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小知道我同旁人是不同的。夫人厭惡我的存在，因為我是侍妾生的孩子，是她的眼中釘；異母的兄弟不喜我，因為我是父親背叛他們母親的證明；連我的生母也總說受我連累，若我是個男孩，她早被抬成了二房。
父親連個名字都不願給我，我便照著排行喚作萬四娘。女乃娘摟著我悲戚道︰「我可憐的四姑娘，要是你是個男孩，總不至于」
女乃娘啊女乃娘，你可知道，倘若我是個男孩，我怕是活不了這麼大罷。乖戾的夫人，狠毒的兄長，哪一個又是省油的燈呢。
那日清光宗的仙師下山收弟子，二哥也被選中。我不知哪來的勇氣，沖進大廳跪求仙師給我一個機會，一個能夠名正言順離開這個家，這些所謂家人的機會。
混元境映射出美輪美奐的五彩光芒，是我有資質的意思麼？我狂喜看向仙師，只听得他惋惜道︰「雜靈根。」全身的力氣仿佛都被抽干，我跪坐在地上，絕望到極點反而笑了。雜靈根，哈哈雜靈根啊，我這可有可無的資質，還不若丁點資質全無來得痛快。
放眼看去，只看到夫人和兩個哥哥諷刺鄙夷的冷笑，是該嘲笑我了，瞧我多麼不自量力呢。
我慢慢長大，繼承了母親艷美的容貌，礙了夫人的眼，在家里也更艱難。三靈根的二哥從清光宗歸家探望夫人，阻止了夫人分派給我的勞役。
從未好言待我的夫人一改常態，許我華美衣袍，玉盤珍羞。我無功受祿，惶惶不可終日。親娘指不上，女乃娘病死後，我連個傾訴的人都沒有了。新來的婢子諂笑道︰「夫人對姑娘真好，姑娘大概要過好日子了呢。」
這話我卻是不信的，夫人厭我之心，滿府皆知，怎麼會平白發善心。
終有一天二哥再次回來，欲帶我去清光宗，分明是不安好心。夫人笑道︰「四姑娘也大了，越發美貌惹人喜愛。你不是想要修行仙術呢，你二哥結交了不少仙師，你還不跟了去好近水樓台先得月呢，也能快快找個好人家。」
哪里的屁話，若真是好人家，怎麼不給你親女兒，只比我小半月的五姑娘萬思琪。
父親知道後也很滿意，商定好第二天將我華服大妝帶去清光宗。
當天晚上女乃娘兒子千石匆忙敲開我門急道︰「四姑娘萬萬不可答應他們去清光宗，他們這是要送你去給二少爺師叔做侍妾呢！」
千石機敏能干，又測出了四靈根，充作二哥的雜役一同去了清光宗，我信他還有一個原因，他喜歡我。
我冷笑不已，難怪要把我匆匆接走，原來是為了這見不得人的目的。說得好听是侍妾，實際上就是爐鼎吧，若我真的被送去，一輩子可就毀了。
「你還笑得出來，跟我走吧，我帶你離開這里！」千石急道。
話音未落，門被大力撞開，我那好二哥獰笑道︰「好一對苦命鴛鴦，這便是要私奔了麼？」
萬二爺不知他隨身雜役竟有個認得萬四娘的，差點讓他計劃泄露。若是真讓他們逃了，他拿什麼獻給那**的師叔以求庇護，心里不住暗幸及時來看看。
我只看到二哥猖狂的笑容。哈哈哈，老天何其不公，連他這種蛇蠍心腸的人都能追求長生大道，為什麼我偏要做他往上爬的墊腳石！
千石猛地推開我，沖向二哥。
「狗奴才，還不滾開！」
大概也沒能想到一個低賤的奴僕敢對他發難，養尊處優，只會靠女人討好宗門的二哥哪里是辛苦修煉的千石對手。
千石惶惶退了幾步，露出被他擋住的尸身。
血腥味幾欲令我作嘔，我反而冷靜下來，看向不知所措的千石，淡淡笑了︰「你完了，你看，你殺了夫人的命根子呢。」
千石如夢初醒，用力扯了我走出房間，「我我帶你離開，萬府留不得了，天大地大，總有我們的容身之處！」
他跟他的母親一樣蠢，在這凡間婦人弄權的萬府尚不能如意，何談刀光劍影的外面世界，不過是從一個籠子逃進更大的籠子罷了。
「放開，你抓痛我了！」我用力扯開千石的禁錮，二哥的隕落讓我興奮非凡，仿佛心中關押野獸的牢門一朝松動，後果不想設想。
我一向擅于利我的的容貌，小時候扮作清純可憐惹得廚娘疼惜偷偷贈我飯菜。長大後，我那連二哥都想利用的一張臉，此刻就是我的武器，輕而易舉的就可以奪取千石的心，他原本就喜歡我，不是麼。
「千石哥哥，幫我！」心儀之人熱切期盼，親手弒主的刺激，千石整晚都是恍恍惚惚。
萬府陷入一片火海，听聞那些熟悉入骨的驚慌叫喚，我覺得生來十六年的郁氣一吐為快，快活的都想大笑了。這就是凡人和修士的區別啊，護衛上百又何妨，還是敵不過區區一個煉氣一層的千石。
「你瘋了！那是你的父母！」被我支開對付護衛的千石急促搖晃著我，「你何苦。」
是啊，我何苦呢。我的父親，明知夫人苛刻毒辣，也熟視無睹，我的生母，我只記得她在我身上戳針，潑我冷水，只為叫我生病好有個借口引父親來她屋里。既然生養了我，又不能盡到他們的責任，還不如死了算了。
「你在可憐他們麼？可別忘了，是你先對二哥下的手。如今你滿手血腥，我殺父弒母，誰又比誰干淨？」我冷笑道︰「你走吧，不要管我了！」
千石一愣。
我笑道︰「是了，我利用你屠戮萬府，還沒付報酬呢。」
星耀大地，蒼野茫茫，不遠處還有萬府經久不息的火光。我附在千石耳邊，魅惑引誘道︰「千石哥哥，你幫了四娘這麼大的忙，想要什麼呢？我的身體，恩？」
我們都需要點什麼緩解緊繃到極致的神經，媾和仿佛是唯一的途徑。十六歲那年，我毀了囚禁我多年的牢籠，同時變成了一個真正的女人。
清醒過過就是無法抑制的尷尬，千石打破沉默跪在我面前，發誓跟隨我。
沒有宗門會再接受我們，那我們便做散修。散修不比正規宗門，連面上和煦都維持不了多久。資源法寶憑實力奪取，歷練尋寶靠拳頭說話，殺人這種事，有一就有二，我竟將殺人越貨做成了長久交易。我為軍師千石為刀，又有一股子狠勁，在低階散修集聚地火?區也創出了一點名頭。
那天王大慶將那女孩帶到我明面上的店里，我禁不住自慚形愧。她年輕美好，漂亮的眼珠子里只有對生人的好奇和未知歷練的興奮。這是我生來就肖想卻總是求之不得的那種干淨，真叫我想要、親手毀了她！
我鬼迷了心竅般接了王大慶的生意，在她買得短打上抹上了奇異的香料，不管她走到哪里，只要沾上一點，我手里的玉蜂就能追蹤到她。哪怕她的修為比我們高得多，我也要，親手讓她折在這火?區。
執念能讓我放手一搏，可也會令我一無所有。有些人似乎就是老天的寵兒，她都被逼的無路可走了啊，連妖獸都在幫我，堵住了她的退路。可她居然突破了！
我辛苦修煉幾十載才不過是煉氣八層，可她骨齡最多不超過十五啊，築基，對我來說可能一生都難突破的階層，她就這麼輕而易舉的拿到了。
木子飛死了，王大慶也死了，又剩下我和千石了。仿佛又回到了我十六歲那年，那般絕望，這一次我沒那麼的好運了。
千石一如既往擋在我面前要我先走，我卻感到累了。都說前世今生命中注定，我大概前世做了很多壞事，才落得今生這個下場，可我又應當做了不少好事彌補，不然我身邊怎麼會有個不離不棄的千石呢。
我給自己選了一條路，帶著千石一無罔顧的往上爬，今天大概是走到盡頭了。
我口是心非地問她︰「要殺要剮，悉听尊便，可不可以放過千石？」
手里偷偷攢上一柄短匕，若她答應，我也是不會答應的。我都要死了，我的千石也該陪我才是。
她果然斷口拒絕。
一道符光刺穿我的胸口，連帶千石一同波及，真是好法寶。
千石修為不如我，哪怕我擋在他前面，也先于我隕落。我被萬府迫害時沒有流過眼淚，第一次殺人時沒有流過眼淚，現在卻快被眼里的熱氣糊的看不清千石的臉龐了。
我看到了那女孩眼里的不忍，不過是個不知事的孩子，總有一天，她的眼里會只剩下堅決，別人的生死，不過是過眼雲煙爾。
呵呵，也許下輩子我又過不好了，今生做了不少壞事呢。
不過有什麼關系呢。
陽光透進密林刺在我眼中，我看到千石含笑伸出手道︰「四娘，跟我走罷。」
=============================================================
大家還記得第十二章的萬四娘麼，因為主寫主角，在處理他們的情節上感覺倉促了，一個喜歡她朋友提出建議，給她寫個番外，不讓人遺憾，于是就寫了這一章。
長安是新人，文筆多多不完善之處，還請小伙伴們能夠及時提出建議和意見，你們的支持和陪伴是我寫下去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