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束了慣例的早會,進入自由討論的朱芝芝組似乎並不自由。主任終于抬起了深埋的頭顱,她的低頭可不是向誰示弱,而是在沉思。會計出身的她,又精通習慣于算計。
經過計算深思熟慮的她,發表起意見來也是一語中的︰「我知道大家辛苦了,辛苦于每天都急著趕過來上班,但除了點個卯報個到,又收獲了什麼?」
「這個月我們十來號人都在干什麼?剛才我簡單加了一下,統共三個單子,貢獻是八千八百八十元——實在是好都是發,都發到家了——其中還有兩個是為了保級而自己買的,那麼實際上是我們這麼多人只做了一個單子!可讓我領教了什麼才是慘不忍睹,無地自容呀……常東,請你說說自己的想法。」
主任話鋒一轉,突然把矛頭直指向常東。
「我,我最近都在忙著發展新人,還參加一個培訓班——」
「別說了,你忙得很比總理都忙,可我再問你你又發展了幾個新人?還不如冼德理,他都有兩個徒弟了。」
常東的理由剛出了個頭,就被主任無情地打斷了。
「主任,看來我們得想對策。現在的客戶可不好弄……」
見師傅招架不住,老大冼德理挺身冒出來解圍,並把昨日遭遇描述一遍,更是大加宣揚了一下自己的英勇壯舉。主任的矛被一面厲害的盾擋住了去路,便一下子失了鋒利,先自軟了停止了沖刺。
「有些人就這樣,你不給他點顏色他就不知道厲害。不過你也要注意,別讓他投訴了。」
得救後的師傅,為了感謝徒弟也忙站出來附和,還于附和中巧妙地含沙射影。
「我傻呀,我什麼也沒留給他,他都不知道我是誰。」
徒弟為自己的聰明不無得意。
「常東,收起你泥瓦匠那一套。你就這樣教徒弟啊!」
主任實在是受不了這師徒二人的一唱一和,失了調地厲聲道,那一雙眼楮差點沒把眼鏡給瞪下來。
也讓唐吉更進一步認識了「做過工程」的師傅的真實身份,只是當時常東說的有些籠統,泥瓦匠和做工程的一對照,就好比農民和修地球的相加一樣可笑。
這一下,常東所受到的打擊,不亞于當眾被人扒光了衣裳顏面盡失,那張臉黑得像是深埋在地下的煤,被挖出來,黑得就更加厲害了。主任就大不一樣了,在常東這里佔了上風得了便宜,就仿佛是讓她找回了失手落地的尊嚴,拍一拍上面的灰塵,竟然還完好無損。
找回了尊嚴的朱芝芝,說話的口氣開始走向人情味︰「我們都是自己的主管,做到了業務,第一個收益的肯定是自己。但同時我們又是一個集體,就得同舟共濟榮辱與共,為保險事業添磚加瓦。‘眾人添柴火焰高’,只有大家群力群策,我們這個集體才會興旺起來。」
「這個月還有時間,我相信只要我們努力,就一定會有可喜的成效出來。請大家集思廣益,把好主意金點子都獻出來。常東,你先說說,不要有什麼保留。」
主任再次面向常東,但已不是矛頭而是橄欖枝。
「要我說——我也沒什麼特別的好主意——首先要放得下面子,不怕熱臉貼人家的冷**;賣保險的,臉皮一定要厚。還有就是不怕煩,自己不怕煩更不怕煩別人。我有一個客戶,第一次去他家時,他都不讓我進門,我也不著急——不生氣是假的——硬是在他們家門口蹲了半天……」
常東真個就毫無保留地說出了自己的想法和寶貴經驗,還有鮮活生動的例子作證。剛剛還兵戎相見的他們,掉過**又「小孩子吵架不記仇」,「床頭鬧床尾和」地和好如初一家親了。
「也就是胡攪蠻纏死捶爛打。」
老大冼德理見師傅講的來勁,也技癢難耐。
「有請老大發表寶貴意見。」就有人鼓動道。
「要我說,還是想辦法去找大客戶。就像劉一夢那樣,做一個單子半年都不愁……」
「我昨天在網上看到一個賣保險的牛人,他別的地方不去,專門在別墅區轉悠。就被他瞄上了一個有潛力的大客戶,想盡辦法賺開了人家的大鐵門。那個大老板正在斗麻將,知道了他的來歷後,不耐煩地怒罵讓他趕快滾蛋。」
「你們猜怎麼著?他不但不滾蛋,還挺著卵子站在院子里笑對眾怒。那一班斗麻將的都是道上的人,便有人出奇招……牽過來一條無比凶殘的大狼狗,說你小子狠如能狠過它,咱們就有話好說。」
「你們再猜猜會怎麼樣?那牛人一點也沒被嚇著,站在原地爽快地應招。說時遲那時快,得到指令的大狼狗掙月兌開粗大的鎖鏈,如狼似虎地猛撲向牛人。就在眼看著要撲上來的一剎那,一聲斷喝叫停,那條大狼狗突然奇跡般地落下來,吐出血紅的舌頭,可怕地瞪著眼楮直對著牛人喘氣。再看這位牛人,站在原地紋絲不動,連頭發都不亂一根……結果會怎麼樣?」
「那幾個見過大世面的大老板都被折服了,心甘情願地讓牛人簽下了好幾個百萬元的大單……」
冼德理說的是眉飛色舞豪氣沖天,太滲人了,他這里不要緊,膽小的都被他嚇得吐出了舌頭,連主任也吐出了半截。冼德理驚悚的江湖大片違背了常理,除了嚇到人,並不能帶來什麼現實意義。
心有余悸的主任,權衡利弊最終還是難以采納。平定後,忙從冼理手里搶過燙手的話題,扭轉了發展方向︰「今天星期四,明天後天?還來得及。我去想辦法聯系熟悉的居委,找一個成熟的小區,搞一次產品推介會。把我們的優勢推出去,把客戶的信息收回來。這兩天大家還是要加緊對已經有意向的客戶的追蹤,星期天我們集體行動——李鵬飛。」
有奇怪的鼾聲響起。
「啊,吃飯啦?」
冼理旁邊一個壯到肥碩的家伙剛在夢里飛,就被主任硬拽下來摔得暈頭轉向,引出一場大笑。
「看到什麼好事了?」冼理一本正經地問。
「哪有什麼好事,餓了。啊,師傅,我又做錯了……」
冼理這位寶貝徒弟,可愛到讓人哭笑不得。還鵬飛,這只大肥鵝還怎麼飛?唐吉並沒有大笑只感到暗自好笑。不行,論起來自己應該是他師叔,不好失了姿態……
讓唐吉感到奇怪的,一個人高馬大威猛得比常東們要高一頭、闊一膀大出一號的男人,一直擰著眉頭在那里沉思,卻至始至終都不說話。他的眼神又讓人難以捕捉,散漫的如同一盤散沙。
「主任。」
威猛男人終于發聲了。
「什麼事?老魏。」
「對不起,我也沒什麼好主意、拿出來和大家共享。」
他的聲音低沉緩慢,似乎處處都陪著小心,和他威猛的外形及其不相稱,不由讓人產生一種莫名的壓抑感。
「我的那家客戶,不知道會怎麼樣?我都給他送過去一桶油了。」
「老魏呀,你別總是給人家送這送那的,你都不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現在什麼樣的人沒有?如果遇到貪小便宜不老實的,你東西送了,他卻不買,你又老實不好意思去要回來,那可不就吃了啞巴虧。這已不是頭一回了,這個,老魏我得提醒你。」
主任好像是在開導一頭大象,有人在偷偷地笑。
「那我又有什麼辦法?」
老魏的眉頭擰得更緊,還加上陰沉沉的臉一籌莫展的樣子。
「以後注意了,不要在還沒眉目時,就盲目地給人家送東西。你可以事先承諾客戶,有什麼優惠送什麼東西。但一定要等客戶有意向了簽了字錢到賬後,也就是一切都辦妥了,你再在送發票和合同書時,兌現前面的承諾。這樣大家都不會失信,都不會有什麼損失,是不是更好?沒關系,等我什麼時候有空,陪你一道去回訪一下那個客戶……」
主任輕言細語地安撫著這頭溫順的大象,一改前面和常東們的嚴厲,讓老魏陰沉沉的臉上現出了一些亮色,那盤散沙也被歸攏歸攏集中了一些。
「謝謝主任!我也是沒辦法,往往就心急辦壞了事。我等錢救兒子呀……」
老魏臉上的愁苦又加重了。
「怎麼樣了,最近你兒子還好吧?」
「還好,我兒子老爭氣了!他在里面表現得好,就快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