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楚材不由得又向身後望了一眼,便急急說道「你這就不知,漸灕跟楠音,自幼相識,感情真摯,‘一別行千里,來時未有期,月中三十日,無夜不相思’,這便是十余年前漸灕寫給楠音的,那時他二人心心相映,卻是絕無二心的。」當初是絕無二心,現在也是,只不過就像他那日悄悄對陳天啟說的那樣,蕭漸灕現在的心,是死的。只是這話,不能說給蕭漸灕听,更不能說給這個莫名其妙的夜茗山莊鄢莊主听。
弄影听到那首詩,卻不禁月兌口而出「這首詩,竟是那小世子寫的麼,我卻是看過的。」
「你看過?」葉楚材略感詫異。
「嗯,我看過梅笑雪他們手抄的本子,卻記得那作者是那垂草閣主人,呀~是了,那垂草閣主人,就是那小世子!」弄影想起小世子園子里那間藏書樓的名字,便恍然大悟。
話說她家莊子上的幾個花君,卻也是那喜歡附庸風雅之人,時不時喜歡傳抄些時下流傳的詩句,這首詩那寒劍便曾寫在扇子上給凌波看過,不想竟被凌波一頓好罵。
「嗯,所以當初並不是漸灕見異思遷,那時我們年輕,行事不懂得收斂,導致官家對永寧府起了疑心,永寧王韜光養晦,更將漸灕送至京兆府他師父那里避過風頭,而畢家,又因誅殺岑大哥一事得到官家賞識,勢頭正猛,謝家那時已經家道中落,希望便寄托在這兩個出類拔萃的女兒身上,楠音那時也是有她的苦衷,才離開的漸灕,只是那時他二人感情真摯,卻是不容懷疑的,楠音大婚,漸灕大醉三日,形容憔悴之至,你是難以想象的。」
弄影愣了一下,心下倒對那小世子生出了幾分同情,遂點了點頭道「即便如此,後來又怎生跟那小謝姑娘好上的呢?」
「天下能配得上漸灕的女子,除了疏桐,又有哪個,即便是疏桐,」葉楚材說道這里,停了一下,接著道「疏桐從小便喜歡漸灕,楠音嫁給畢延雲那年,她才十二歲,漸灕大醉,她便在一旁陪漸灕落淚,漸灕對疏桐,也是關心備至,疏桐才華閨閣中再無出其右者,均是漸灕指點所致,,更何況,因為畢家的原因,漸灕總覺得欠了謝家什麼,所以對疏桐,更是格外憐惜,你說的??什麼的,是沒有的事情。」
弄影听罷,不禁頻頻點頭,贊嘆道「想不到那小世子跟那謝氏雙姝的故事,竟是這般可歌可泣,」只是她嘴里念著可歌可泣,那嘲諷之色卻絲毫不減,「我還記得那首‘舊山雖在不關身,且向長安過暮春。一樹梨花一溪月,不知今夜屬何人’也是那垂草閣主人寫給大謝姑娘的罷,我那時雖不懂,卻也覺讀著感人。」
葉楚材見弄影一副若有所感的模樣,便覺忍俊不禁,但顧及到蕭漸灕便在身後,不敢笑出聲來,便道「那時不懂,現在便懂了?」
「自然懂的,」天下就沒有她鄢弄影不懂的東西,「只是那楠音姑娘,若心中有一個人,不管什麼樣的境況,也都是不應該離開的呀,我莊子上的歷任莊主,都是那一心一意之人,即便如我師父一般,得不到蘇敏姑姑原諒,便到老死,都是一個人,方不至于折墮了我莊子的威名。」鄢莊主一臉的肅然。
「那楠音後來也是,也是後悔的就好比那陸游跟唐婉」葉楚材想到蕭漸灕就在身後,跟弄影說這個話題實在尷尬無比,心下便暗暗發愁,只想將話題轉開。
「我家張先生卻說了,那陸游跟唐婉,卻是那最不要臉的人了。」弄影臉上又是一臉的不屑。
葉楚材只覺氣息又是一陣不順,過了好半響,方問道「陸游對唐婉,到了八十多歲臨死之前,還是念念不忘,這總能算是情深意重,刻骨銘心了罷,怎麼又不要臉了。」
「當初若這般刻骨銘心,便不該休妻,休了後方知道錯錯錯,跟那蘇東坡在王弗死了後才知道無處話淒涼有何區別,那唐婉,既然嫁給了趙士程,趙士程何等寬厚大度,對她那般愛護,她怎能還寫什麼咽淚裝歡瞞瞞瞞,你讓那趙公子情何以堪,更何況那趙公子跟陸游還是朋友,這陸游跟唐婉在那里你錯我錯,你儂我儂,卻生生委屈了個好人趙士程,所以說,這陸游跟唐婉,便是那最不要臉的。」
葉楚材愣在那里,一時竟接不上話來,過了好久,方轉過頭來,打量了弄影好半響,才回過神來。
他沒想到那陸游,不但才華橫溢,文采飛揚,且為官剛正不阿,憂國憂民,又不似蘇軾那般風流多情,卻亦會被弄影挑出毛病,大肆嘲諷,怪不得那日杜若衡邀請弄影上來之前,要先將那幫歌妓遣走,果然是如杜若衡所說那般——即便沒有什麼,她也能說出個什麼出來,要是有了點什麼,不曉得會編排成什麼樣子了。
葉楚材心中知曉她莊中傳統風格便如此,她自幼在那樣環境中長大,在加上她年紀尚小,經歷甚淺,看問題便不免片面偏激,無法與她爭辯,只好點了點頭道「照你這樣說來,那天下之人,除了你莊子上歷任莊主,便只怕再沒有那能入鄢莊主之眼的了罷。」
「哪里,」弄影嘿嘿一笑,轉過頭來看著葉楚材道「兄台宅心仁厚,古道心腸,便是那大大的好人。」
她對葉楚材今日幫她解圍,又願意幫她去找鎮魂令,還不跟她爭這天下第一,還帶她來看小郡主幾件事,甚為滿意,于是對這位兄台,也是格外的青眼有加。
葉楚材已經知道這個鄢弄影某些方面極其執著,某些方面,又是個毫無原則,立場可以隨心所欲轉變之人,不由得啞然一笑,心下卻為杜若衡擔憂,都說人無完人,杜若衡家里便開著那青樓,若他二人將來真的相處,卻不知道這鄢莊主,會把杜若衡諷刺到何等程度,不禁眉頭一皺,便問道「那鄢莊主眼中,杜若衡又如何呢?」
「那杜公子,卻是個奇怪的人。」弄影想起杜若衡,眼中略微有些迷茫。
「怎生奇怪?」
弄影正準備描繪杜若衡如何的奇怪,尚未開口,突然便又不動了,眼楮直直看著遠處高牆內,但見原先守在院子內的士兵們,都開始向院外分散,僧侶們不停來回走動奔波,看樣子,那衛紹王跟那小郡主該出來了。
耳邊但听得葉楚材低聲說「我們走。」她便要起身,轉過頭來,卻發現小懷早已經趴在地上睡著了,弄影搖了他半天,都搖不醒,只得在他耳邊說「快跑,那夜雨閣的穆桂英追來了!」
小懷一听穆桂英三個字,便生生嚇醒了,猛地頭一抬,睜開眼楮,大聲道「莊主救我。」
弄影便趕緊掩了他的嘴,將他扯起來,貓著身子,跟在葉楚材身後,向大孚靈鷲寺的高牆方向走去。
「你方才說什麼夜雨閣的穆桂英?」葉楚材不禁納悶道。
「兄台不知,那日我在京城里看了出穆桂英掛帥,那演穆桂英的花旦越小裳,卻不是好人,你日後見著,務必小心。」弄影低聲道。
葉楚材干咳兩聲,肅然道「多謝指點。」便領著她主僕二人來到了離高牆不遠的一塊巨石上,對面一株高大的菩提樹露出半截茂密的樹冠,上面隱約可見還結著菩提果,葉楚材听著高牆內的動靜,內心計算得時間差不多了,便悄聲對弄影小懷說道「我們上去。」說罷一手攬著一個,氣沉丹田,灌注全身,足尖地上一點,人便向上一竄,弄影跟小懷但覺腰間一緊,耳邊生風,人瞬間便被帶到了那數丈高的牆頂上,那菩提樹茂密的樹冠正好將三人身影遮住。
「兄台好輕功!」弄影不禁低聲贊嘆道,小懷卻嚇得不敢睜眼。
「你們莊子上的伙食,不太好罷。」葉楚材微微一笑。這兩個孩子,便跟兩只小貓一樣,拎在手里,毫無份量。
若在以往,有人這樣說她的莊子,弄影是無論如何都要義正言辭的辯駁一番的,不過此刻心中卻是對葉楚材充滿崇敬,便只望著葉楚材,低聲說道「不知道兄台可願意收徒不,在下雖天資有限,但卻是極刻苦的,斷不至辱沒了門第,而且每年清明重陽——」她話尚未說完,葉楚材便急急低聲道「那鮮花茶葉,我是不要的,你莫再說下去了,再說下去,我便要摔下去了。」他詩社那日,便已經听傅揚波杜若衡陳天啟提起過這鄢莊主的拜師台詞了,沒想到今日卻听她親口說出——便費了好大的勁,方不讓自己笑出來。
弄影卻也怕那葉楚材摔下去,只得不再言語,那葉楚材攬著她跟小懷二人,又是足尖一點,身子便向前一躍,又躍了數丈遠,到了另一顆菩提樹位置,這般跳了三跳,人便來到了大文殊殿的旁邊,葉楚材看著人群都集中在前殿廣場處,便攬著二人,順著樹干跟高牆之間的空隙跳下,腳一著地,就向那文殊殿後門閃去,此刻後殿隔著大大的佛龕,只有個小沙彌背對著他們在整理著香燭,葉楚材又是深吸一口氣,身子向上一拔,便帶著弄影小懷,躍到了離地面四五丈高的大殿橫梁之上。
那大殿的橫梁,俱是選用那上好的木料所作,寬大堅固,兩尺來寬,弄影跟小懷趴在上面,卻也不覺得狹促,當下葉楚材便對二人說道「你二人便在此趴著,切莫被發現了,我要下去有事,一會過來接你們。」
弄影點了點頭,但覺眼角灰影一閃,那葉楚材便已經不知所蹤了。
「這葉公子,功夫好俊。」小懷趴在橫梁上,一動不動的低聲說道。
「待日後我練成了天下第一,也能這般。」鄢莊主豪情萬丈。
「那便早些天下第一罷。」小懷建議。
「正是。」弄影點了點頭。
「只是為何那葉公子卻不肯要那鮮花茶葉呢。」小懷印象中,他莊子上的鮮花茶葉,那是相當的搶手的。
「這葉公子對那花粉那過敏。」弄影帶著幾分酸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