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鎮魂令據說有一千多年的歷史,一千多年,滄海桑田,這里起了一座廟又有何奇怪。」葉楚材見到這平地生起的一座大廟,心下卻不禁松了口氣。
「這可怎生是好!看看去!」弄影卻不是這般想,她急急說罷,也不理會身後的葉楚材跟小懷,便一個人向大廟正門走去,待走得跟前,抬頭望去,卻見那寺門牌匾上寫著慈濟寺三個字。弄影走到門前,拾起門環扣了扣門,過得片刻,門被打開,一個中年和尚探了個頭出來,看了弄影一眼,便問道「施主是來上香的?」
「正是,我要進京去趕考,走之前發願,要將五台山所有的菩薩都拜一遍。」弄影正色道。
「那公子明日早些來罷,今日已經敲過鐘,不再上香了。」那和尚見弄影一身粗布衣,風塵僕僕,料想也不是什麼大香客,此刻天色已晚,怕他上完香又要借宿,便想逐客。
「這拜佛也有早晚之分麼,莫非佛祖敲完鐘便要睡覺?」弄影大惑不解。
「阿彌陀佛,小施主這般說話,卻不怕沖撞了菩薩。」說罷,便要去關門。
葉楚材不禁笑著走上前來,對那和尚緩緩道「出家人慈悲為懷,便讓我兄弟上一柱香罷,明日我們卻還要趕路。」
那和尚抬頭看這葉楚材,但覺這男子,同樣一身粗布衣衫,但身材高大挺拔,五官清俊剛毅,表情從容沉穩,雖和顏善色,但自有一股逼人氣勢,竟不敢回絕,只得將門打開,放了弄影進來。
弄影一腳踏進這寺門,便開始東張西望,但見這座廟,布局跟普通寺院並無二致,地上鋪著青石磚,成色頗新,著實看不出有何異常,無可奈何,既然進來了,只得先拜了佛再說。
話說這夜茗山莊,只拜那掌管百花的東君跟歷任莊主,卻是不拜菩薩的,只是到了此時,也只得焚香跪拜,口中念念有詞,求那大如來佛觀音普賢文殊保佑她早日成為武功天下第一,回到那忘憂劍派。叩拜完,正要出來,卻被那另一個僧人攔住,要那香火錢,弄影無奈,模索了半日,模出幾枚銅板,交與那僧人手中,那僧人臉色極難看,卻終究還是放了弄影出去。
弄影走出大殿,便想四處查看一翻,不想她正要朝那後面的殿宇走去,卻又被一僧人攔住,說天色已晚,要關廟門了,施主還請回去。
弄影便道「正是天色已晚,下山不便,還請師父借宿一晚。」
那僧人微微一笑,看著弄影道「我們這是子孫廟,不是那十方廟,因此沒有備下那客堂,施主還是請回罷。」
弄影無奈,只得悻悻然向門外走去,遠遠的,葉楚材看到弄影垂頭喪氣的走出來,便知道她沒有發現異常,微微一笑,來到她跟前,輕聲道「鄢莊主還是收了找這鎮魂令的心罷,要想在這廟里搜尋,要麼便在這廟里當個和尚,慢慢的找,要麼就只有拆了這座廟了。」
這兩樣,都是弄影辦不到的,所以也正好讓她回夜茗山莊,乖乖的做她的莊主,莫在這江湖上廝混,日後嫁個好人家——想到這里,卻又想起了杜若衡,蕭漸灕的心是死的,這杜若衡,卻像是從來都沒有心的。
弄影無奈,見天色已晚,知道這山頂太陽一落便極為嚴寒,只得隨葉楚材先行下山,待到得山腳下,這天色便已經全黑了,葉楚材領著這主僕二人在山下鎮子上一間客棧里住下,弄影終究是心有不甘,一臉的悶悶不樂,便也不多說話,吃完齋飯洗簌完畢,便早早的蒙頭大睡。
只是她心煩意亂,又哪里睡得著,床上翻滾了幾翻,遂又起身披著襖子下了床,趿拉著鞋子,開門走了出去。
山里的夜晚格外冰涼,漫天的星斗發出冷冷的寒光,一輪彎月斜掛樹梢。一陣寒風吹來,弄影只覺渾身冰涼。她緊了緊身上襖子,向客棧後院走去,踏出月門,遠遠望去,卻見院落里一棵桂花樹下的小涼亭內,坐著一個人,身姿瀟灑挺拔,鼻梁高挺,下頜既飽滿又鋒利,看那側影,正是葉楚材。
但見他靠著涼亭的柱子坐著,仰頭望著天上彎月,天這麼冷,肯定不是出來納涼,倒像是有滿月復的心事,又無處可發泄的樣子。
弄影不想打攪他,便準備轉身回房,卻听到葉楚材輕輕的哼起了一首漢府的古歌「秋風蕭蕭愁殺人,出亦愁,入亦愁,座中何人,誰不懷憂,令我白頭。胡地多 風,樹木何修修,離家日趨遠,衣帶日趨緩,心思不能言,腸中車輪轉。」聲音極低沉,帶著無盡的悲戕蒼涼。
弄影遠遠的看著他,心想這葉家是南朝重臣,家世顯赫,這葉楚材卻常在北地流連,跟金人走得極近,白日里見他舉止儒雅,笑容溫煦,不想竟也有這不開心的時候。
正在這出神的當口,卻听見葉楚材頭轉向了她這邊,低聲說道「弄影,過來。」
弄影唬了一跳,卻不知道他是如何發現的自己,略有些不好意思,卻終究是走了過去,到得跟前,對葉楚材說道「兄台好雅興,月下吟歌,對影成三,果然是那江左諸子的作風啊。」
「你這嘲諷的習慣,卻不知道是從何而來,」葉楚材便笑了起來,面上神色又變得淡然隨意起來,「只是要論雅興,終究是比不上鄢莊主月下鑿船啊。」說罷,望著弄影,微微一笑。
弄影臉色微微一變,便說道「那杜若衡,卻如此長舌,他不說他用玄寒掌打我,卻說我鑿船,這分明就是筆削春秋斷章取義混淆視听,兄台切莫听信他的一面之詞。」
葉楚材哈哈一笑,伸手模了模她的腦袋道「杜若衡卻是一點也沒有說錯,唔,鄢莊主,明日便回莊子去罷,我不一會,也要離開這里去中都了。」
弄影聞言,不由得大大的吃了一驚,便低聲呼道「怎麼突然就要走?不等天亮麼?」
「我方才得知,?問賢一個時辰前就動身回中都了。」葉楚材低聲道。
「便是我們剛下山的時候!」弄影驚道。
「唔,鄢莊主也覺得哪里不對勁了是麼?」葉楚材輕輕一笑,接著道「我在等一個朋友來,他一到,我就要走。」
弄影怔怔的看著葉楚材,只覺這位兄台,如此可親可靠,心中生出一股依戀,竟覺不舍,不由得月兌口而出「明年秋社,我去京城看你!」
葉楚材見她感情這般自然真摯,不禁悄悄嘆了口氣,便又笑著道「那便說定了,其實今年我便想見你的,不想你給我們安排了好大的一個狼狽,」說著,卻見弄影嘿嘿一笑低了下頭,便又道「唔,我還沒有見過鄢莊主真容,總不能明年還被你捉弄一翻罷。」
鄢弄影恍然道「唔,我卻忘了,卻不敢捉弄兄台的。」說罷,便要去撕自己的面具,手剛觸及到發際,突然又停了下來,道「我自幼便生得怪異,兄台莫要見怪。」說罷,眼眸中神色微微一黯,略一遲疑,手輕輕在面上一撕,終將那張小羊皮面具揭了下來。
一瞬間,葉楚材便覺得眼前花了一下,似乎那滿天的星子,都墜落了下來,全部凝聚在一起,便幻化成了眼前這個小女孩。
「怪、怪異?」葉楚材聲音略帶沙啞,手指輕輕撫上了弄影額頭上的殷紅印記。
「你這麼好看,你難道不知道你有多好看麼,這印記,根本不算什麼,唔,雲破月來花弄影,原來你名字是這樣來的。」葉楚材微微一笑,手終于離開了她的額頭。
弄影伸出手,將額前的頭發挑出弄亂,遮住自己的印記,卻也將整張臉遮住了大半,眼楮從散亂的頭發後望著葉楚材,低聲道「我生下來便有,到了月圓的晚上,顏色還會更加深些。」弄影看到葉楚材眼底的震驚,料想是果然被自己這副怪樣子嚇到,心中便更感沮喪。
「弄影,我問你,如果金人打到南邊來了,你待如何?」葉楚材見弄影將自己弄成這副可笑的樣子,不禁眉頭微微一皺。
弄影沒想到葉楚材竟然會突然問她一個這樣的問題,愣了一下,便道「只要是打仗,莊子上的生意便會不好,所以還是莫打過來的好。」
葉楚材沒有想到弄影竟會這般回答,略感詫異,只是隨即又展顏一笑,那笑意在臉上蕩漾開來,眼角跟唇邊出現了幾道非常好看的皺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