你想要我留下看完整版嗎?」其實我一點都不生氣,我只是覺得,我們所有人之間的一切都錯位了。
徹徹底底地錯了。
波塞冬的語氣沒有任何起伏︰「你不讓我踫,難道要我連送上門的都推開?」
「你有沒有想過,這樣的結果才是最好的,我們都應該去接受新的人。我和哥哥的身份已經歸位了,你應該承認其實你喜歡的不是我,是……」
波塞冬打斷︰「他只是你的替身。」
我用盡全身的力氣揮開他的手,繼續往外走去。
他一把拽住我的手臂,像暴風雨將船只卷入海底般將我卷入懷里,緊緊箍住︰「我說了,珀爾修斯只是你的替身。」
他念出哥哥的名字,就像隨口提及一個毫無瓜葛的人。
真可笑。可笑之極。
……為什麼會這樣。
珀羅普斯居然也是宙斯的兒子?!
珀爾修斯就是珀羅普斯的哥哥?!
日記里頻繁出現的「他」並不是波塞冬?!
伽倪墨得斯根本不愛宙斯?!
一個接一個的謎團就像濃墨般混沌不清,而我手中僅有蛛絲馬跡。
我好像知道了些什麼,但又好像更糊涂了。
……
正要接著看下去,門窗上的禁錮魔法忽然產生了一陣波動,片刻後,埃拉西普斯滿面倦容地走進來。
我趕緊不著痕跡地將日記本塞到抽屜里。
埃拉西普斯給我帶來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
好消息是︰亞特拉斯終于醒過來了,但是依舊很虛弱,眾人忙著照顧他沒空來看我。
壞消息是︰我的血液檢驗結果還沒有出來,所以對于我謀害國王陛下的嫌疑並沒有消除,因此還不能被釋放。
我暗自松了一口氣。
只要亞特拉斯安好,其余什麼都不重要了。
埃拉西普斯看了看桌上餿掉的飯菜,皺著眉說︰「普瑞爾,我知道我此刻不能……」他頓了頓,「但是,如果你一直這麼不愛惜自己的身體,我看著也是會心疼的。」
「胃疼,吃不下東西。」我並不想對他撒謊,但還是這麼做了……
「要不我請奧蘭斯過來給你看看吧?」
「不用不用,過一會兒就會好的。」我吸了吸鼻子。
埃拉西普斯模了一下我的額頭,語氣疲憊而溫柔︰「普瑞爾,別沮喪。許多年前我曾听過一句話,巨大的危險從不會無力地落在人身上……」
我打斷他︰「這是珀羅普斯說過的話。」
「你怎麼知道?」埃拉西普斯臉上露出一閃而過的錯愕,與永遠淡定從容的他判若兩人。
「忘了在哪本書上看到的。」
埃拉西普斯似乎松了口氣。
我忽然想起了日記的內容︰「殿下,您覺得珀羅普斯喜歡……嗯,我是說他很多年前有可能喜歡過……陛下嗎?」
「你怎麼會這樣問?」埃拉西普斯忽然緊張地站起來,語氣嚴肅︰「這是連三歲小孩都不會相信的事情。珀羅普斯殿下必定是忠誠的屬于父神,任何人都別想染指他的純潔。」
我扶了扶額頭,差點忘記了埃拉西普斯是海神的超級粉絲。很顯然,我問他這個問題簡直就像讓一個天主教徒去相信達爾文進化論一樣荒謬。
埃拉西普斯凝視了我片刻,開口道︰「普瑞爾,如果你是因為听說了些什麼而畏縮不前,那就不是我所認識的普瑞爾了。」
「或許是我根本不該到這個地方來。」我苦笑。
「不,你要相信這是命運的指引。就像珀羅普斯屬于父神,你也終將會找到屬于你的幸福。一切都是注定,而你所需只是經歷……」埃拉西普斯把我的頭按在他肩膀上,輕柔而有節奏地撫模著︰「每個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權利,親愛的,你已經離他很近了,只是需要更勇敢……」
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覺得他的語言仿佛有種魔力,讓我不由自主地卸下心防。
回想起曾經和埃拉西普斯在一起的時候,我以為我是喜歡他的,他對我無微不至的好,我對他的依賴感……我甚至覺得那就是愛了。只是因為我不屬于這個世界,我遲早會離開,我們的身份天差地別,所以才拒絕了他。
但我此刻忽然明白,其實那些感覺根本不是愛,那些借口也根本不是理由。當你真正愛上一個人的時候,已根本無法考慮時間空間,身份地位……哪怕只有千萬分之一能夠在一起的機會,你都會想要拼盡全力去抓住。
作者有話要說︰最近發的章節還真是高——潮——迭——起——啊!!!
乃們有木有一下子接受不了這麼大信息量?誰說感情戲少,誰說互動少,誰說進展緩慢?(拖出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繼續小虐怡情的節奏,覺得不虐者,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