勝者唐吉,乘勝追擊地又讓他認識了幾個人、知道了一些事。這天,他們抓緊奪時漂亮地檢完了產品,正要為勝利自豪時。一位西裝革履,面皮光亮、頭發錚亮的人物,背著聖人般的手,降臨于檢漏室。
「老季,搞搞衛生,你看,機器上都有灰塵了。」
聖人只認識老季,沒把不認識的唐吉老蔡放在聖人的光環里。
「哦。」
老季隨著應聲,早已手舉抹布,尋找機器上的灰塵。
唐吉和老蔡,均被聖人的威嚴震懾,手足無措地都去找活干,找了一圈也沒能找到,回到原點時差點撞了頭。聖人的光環消失後,老季告訴唐吉、老蔡這就是難得一見的公司董事長大老板。唐吉正要自嘲自己剛才的不沉著,听老季一說也就自諒了,畢竟人家是大老板嘛。
「以前在老廠還能經常見到,說東說西的願意和我們說,也能說到一起去……現在呀,一年都難得見一兩次。」
從老廠到新廠,老員工老季「追往昔撫今朝」,在對比和反差中感慨萬千。
唐吉也為自己剛剛錯失了一年都難得一遇的良機而扼腕嘆息,怎麼很是見過些世面的自己,偏偏會在這時候慌亂呢?唐吉是百思不得其解,只好低下頭重新審視自己︰看來受環境所囿,還是凸顯出自身太多的欠缺;唯有擺月兌眼下的境遇,才可能有所發展和提升。
那麼就期待下一回吧,再遇良機,一定要迫使自己無比沉著地應對。一年一遇,唐吉認為自己有充分的時間去打造信心累積經驗……
工作間歇,唐吉去吸煙室過癮時,又讓他得遇一位不同于眾的人物。
煙霧彌漫中,或坐或靠著的多為九零後,一律埋下頭沉浸在網絡世界里,利用著一切可以利用的時間。唐吉有太多的話題要和他們交流,可上班時在各自的崗位上,下班後又各分東西,難有接觸的機會。
唐吉也上網,但他主要是瀏覽新聞關注時事,就這便有無窮的話題可作探討學習,和現實相關于己也有關聯。但他們多是「關我什麼事」地漠不關心,認為那些都是離自己很遙遠的身外事,對外界事無知無覺地麻木不仁。
他們的魂靈,早已被無窮盡的網游網聊網絡小說勾攝。縱有百般心思,唐吉的思想和願望也難涉入他們的世界,太多的話題擁塞在喉間,找不到傾訴的對象。
這難道就是所謂的代溝嗎?還是自己跟不上時代落伍了?唐吉百思不得其解。獨處一隅自得其樂的一位,引起了唐吉的注意。從他光著顆禿腦袋,不穿工作服,叼著支好煙,唐吉便能斷出他的地位。唐吉抽的煙也不差,還能拿得出手敬過去。
「……管電的。」
禿腦袋經不起唐吉的敬意,不做修飾地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原來只是個電工,唐吉為這次誤判自感慚愧,但他還是不露痕跡地夸贊道︰「電是廠子的命脈,可不簡單了,您就是掌管命脈的總管呀。」
「沒那麼嚴重吧……」
電工眯起眼,本想受用一番的,不過唐吉的夸贊過的厲害,嚴重超越了他的承受能力,讓他都不敢去受用了。
煙還沒抽完,和電工的近乎更沒套完,門外伸進來生產科長的腦袋。其他人忙從虛擬的世界里拔出來,像是從狗嘴里強奪下一根肉骨頭似地起身離開,沒抽完煙的緊吸幾口丟掉煙頭,也都離去了。
電工沒動,唐吉也沒動,沖著科長腦袋說︰「忙里偷閑。」
那只不說話的腦袋自覺地收回去了,煙霧繚繞中,讓掌管命脈的電工,也多看了唐吉幾眼……
從吸煙室過足癮出來,在走廊里,迎面看到又一位姿態不凡的人物。看樣子年齡和唐吉相仿,形體卻發福的厲害,像一只鼓足了氣的大氣球,隨時都有飄上天的可能。歪斜著腳步,他不是在走而是在橫著擺。一張胖臉黑得像雷公,大腦袋上面的一雙眼楮不看下面,也不看身邊的人和物,只看上面的天花板。他像是一輛超大噸位的油罐車,一路過來,讓行人車輛都唯恐躲避不及……
這次一定不會誤判,唐吉想。
回頭去請教老季,老季不等他描述完便樂于施教地告知他︰「那就是總經理,小老板嘛。」
相見恨晚呀!「此物只有夢中有」,但與夢中見到的老板形象大相徑庭,更是見證了夢的相反性。唐吉想,趕緊去回味做過的夢……前面為招工事,唐吉去廠辦、生產制造部時,曾領略過總經理室緊閉的大門,現在終于得見總經理尊榮,讓他不由的感嘆︰唐家大業,真是不乏其人啊!
唐吉的感嘆大有隱情,要是擺到五百年前,他們還不是一家親?!可五百年的歲月分來割去的,就把他們無情地分割成一方是老板,這一邊的唐吉,可憐地成了被割剩下的打工者。
唐家家大業大,七大姑八大姨的眾多,載滿了這條航行中的大船……苦心積慮地,唐吉無時不在想著如何靠上這條船,但他不過只是一枚在風浪中漂浮的落葉,連船幫都難以粘上,遑論上船?富不過三代,窮則思變也會演變成富,誰知道這後五百年又將是怎樣分割?
唐吉是枚有思想的落葉,幾番努力都不能讓他靠近,便想著能不能把落葉打造成船,但五百年的時間太長,不允許他藉口偷懶……落回現實中的唐吉,還是要尋找靠近的機會。
和年輕有為的小老板形體仿佛,卻是小了一圈的另一位人物,倒是不難一見,每天都能見到他腆著肚子,在車間里晃蕩那麼幾圈。開口閉口的,大家都稱他為秦老板,連生產科長、車間主任都不隱諱地直接這樣叫。
秦老板大名秦天,是大老板的女婿、小老板的妹婿,車間副主任之職。他本可以擎天的,再怎麼不濟也能夠擎個車間,但他不樂意,寧願擎著手機晃蕩。
秦老板慣常手擎兩部手機,一部用來接打電話是副機,一部以作瀏覽網頁觀球賽看小說,這才是主機。就是在例行那幾圈巡視晃蕩,履行副主任之職時,秦老板也都網頁不關手機不離手眼不離手機,他這就是不擎天而擎天下了。
秦老板的手機不離手是有苦衷的,其一小說寫手的碼字速度奇快,稍不留神就要超越他翻閱的速度,他得爭分奪秒馬不停蹄地趕超和他比速度。其二球賽當來即來,也不會顧及你上班不上班的在什麼時間,精彩之處每次都會有不同怎容錯過?秦老板也不想上班時間玩手機影響不好,他這是迫不得已呀!
當秦老板在巡視途中,突然叫一聲「好球。」都蓋過了機器的轟鳴,你不必驚奇;當沒有球賽,小說也看得累了失去味道時,你就要當心了,不要有什麼過失進入他的法眼,不然就會惹禍上身、自認倒霉吧。為了調劑眼楮,更好地保持上網的狀態,秦老板一般也會在車間里四處近觀遠望,看有沒有人玩手機開小差需不需要罰款。
工作中,你有什麼事找秦老板,他一律會咕嘟著嘴說︰「找你們主任去。」
車間主任、生產科長都進不了他的法眼,身為副主任的秦老板,凌駕于他們之上。老員工都知道,新員工不知道痴痴地還要問。
「你有沒有長腦子?問你們主任去。」
秦老板動怒了,也許是他喜愛的球星所在的球隊輸球了吧。
精明的唐吉發現新大陸般地發現了秦老板,便開始精心搜索相關的球賽球星,掌握了一定的信息後,找到接近的機會和秦老板攀談。一說到球賽球星,果然一下子就切中了秦老板的興趣點,只見他頓時咧開一貫咕嘟著的大嘴,說到得意處,眉飛色舞的一臉橫肉都縱橫交錯地抖動起來……
秦老板對唐吉便得一知音般的產生了好感,他自然不是被唐吉的美貌打動了,而是被唐吉的善言妙語所俘獲。唐吉自然也不是為和秦老板探討什麼球賽球星,他的「醉翁之意不在酒」,還是讓他從秦老板口中牽扯出了一些別樣的內容。
「……我們在中學的時候就談了,現在也許算不得什麼,十年前那絕對是早戀是緋聞。那時候她們家才剛辦廠剛起步,還沒我們家的早呢!她嫁給我也沒白搭還算得上是高攀呢!現在不一樣了,她們家早發了,我們家的廠早關了……前幾天我老婆生日,她老爸給她買了條裙子都好幾萬呢!」
秦老板說到自己的婚戀史,仍處在得意中;可涉及到兩家今非昔比的境況,又難免的會有些失落;而說到價值好幾萬的裙子時,無形中又讓他從失落中上升出自豪來。
這從他一臉縱橫交錯的肥肉上,不難發現各自不同的表現。
「佩服佩服、向您學習,您絕對算得上是戀愛高手!不過,有錢人的感覺真是太不一樣了,一條裙子就幾萬,這絕不是一般人能學得來的。打工的累死累活的一年下來能有幾個錢,就是不吃不喝那樣的裙子也買不起半條。同樣是上班,別人是為了生計,您呢,您是在工作中享受呀!」
唐吉仔細地分辨秦老板臉上的一塊塊肥肉,不遺余力地推助其中一塊的自豪感。車間主任晃進來,見唐吉和秦老板聊得火熱,哼都不哼一聲,便背著雙小手溜達出去。秦老板走後,老季盯著唐吉眼神怪怪的好久不說話,唐吉暗自琢磨心里很是受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