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少林隨著謝洪鼎進入第一大隊戰俘營的棚屋。
雖然棚屋是竹木結構,但可能因為原材料的短缺,棚屋的牆壁都是些破舊的木板釘制,而且一塊隔著一塊露出不小的間隙,擋人可以,擋風避雨皆是不可能的事情。幸好現在是四月暖春,溫度開始上升。
靠著兩邊的牆壁,一拉溜兩條木板鋪釘的通鋪。每人只有一條單薄的被子,王叔青模了下,竟發現里面只有一些稀稀拉拉的棉絮。
戰俘在鬼子的心目中,命尚且不重要,還要讓他們提供良好的待遇,那才是活見鬼了,大家也只能將就著用。雖然是春天,但是山上的夜晚還是有點冷,到時也只能兩人組合,不月兌衣服,相擁而睡。
謝洪鼎安排劉少林幾個老鄉,選在他最近的位置。黃玉材被抽調到食堂里。可能是鬼子看上了他的皮膚白些,在食堂里要干淨一些。
少林富貴把鄭竹棍放在鋪上,弄了三個人的被子幫他蓋上,邊小聲地安慰。
「老黃到食堂了,等會兒讓他給你弄點細糧,你好好養著。」
「嗯。」鄭竹棍無力地答應,咬著牙說,「我就是有些冷!」
「你還在打老張。」劉少林搖著頭。不過他可不敢再說向鬼子要藥,在貨船上要藥,結果造成幾位戰俘生命的死亡。
「忍著吧。」少林緊緊地握著竹棍的手。
而旁邊,謝洪鼎和李淮山已經把那邊的朝鮮印度俄羅斯的戰俘安頓好。他們回了過來,坐在相對的木板床前。
「一千二百多人的管理,也是一個復雜的問題。」謝洪鼎看看躺在床上叫冷的竹棍,又看看對面的李淮山。
「是呀,」李淮山嘆息著,「我們既要保護戰友們的生命,又要面對鬼子的無禮要求。」
「我看這樣,」謝洪鼎看了看棚屋盡頭的方向,「松井給我們指定了六個中隊長,而我們也要考慮我們管理的需要,另外把朝鮮印度和蘇俄分成三個小中隊,直接受大隊的領導。」
「並且,」李淮山補充道,「我們最好成立大隊領導小組,考慮到人數國別等綜合因素,關系到國際的,領導小組由六人組成,分別是你、我、趙譚、金玉浩(朝鮮)、桑賈伊(印度)、伊萬諾夫(蘇俄)。」
「那就這樣吧。」謝洪鼎點著頭,「我去把他們召集一下開個會。」
謝洪鼎正要離開,忽然轉身對劉少林說道︰「少林呀,你到食堂看看,飯有沒有做熟,有沒有細糧給竹棍弄點兒。」
「是。」劉少林答應著,心想正合我的心意,轉身就跑了出去。
但剛跑到門外的路上,幾個日本兵馬上警覺地端起三八大蓋,瞄準了他。
「你地什麼地干活?」
「太君,」劉少林極不情願地喊著,臉上也極不情願地堆上一層笑,「我們有個病人,要到食堂要點水!」
「你地快快地干活!」幾個日本兵才放下槍,讓劉少林向食堂走去。
食堂在兩排棚屋前面廣場的右邊炮樓旁,說是食堂,只不過也是竹棍木板搭建的一座小型棚屋,門口還有兩個日本兵和一條狼狗看守。
劉少林有些納悶,這兩個日本兵一個瘸腿一個少了條胳膊,環顧四周,不是白了頭發的老頭兵就是十三四歲的小孩兵,更多是身體殘缺不全的日本兵。就像松井大隊長和野田福田中隊長一樣,三個人沒一個完整的人。
小日本,你還有後勁嗎?
看到劉少林向食堂走來,那兩個日本兵馬上橫起上了刺刀的三八大蓋步槍。
「你的,什麼地干活?」
「太君,我們有個病人,要到食堂找點水。」劉少林滿臉堆笑地說。
而食堂里的黃玉材听到外面有人叫,急忙一手面粉地跑出來,向著那兩個日本兵解釋了下,然後一招手,讓劉少林進到食堂。
「老黃,還有面粉呢,咱們幾個月沒見過白面了。今天啥飯,第一頓飯一定是好東西吧?」
但是,黃玉材卻給他使了個眼色,讓他閉嘴,偷偷里往他口袋里塞了個小紙包。
「第一頓飯你們馬上就見到了,我們就要蒸了。」黃玉材來到食堂二十幾位炊事員的中間,開始工作起來。
那些炊事員都是從戰俘中間選出來的,中國的美國的朝鮮的英國的居多,旁邊還站著幾個拿槍的日本人。而且里面還有一個小食堂,一群穿著和服的日本婦女在那邊忙碌著。雖然都是食堂,那邊從飯廳到廚房完全是兩樣,木板整齊地鋪著,還刷了白色的油漆,幾個日本軍官正在那邊一張榻榻米前靜靜地品茶。不時的,有股股濃重的雞肉香氣,從那邊小食堂里飄來。
再看黃玉材這里,十幾個人正在抬著著東西。一邊兩袋,一邊五袋。而巨大的火灶之上,一個木板釘的蒸籠,正呼呼地冒著熱氣。
旁邊還一口鍋的蒸籠在趟開著,看來黃玉材他們要把大米白面放鍋里蒸了。
劉少林心想,日本人吃肉喝湯,要是給戰俘們大米白面,只要能吃飽肚子,那也是值得的。
但是,當黃玉材他們打開袋口把東西倒進木盆的時候,他徹底地驚呆了。
有兩袋的確是面粉,而另外五袋卻是糠,是稻子打米剝殼的下腳料米糠。
只見黃玉材他們,把兩袋面粉五袋米糠倒在一起,用鐵鍬邊翻邊加上水,然後一鍬一鍬地鏟進旁邊的蒸籠里。
「吃這個……」劉少林徹底地崩潰了,因為他從小到大家里再窮,淮河泊也沒有人去吃糠的。中秋收稻子,打下的新米人吃,剝下的米糠豬吃。這東西牛就不能喂,一吃就嗆很容易歸西,但現在日本人摻了點面粉,要給兩千多人的戰俘吃!
「兩千六百多人,十袋糠四袋面,就是咱們第一頓飯了……」黃玉材用著一般人听不懂的淮河泊的口音,小聲地對劉少林說。
劉少林默默地點頭,他只得用竹筒在水缸里舀了點兒水,然後步履艱難地走回一號棚屋!
……
劉少林把情況悄悄地回報給謝洪鼎,這讓謝洪鼎大吃一驚。在中國,除非遇上災荒之年,一般人家再窮,也不到吃糠的地步。
而且這兩千多戰俘,個個身體一天天消瘦,因為長久的饑餓,就連劉富貴王叔青這樣一白一黑的小胖子,都縮了不知幾圈。
現在吃飯吃糠,而松井說,明天就要開始勞動,鬼子能給戰俘分什麼工作,肯定是又髒又累日本人不干的重體力活兒。
接下來的日子如何地過。
終于,到了食堂開飯的時間,謝洪鼎李淮山帶領著一大隊的戰俘走出了棚屋。食堂前面十來個窗口,戰俘們排隊一個一個領取竹筒碗打上湯拿起一個拳頭大小的米糠團,然後再排著隊回到自己的屋棚就餐。
給劉少林打湯的正是黃玉材。
「老黃,給我打兩份吧,竹棍起不了床,我幫他打一份!」劉少林說。
「沒問題,我知道的。」黃玉材一連打了兩個竹筒的湯水,然後拿了兩個糠團。
劉少林接過湯水和糠團正要轉身,忽然一個日本兵向著食堂後方的炮樓叫了起來︰
「隊長、アアズ人ゎ持ゲ雙份!」
「何メ言ゆネエろ?ジソタろ!タろビボよ!」正在炮樓上觀察戰俘開飯情況的野田中隊長,馬上一臉的怒氣,破口大罵,一手握著戰刀,一手拄著拐杖走了下來。
別看野田沒了一條腿,但是在拐杖的支撐下,他的步速卻是飛快。
也就一眨眼的功夫,野田已經來到黃玉材與劉少林的跟前,他看了看黃玉材,又看了看劉少林懷抱的兩個竹筒和糠團。還不待劉少林張嘴解釋,野田的嘴角抽動了一下。
「タろビボよ!」
忽然,野田舉起他的戰刀(連刀套),向著黃玉材的身上猛抽過去。用盡了力氣的抽打,讓黃玉材疼痛難忍一直在地上打滾。直到劉少林擋住了野田的戰刀,他則把怒氣沖到了後者的身上。
「タろビボよ!プゑパ多ゑ食トサ!死ゼ、老子ゾやスギメ殺ウギ!」野田咆哮著,一連在劉少林的身抽了數下。
「太君,我們有個病人,我是替他打的!」劉少林忍著痛解釋,並盡力護著他的竹筒和糠團。因為他知道,如果這掉在地上,他和竹棍今天連吃的都沒有了。
「太君太君,」趙譚忽然跑了上來,他急急地說道,「他的確幫一位病人打飯,不信你到一號戰俘營去看!」
野田終于收住戰刀,他因為打人而累得氣喘吁吁。但他惱怒著臉還沒講話,在2號戰俘營桌子前監視排隊打飯的日本兵突然大叫︰
「タろビボよ!プゑパパゲシ持ゲサ!」
「タろビボよ!」野田也听到了,他大罵著,忽然一扭頭,拔出了他的戰刀,甩掉刀套,一瘸一拐地沖了過去。
劉少林他們急忙看去,那是一隊美國戰俘的打飯隊伍,一位個頭足有一米九的中年白人瘦骨嶙峋的手里,抓了兩個糠團。
「Wehavenoteatenagoodealforseveralyears,I-sohungry!I-sohungry!」
「何メ言ゲサ鬼子言語?今ゾギクやスギメ殺ガよシウギ!タろビボよ!」
野田過去就要打那位美國大個子戰俘的嘴巴,只是他自己的個頭太矮,跳幾跳還是沒有打到地方。這讓他很生氣,吼叫著︰
「タろビボよ!彼メ固定ウ、彼ソ手メ切ベ落シエ!」
立即撲上去四個日本兵,他們緊緊地按住美國大個子,鐵鉗般固定不讓他動,並且向著野田所站的方向舉著那只拿著兩個糠團的手。
野田的戰刀高高地舉起,稍作停頓便帶著呼呼的風聲劈下。
「 !」
「啊!」
美國大個子極其悲慘地痛叫了一聲,拿著糠團的手連帶兩只糠團,血淋淋地掉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