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雨名花 第五十八章 纏綿刻骨毒

作者 ︰ 康素愛羅

這時,綠泉端來了熱水,蘇敏便將那杯子遞給了弄影,接著道「這里種不出好茶,所以我索性不再喝茶了。」

弄影捧起茶杯一口將那杯熱水飲下,方覺身上暖和了些,正待說話,又听蘇敏低聲道「你也是來尋那鎮魂令的罷。」

弄影一口水嗆住,邊不停的咳了起來。

蘇敏起身來到弄影身後,輕輕拍著她的背脊,緩緩說道「四十三年前,你師父也是來這里尋鎮魂令的,他被打成了重傷,我將他救了回來。」

「誰那麼狠,竟然打我師父!」弄影趴在桌上,邊咳邊問。

「我父親。」蘇敏輕輕撫模著弄影單薄的背脊。

于是剛剛止住了咳的弄影便又咳了起來。

「他到望月峰頂偷看我父親的練功,我沒有記錯的話,那時我父親正在練那千里絕情方,他被我父親發現,我父親將他心脈震碎,他卻沒有當即死去,掙扎著逃到了嶺口,我將他撿回來,只想試一下自己的醫術到了什麼程度,不想竟然救活了他。」蘇敏淡淡的說著,四十多年前的往事依稀浮現。

他父親蘇溪是掛月峰雲籠寺慧暉長老的弟子,慧暉長老畢生武功絕學都融合在了他的一首偈語‘一回轉意光,千里絕情方。悟後夢醒後,孤然坐古堂’當中。

這千里絕情方便是一道心法,能摒除人內心一切紛擾,不受七情六欲干擾,突破自身魔障。

弄影的師父,夜鳴山莊第十六任莊主鄭一凡,在武學上的追求跟他前面的十五位莊主並無二異,只想收集天下武功,尋找武學登天途徑,哪怕自己這一代無法成為天下第一,哪怕被其他武學世家所不齒,也要為後任莊主打下基礎。

當他在找尋鎮魂令的同時,來到了五台山一帶,知道這慧暉長老就在左近,哪里按捺得住,便偷偷潛入雲籠寺,卻見到慧暉長老的俗家弟子蘇溪在練功,當下就躲在一旁悄悄觀看,不想卻被發現,蘇溪一套‘悟後夢醒後’的二十七路掌法,只使了七路,便將鄭一凡心脈震斷,打下了山。

念及此處,蘇敏嘆了口氣,望著弄影,又輕聲道「後來他為了這鎮魂令,竟去跟噬月教的妖女廝混在一起,我以為他心生二意,那千里絕情方的護體心法便讓我了斷了對他的一切情愛,後來他多番解釋,我也只以禮淡漠待之,後來听聞他為了我,中了那妖女的纏綿入骨之毒,全身骨骼被毒素慢慢侵蝕,我心生悔意,卻又無法開口,我一直等他來找我,不想卻等來了他毒發身亡的消息,我卻沒料到,他四十年前,竟然寫下了這麼一封信,他那時若願意來找我,我怎麼可能不救他,怎麼可能……」她說道這里,便再無法說下去。

弄影听罷,一臉震驚的看著蘇敏,好半天才回過神來。

「我師父,我師父不是因為走火入魔死的麼!那個什麼噬月教妖女,卻是誰?什麼是纏綿入骨之毒,那千里絕情方,又是什麼東西?」弄影一口氣問了許多問題,便覺胸口有什麼堵著一般,壓得氣要上不來。

「你師父全身心脈被震斷,都能不死,怎麼會因為走火入魔而死,噬月教本來就很少踏足中原,後來更加銷聲匿跡了,那妖女,也許也死了罷,」蘇敏眼眸微微下垂,似乎不想再提起那個女子,「而千里絕情方,那是我師祖當年自創的獨門心法,我師祖當年感情頗為不順,出家後,終于頓悟,都說七情傷人,其實這世上一切,都是幻影,那七情,更加是幻影中又滋生出的幻影,只有堪破了這世俗之人心中有的喜怒哀樂悲恐驚,才能練就那金剛不壞之身,到達我西方樂土。」

弄影哪里曉得什麼幻影中的幻影,卻只曉得,她師父本來可以不死的,她也可以不用小小年紀就挑起這副擔子,做什麼夜茗山莊莊主,帶著個三不著兩的書童,在這江湖上顛簸。

「既然你可以解那毒,我師父為什麼不來找你,你又為什麼不去莊子上找我師父呢?安慶府里這里雖遠,即便是坐那運河的客船,也幾個月便到了,我師父,卻是六年前才死的呀!」弄影大惑不解的看著蘇敏。

「因為他中了毒,所以才不敢來找我。」蘇敏那淡漠的臉上,終于露出一絲哀痛。

弄影哪里明白此中的道理,只怔怔的看著蘇敏。

「唉,你沒有經歷過這樣的事情,自然不知道,」蘇敏看著弄影一雙清澈見底的眸子,嘆了口氣,「他知道,不管他是為了什麼原因來找我,我都會認為他是為了求我解毒,才來找我的,他一直在研究這解毒的方法,只想自己把毒解了,再來找我,可是,那纏綿入骨之毒,哪里是那麼好解的呢。」

當初鄭一凡知道蘇敏誤會了自己的情意,曉得她性子孤傲截絕,自己若帶著纏綿入骨之毒去找她,她一定會以為自己是為了解毒,才回到她的身邊,縱然會幫自己將毒解了,卻絕對不會再相信自己,為了證明自己的心意,他便硬撐著那情毒蝕骨之痛,只想有朝一日自己解了那毒,方能無所求的站在蘇敏面前。

只是他終于未能等到這一天,那封信,躊躇了幾十年,也未能送出。

弄影似懂非懂的看著蘇敏,只覺得這情字,竟會如此要命,真是匪夷所思。

「我知道你千里迢迢來到這里,必定不是專門來給我送這封信的,一定是想知道那鎮魂令的線索罷。」蘇敏伸出縴縴玉手,用一根銀針撥弄著蠟燭,屋內便又明亮了些。

弄影點了點頭,依舊望著蘇敏出神,她今日方知師父真正的死因,竟一時忘了來這里的主要目的。

「你師父自己為了這鎮魂令,一生都不得安穩,不想還要讓你延續這份擔子,那鎮魂令,我不知道是什麼東西,但總覺得不祥,你們莊子上的事情,我無從過問,他當年,確實有樣東西,留在了我這里,你等等,我去給你拿來。」說罷,便轉身向里間走去。

弄影望著蘇敏那飄忽出塵的背影,仍然久久未能回過神來。

過得片刻,卻見蘇敏從里間走出,手里拿著一本小小的冊子,她來到弄影面前,將那本泛黃的冊子放在弄影面前,道「你師父當年對我說,他日後一定要來親自取回的,若他來不了,便交給他的後人,我那時以為他在跟我開玩笑,哪里知道,他真的來不了——」

弄影聞得她言中隱含那淒苦之意,心中一酸,眼楮掃到那本冊子,卻不由得楞了一下。

這是一本跟他師父藏在箱子中的那本《華嚴經》一樣大小的經書,一本手抄的《楞嚴經》。

弄影手微微一顫,接過了那本經書,心一陣狂跳。

「這本書,我看過,內容跟普通的《楞嚴經》並無二致,這本書交給了你,我的任務,便也算完成了,西邊的屋子該收拾好了,你也去休歇吧。」蘇敏說罷,便執起弄影的手,悄無聲息的,帶著弄影向西邊一間屋子走去。

——*——

夜已深,依稀听到雨打西窗的聲音,想是外邊又下起了雨,弄影在綠泉的服侍下,喝了兩碗熱粥,洗漱完畢,便躺在了一張小小的木塌之上,身上蓋著厚厚的棉被,但覺這幾日來,這間小茅屋,竟是最舒服的所在。

小懷早已在地鋪上呼呼大睡,弄影就著床頭燭燈,一頁頁的翻著那本《楞嚴經》,卻如蘇敏所說,跟普通的《楞嚴經》並無二致。開頭所講的,也就是那文殊菩薩拯救阿難尊者免遭墮落的故事。

「這個文殊師利,著實無聊,卻愛管這麼多閑事,那阿難喜歡那伽女,兩人在一起,有何不可,他偏要興師動眾的前去阻擾。」弄影看著那故事,心中便這般想。

她那時年紀小,尚不知那‘yin躬撫摩,將毀戒體’是為何意,只是覺得不過是那阿難看上了一個漂亮的女子,心生留戀,想要在一起罷了,至于書上說什麼阿難被伽女的幻術所誘,她根本不信,若阿難這般高僧都會被一個凡人女子用幻術誘惑,那這所謂佛法無邊,也便可笑得很了——這明明就是人家兩情相悅嘛——于是心中對那文殊,頗為不屑。

要知道,她師父過世早,在世之時,也只教她那五行算術,天演八卦之道,這為人處世的道理,卻是她莊子上的老教書先生張先生傳授。張先生跟她莊子上其他人一般,為人有幾分瘋癲,看似刻板,其實又最變通,弄影從小便知,凡事並無絕對,那典籍也是人編的,寫這典籍的人,總有那私心,因此看書,總要心中存個疑問,才不至于被引入歧途。

也正因此,即便是這佛家經典,弄影也是帶著批判的眼光去看的。

翻著翻著,但覺滿篇都是教人如何破魔,弄影看著犯困,正欲睡去,手隨意一番,一張插圖卻映入眼簾。

這幅畫,畫的正是那文殊菩薩,手持利劍斬妖除魔的形象,雖然簡陋,但那寶相莊嚴的感覺,卻躍然紙上。

這跟她辛苦從妙過堂找來,又被那夜雨閣的歹人奪走的那頁插圖,風格極其相似。

她瞬間便清醒了過來,急忙起身下床,打開放在桌子上的包袱,找到寒劍匆忙中繪制的那張副本,然後又鑽到了被窩里,將兩張圖拼在一起,細細觀看。

兩張圖大小一致,《華嚴經》的那張多是一些橫行走向的線條,這一張,卻是那縱行走向的線條,顏色也是由黑、黃、綠三色組成。

弄影一顆腦子轉得飛快,這五台山,便是那文殊菩薩的道場,這兩張插圖,都畫的是文殊菩薩,而那日在京城,長樂門告訴她跟那紅衣老人對的切口,也正是那說那文殊弒佛的故事中的一句偈語。

倘若真有什麼鎮魂令的話,只怕跟這菩薩月兌離不了干系。

只是這幅插圖,跟《華嚴經》里的那張一樣,看不出什麼額外的名堂。

弄影隱隱覺得,師父將這本書留在他最愛的人這里,肯定是知道這本書里面,藏了什麼秘密,那封信上,也一定是指引她來這里尋蘇敏的。

兩幅插圖在她腦海里不停交替浮現,突然,重疊在了一起。

弄影啊的一聲,叫了起來,便披起衣服下床走到桌前,從包袱里翻出梅笑雪給的那幅地圖,拿出紙筆,趴在桌子上,細細的畫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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