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法自然,即便是天一派這種下三流,將武學練到極致基本就是合天道傷人于無形,閆三是掌門弟子,卻還沒到那樣的境界,要鎮住賈璉是足夠了。他隨手拾起一根枯枝,在院中石桌面上輕松寫下《道德經》里那兩句非常出名的話︰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
一開始,賈璉沒注意到他寫了什麼,就看見枯枝在桌面上游動,洋洋灑灑的兩行字就刻進去,閆三沒費什麼勁,很隨性的就做成了工匠們肥大力氣也不一定能做好的事,字看著超然,凹進去卻不見刻印,亦沒有石頭的碎屑飛濺開,看他在桌面刻字就好似旁人執筆書寫一般,賈赦倒是不意外,既然決定要收徒,該知道的他已經推算出,賈璉驚得眼珠子都不會轉了,盯著七八步開外的石桌,他眼神沒好到隔這麼遠就能看見閆三寫了什麼,卻清楚明白的知道對方干了怎樣逆天的事。
听父親解釋過以後,他就在心里預估過對方要做什麼事。
走刀尖?
睡釘板?
劈磚或者胸口碎大石?
每逢廟會、臘八會京城里都有此類表演,賈璉去看過,卻不相信,他堅定的認為那里頭一定有貓膩,期待著這位據說本事很大的師兄給他萬一手真的,沒想到對方會選擇這樣「斯文溫雅」的方法。效果是極好的,至少對道門九派一知半解的二爺賈璉被成功鎮住了,半晌沒蹦出一個字。賈赦率先移步,走到石桌跟前仔細看過然後說︰「對我玄門,愛徒知幾何?」
問別的閆三恐怕答不上,在道宗內部提起玄門,任誰都能說幾句的,他壓根沒思考就答道︰「玄門是上三流之首,道門九派的核心,地位超然。丹符宗躍躍欲試,一直想取玄門而代之,成為道門新的領頭羊,終于有一批穩不住心性的弟子在明世宗年間蠱惑皇帝犯下血案,自那之後,再沒有任何玄門相關的事跡傳出……二百年來,丹符宗日益壯大,卻依然達不到眾望所歸統御道門的程度。」
賈赦擺擺手,「對我接下來的話不要太驚奇,我首先要說的,為師是玄門第十三代傳人,你也就是十四代弟子,是我唯一的徒兒。」
等等。
稍微有點常識就該知道,到如今,玄門少說也是三四十代了,難不成是遇上了活了上千年的老古董?閆三想說師尊別鬧,還沒開口驀地就反應過來,除了長生不死的老妖怪,還有兩種能︰一為奪舍,二為借尸還魂。在入京城之後他完完本本調查過賈恩候的事跡,從前很普通很平凡,就是個整日流連青樓除了吃喝嫖/賭基本啥都不會的廢物,從去年起,他就變了。要是沒有這番話,閆三也會覺得他以前是藏拙,去年不知受了什麼刺激然後爆了,仔細想想,有貓膩啊。
若沒記錯,師尊是挨了索額圖長子格爾分的揍,躺了好幾天,醒來以後就變了……這麼一來,最有能的就是借尸還魂,真正的榮國府長子賈恩候恐怕已經一命嗚呼,如今這位是不知道哪個朝代過來的前輩高人。
玄門第十三代是什麼時候?
唐還是宋?
閆三抬頭就看到賈赦似笑非笑的臉,那模樣,是在肯定他的猜測,同時也帶著警告的意思——乖孩子,不要跑出去亂說哦,後果很嚴重哦。
突然得知這個驚爆的消息,小心肝的確有點受不了,仔細想想,尼瑪賺大了。幾句話的功夫他就往前追溯了二三十代,成為如今道門九派所有人祖宗的祖宗,雖然不好大肆宣揚,知道這個事實就讓他心中暗爽,新上任的師傅雖然不靠譜,拜得值!
「師尊您繼續說,徒兒听著。」
對于閆三的心性,賈赦還是很欣賞的,知道變通,關鍵時刻又沉得住氣,寵辱不驚是成大事必備的品格,「第二點嘛,咱們玄門作為道宗內部的集大成者,是什麼都悟什麼都學,雖然你已經從下三流修體躍至修心,也不要將過去完全拋下。」說著他給閆三遞了個你懂的眼神,「偷師是不以的,我徒兒悟性如此之高,早已經入了門,完全以自己練嘛……就算出了事,還有本尊壓陣。」
呵呵。
這和偷師到底有啥分別?
天一派的典籍他都看過了,要繼續練,不自覺就會按著那個路子走。
他在心里頭吐槽,卻沒質疑賈赦的話,老實點頭。
「至于別的以後慢慢說,趕明把玄門四十九規謄過去,好好記住……雖然為師口頭上認了你做弟子,程序還是要走的,我測個日子祭天地拜祖師爺,然後才算正式入門,這事等我通知。」要緊的就這幾件,其他都能慢慢來,訓完徒弟,賈赦又扭頭看向便宜兒子賈璉,道,「璉兒對你師兄露的這手有興趣?」
「有,不過……」
「那就行了。你的資質要入我玄門很難,學這個倒是以的,左右在孝期之中,也做不了別的事,你們多接觸,跟著為父這麼久,你耳濡目染听了一些,交換情報共享資源才能進步,修體之術練起來雖然辛苦,主要靠的是毅力和堅持,倒不需要多少天賦。」捧自己踩別人這種事,賈赦做起來一點心理負擔也沒有,閆三也是個極品,按理說他是天一派出身,雖然叛出師門了,總要留點美好的回憶,簡單地說,事不能做絕!
有其師必有其徒,這句話真是一點也沒錯。
甭管賈赦還是閆三,都是極品。
「璉兒來看你師兄寫的這兩行字,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明白?」這些字賈璉倒是人全了,要解讀卻太難,天地、聖人怎麼老把人當狗呢?
不能怪他悟性低,道家經典本就不是科舉必讀,加上賈璉又不是好學之人,今天以前听也沒听過。
「兒子不懂,請父親指點。」
「字面意思你不明白?」
「老天爺不仁慈,將萬物當做牲畜走狗;聖人不仁慈,將老百姓當做牲畜走狗。這是《道德經》里的話,是道門九派無數弟子孜孜以求的狀態。」
賈璉越听越糊涂,把人當狗也能稱之為追求?這麼說恐怕有點難听,你出街去天天都能听到有人罵「狗東西」「狗雜種」「狗崽子」……有啥高度?
「噗——」
「師尊只顧著自己進步,對師弟太疏忽,這話你得換個角度理解。天地不仁字面意思的確是不仁慈,不過,實際應該讀作‘老天爺大公無私’,在他那里,萬物都是一樣的,並沒有分別。你且想想看,大水的時候會繞著富貴人家走?不淹他們?」
這麼說就明白了,賈璉也不是蠢貨,他稍稍回味就明白了。
的確是這樣,大水、干旱、地動或者瘟疫的時候……別說貧賤富貴,人和畜生也是一樣的。老天爺對待世間萬物都是一樣;至于後一句,真正的聖人也是如此,在他們眼中看到的永遠不是個人,是天下,是整個人世。
「多謝師兄點撥,我明白了。」
賈赦擺擺手,「這些你听听就成,璉兒你不要想太多。」資質太差,除了賺錢之外悟性不夠,成不了聖人。
本以為瘋言瘋語會逐漸平息,實際卻是越演越烈,在大老爺的指點之下,閆三開始在大門口蹲點,一般而言,只要是在高門大戶做事的,即便是門房也都是炫酷狂霸拽眼高于頂,他們立在大門口,雙眼看的就不是台階下的人,而是對面房頂。這是一種裝/逼的態度,閆三卻刷新了他們的認知,他每天都會有相當長的時間守在門口,不做別的,雙眼瞪得溜圓看著路過的行人。
因為看地那事,為瞧熱鬧在天師府附近徘徊的人的確不少,被閆三瞧得毛骨悚然一個個又轉身回去了。他那眼神像是要吃人,為了湊熱鬧把小命丟了才不值當,得……老實點,回去吧。
十來天時間,案子已經成功破了,余下三位捕頭直接扒拉出證據,幕後主使的確是那老太太,實際動手的則是在杏兒尸體前假哭的那位,她為什麼下死手?一是為了誤導上門查案的捕頭,二是為了消滅潛在威脅,她隱約覺得杏兒現了什麼。
然後,真相才公諸于眾,老太太會弄死兒媳原因有很多,這麼多年婆媳關系不睦,因為是貧賤時候取的媳婦,女子行為粗鄙,配不上已經飛黃騰達的相公,加上老太太娘家有個妙齡佷女,性情溫和,很會管家,進退有度行事得體。
這樣一比,原配那就是渣。
留著她白吃飯就不說了,還要給府上丟人,不如早點死了騰地方,還能到天師府去踫踫運氣,若能看個風水寶地,那就達了。
抱著這樣的念頭,老太太搞死了兒媳婦。當然她自己也下了大獄,因兒子苦苦哀求,倒是沒賠命,關到死是跑不了的,這麼看還不如給個痛快,活著才是受罪。
這事給那些有相同打算的人提了醒,想要在大老爺出孝之後第一時間搞死自家老東西的都消停了,與其冒著如此大的風險做這樣的事,不如再耐心等等,只需要將管家權交給刻薄婦人,吃穿用度全都削一削,不用動手要斷氣也容易。
這不是京城最新的關注點。
老百姓想知道天天杵在天師府大門口盯著路人瞧的閆三是個什麼意圖。
朝中大臣覺得,陰謀要浮出水面了。
四十一年除夕就是在這樣的氛圍之中到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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