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善寶過來傳話的時候賈璉正巧也在,听說老太太派人來請他就皺起眉,「恐怕又是二房的作怪,祖母年紀大了,這些年腦子越不靈光,父親您看是不是派人回絕了去。」
賈璉同史太君素來不親,從前父親甩手不管事,自己只能依靠鳳姐兒同二房太太王氏這層關系,在老太太跟前也笑呵呵說話,分量卻不重,同寶玉相比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後來父親本事了,他們在京城里聲名鵲起,連帶著在榮府的日子也好過了許多,這段幸福時光太短暫,沒過幾天就鬧出個茅山道士,也就是那回,賈璉對榮國府那一眾親戚徹底死了心。
父親是萬歲爺冊封的賢聖天師,這沒錯。
在老太太心中卻遠不如做從六品工部員外郎的二叔。
京城各路豪貴都要客氣稱自己一聲璉二爺。
在賈家二房的寶玉才是心肝。
差距是天然的,做再多也不能彌補。如今天師府日子是越過越紅火,便是如此,賈璉也做不到毫不膈應的敞開胸懷接納寧榮街那一票人。
他會說這樣的話也在情理之中,別看賈璉是個八面玲瓏的商人性子,心里卻不是沒想法,只是輕易不說罷了,老太太上門來他們得笑臉相迎,長輩嘛,晾在那里想什麼話。派人來傳話要不要听就得看自個兒的心情了。
誰知道他們又在算計什麼。
過去禁受的苦難讓他養成了多疑的性格,听完王善寶的話,賈璉直覺這就是鴻門宴。
同兒子相比,賈赦就要隨性得多,他早先就看出便宜娘已經轉了性,就連面相也改了,身上的戾氣輕了許多,整個人都潤澤起來。想來是這兩年經歷太多,她也明白了萬事不強求。
只要不是咄咄逼人命令式的談話,一切好說。作為玄門傳人,又在凡塵俗世模爬滾打那麼久,賈赦通人情曉事故最會東拉西扯四兩撥千斤。
賈赦瞅了兒子一眼,「行了,這事璉兒你別管,繼續閆笙學拳腳,為父出去一趟。」
賈赦坐轎子出去的,搖晃了好一陣才到賈府門口,他掀開簾子邁出半只腳,就听到賴大的聲音︰「老太太念叨了老長時間,又派奴才在門口守著,算把大老爺盼到了。」
「府中一切好?」賈赦幾步邁上台階往里走,邊走邊問。
「托您的福,都好著。」
「母親身子如何?」
「寶二爺和環三爺進宮之後府上冷清了些,老太太還有些不適應。身子骨倒是利索,就是打不起精神,」賴大在榮國府做了多少年的管家,最有眼色,說到這兒話鋒一轉,「您回來了總能讓老太太高興的。」
賈赦懶得同他廢話,點點頭,徑直往榮僖堂去。
史太君坐在軟榻上同大丫鬟鴛鴦說話,就听到細碎的腳步聲響起,卻是院子里的二等丫鬟低著頭進屋來︰「稟老太太,大老爺來了。」
大老爺!
整個賈家能擔得起這個稱呼的,唯有賈赦而已。
史太君立刻就笑開來,鴛鴦也是機靈的,她轉了轉眼珠子,然後就掩唇笑道︰「多念叨幾聲總歸是有用的,您瞧瞧,人就回來了。」
賈赦正好听到這句,「听賴大說您精神頭不好兒子擔心了一路,見您笑得這樣開懷,提著的心總算放下了。」
史太君沒接這話,她使喚鴛鴦給賈赦上茶,就問︰「赦兒近來好?」
「勞母親掛懷,我一切都好。」
史太君點點頭,「邢氏那回子事為娘听說了,做到這份上你已是重情重義,莫再掛懷。這人吶,生老病死是天注定的,便是禮部尚書夫人沒害了她總歸還有別家,命太薄受不住這樣大的福氣。」
「公道已經還給邢家,逝者已矣,就讓她安心去吧,讓母親操心兒子大不孝。」
「你看得明白我這老太婆就放心了。」
都是聰明人,不用拐彎抹角,賈赦又問︰「母親遣人給我傳話是遇上了事?」
「也是與你相關的,我就問句實在話,有續弦的想法?有中意之人?」
「邢氏方才去了一年,母親為何有此問?」
史太君這才把來龍去脈說清楚,自賈赦出了孝,寧榮街就沒安靜過一天,隔三岔五就有人上門來,同二房兩口子走關系的只是小部分,大多數是找她推銷家中姑娘來了。京城這麼大,甭管是出身貴重的、模樣俊俏的、嫡出的、庶出的、嫁過人死了相公的……只要他開口,什麼品種都有。模著良心說,賈代善活著的時候榮國府也沒這麼熱鬧過,想嫁進天師府做第二任填房的真是太多太多了。
若是從前,史太君沒準會按照自個兒的性子來。
看誰出身最高貴。
看誰能給賈家最多的幫扶。
如今是想明白了,本事再大能大得過赦兒?
若不是有利圖滿洲八大姓的貴族能腆著臉貼上來?
你以為做填房太太是什麼光鮮事?
想到這點,史太君穩重極了,上門來走關系的她都見,聊天就聊唄,送禮一概不收,遇上含蓄的就裝傻,大喇喇推銷閨女那就糊弄過去。史太君是侯府小姐出身,做了那麼多年的國公夫人,最通人情世故,那些夫人太太在她跟前還真沒佔到便宜。
史太君的變化賈赦看在眼里,多少也是有觸動的,他笑道︰「兒子同幾位阿哥走得頗近,同朝臣也有往來,本就處在風口浪尖上,如何能娶那些世家貴女?母親您最通透,走到如今這一步,低調才好,追求過多恐遭萬歲爺忌憚。」
「……說得有理,赦兒你怎麼想?」
「九爺的原話是,不揪出迫害邢氏的凶手,兒子絕不續弦,沒說揪出那人之後就一定要續弦,那些個夫人太太自願上門來給您解悶也好,若遇上咄咄逼人的,您大以直說,而是掛念填房太太邢氏,不願委屈各家小姐。」說到這里他停了停,「我這歲數,只想看著璉兒成長起來,能獨當一面繼承家業,哪有閑工夫想那些風月之事。再者說,我拜入玄門參悟天道,如今已算方外之人,不掛記兒女之情,大丈夫豈能圈在後院這方寸之地?」
這些話都在史太君的意料之中,她點點頭,表示自己明白了,母子倆又聊了幾句,賈赦留了幾張銀票下來就告辭出府。
天師夫人花落誰家這個問題已經是京城最熱門,各大酒樓說書的每天都要掰扯幾句,還有人偷偷開了盤,將各大家族的名字羅列出來,賭誰能入主天師府,因為牽扯面太廣,這項活動都是私下里進行,沒人敢擺到台面上說。整個京城都關注著賈赦的動向,他本人卻完全不掛心此事,距離科舉考試是越來越近了,這幾個月越來越多的讀書人蹲在君子別院,他們各懷心思。大多數人心思放得頗正,想同各路學子交流,相互學習,取其精華去其糟粕。也有小部分人不為做學問,單純是來求大老爺給他們看相。
都說賈恩候是玄門高人,神算。
與其懸著心,不如讓他算一算,此番是吉是凶,能否高中。若能,你還著急個啥?等著考完放榜就是了;若不能,基本就以宣告今年沒戲了,打道回府吧。
這不是求學的態度,也不是正常的心態,這麼想的人卻不少。
賈赦的確有借機刷名氣的想法,他卻不願便宜那些心術不正之人,根據王善寶遞上來的名單,上面羅列了十來位人品頗好做學問也很刻苦無奈天賦不夠的人,賈赦拿著這份名單逐一觀察過,確認不是偽裝,的確是實心眼良善人,這才根據各自的情況,給他們提了一些相當實用的建議,寫在紙上用蠟封好。
從宅邸風水到穿戴配飾甚至讀書習慣……他寫的都是雞毛蒜皮的事,不是內行瞧不出個所以然,這些卻同各自的生辰八字匹配,乃是量身定制,旁人不剽竊。
這些書信是王善寶秘密送出的,雖然好奇,他卻沒敢私拆,在誰跟前動小心眼都好,犯在大老爺手上那是隨時都要暴露的節奏,越是知道賈赦的能力,他卻不敢逾矩。從榮國府一個不起眼的管事到如今天師府所有奴才的頭,沾大老爺的光,他已經熬出來了,如今誰見了他不客氣問一聲好,這一切來之不易,要珍惜不貪心才是。
每一封書信都是王善寶親自遞交的,並且說了,這是自家老爺的手筆,讓他們回去沒人的時候再拆開看,不聲張。接到書信的人都是雲里霧里,他們一開始沒明白這是要做什麼,不過既然是王管事拿來的,那就鐵定是賈天師的意思沒錯,他們原本以為是有事相托,拆開來看上面寫的卻是各種雜項。
書桌要朝哪個方向,多長,多寬,多高;筆桿子要什麼材質;各種器具怎麼擺;穿什麼衣裳;帶荷包、銅錢、或者是金飾玉佩……賈赦寫的時候已經考慮了各自的財力,百分百操作。
幾頁紙看下來,全是這些內容,並沒有多余的話,他們將書信小心收起來,第二日就去探了王善寶的口風,倒沒得到太過直白的答復,只是說賈赦欣賞他們的人品惜他們天賦不佳有心幫扶。
就算再蠢也該明白了。
他們回去就照著上頭寫的去做,改好風水越拼命讀書,生怕辜負天師心意,就在這樣的氣氛之中,科舉考試來了,學子們包袱款款進考場,賈赦在福瑞樓擺了桌子算命猜題。
听手下人通報之後胤約上老十就去了福瑞樓。
「賈恩候倒很會找時間炒作,這會兒學子已經進了考場,猜中了也無傷大雅,倒是皇阿瑪,恐怕要為來年的殿試傷腦筋了。」
「九哥你說啥呢?」
「你這蠢人,也不想想,他要是猜得真準,皇阿瑪能不撓心?科考成績怎麼排?這些個優秀學子到底是不是憑本事出頭的?還是花大價錢從賈恩候那里買了考題。」
……呵呵。
想想的確是事兒啊。
「他倒是膽兒肥,也不怕把皇阿瑪逼急了掉腦袋。」
「命有四劫那說法你記得?還沒到六十二年,任他怎麼折騰也死不了,若是算得不準賈恩候他就是個跳梁小丑,若是算得準,皇阿瑪還指著他關鍵時刻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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