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持玉把太子帶入翠竹居,崔景亦不能跟上,她背對薛逸靜默許久,以至于薛逸都有些不明所以。
約半刻鐘以後,李持玉轉身來道︰「太子可會撫琴?」
薛逸答︰「林小姐可是傷心過度,欲以琴聲撫慰憂傷?」
李持玉只分析著,太子不該如此答話,尊貴如他即便脾性溫和,對一名臣女斷然不可能如此遷就。她之前習慣了眾人唯她馬首是瞻,或是如崔景那般維護著她,未曾注意到此太子語氣的異樣,如今仔細琢磨起來真有許多不對的。
太子再問︰「你可是要听曲子麼?少時隨西席學習一二,也可撫琴,本宮願彈奏為小姐撫慰憂傷。」
李持玉垂下眼簾不答,太子便走入琴桌後方,盤腿坐下了,架好了琴再問李持玉听何種曲子,李持玉令他隨意彈奏。
太子笑笑,不顧身份撥了兩下琴,是蔡邕的《秋思》。此曲甚難,非琴技有一定的造詣不可輕易彈好,太子手勢行雲流水,卻是十分靈活,豈非‘學習一二’所得的技藝。
李持玉並不在乎琴聲,她坐于羅漢床上斜倚案桌支頤閉眼听著,只是想辨琴輕聲中的蹊蹺。
薛逸為太子伴讀,文騷詞賦、琴棋武藝皆精通,他說過他早年學琴層師從高句麗游俠,因此宮商角徵羽音調或有些微的差異,與中原曲風不同,父皇正是因為他的琴好才喜歡上他的,多加接觸後定他為太子伴讀。
一曲罷了,太子見李持玉閉眼似乎沉睡,神態與少女時期初見時變化太大,如今的她沉靜得令人辨不清情緒,他心生憐惜。好一會兒見李持玉眼簾動了一下,他道︰「可是累了,還要听曲子麼?」
他的話語十分溫柔,令李持玉想起前世她累極趴在書桌上睡下時,他會在她耳邊問︰「是不是累了?」而後抱她入床。
李持玉豁然睜開眼,眼里光芒乍現,正如沉睡忽醒的獅子,令薛逸一震。
李持玉不做猶豫,直接道︰「薛逸,你還想隱瞞到什麼時候?」
薛逸望著李持玉,撫琴的手微顫,最後輕輕地又穩穩地壓在琴弦上,發出很輕很輕的聲響,也許正如他的心,明明很震蕩,卻想極力掩飾,最終還是發出了聲響。
李持玉看著眼前的人,看著他隱忍無波的表情下那一雙俊俏卻哀愁的眼,六年了,算上前世五年再加今世一年,六年未見薛逸,她以為她足夠淡定,以為前世那一旨和離書下去之後她將忘卻那一段傷,但是再度見到這人,她還是震驚、憤怒,還有心痛。
不管上天讓他們三人穿越來此地是為何,她見到此人都痛恨和憤怒。
薛逸道︰「沒想到玉兒也能猜出我的身份,你……最終還是猜出來了。」
自地牢里一別,他們第一次以彼此真正的身份面對面,即便前世他曾到毓琉宮找她,對空氣說了那麼一番話,可她已經死了,自然听不到他的懺悔。他以為今世他有機會,可崔景就在門外,仿佛一切回到了他原點,甚至比原點更差,他連機會都沒有。薛逸心思沉悶地勾了勾琴弦,發出很沉重的低音。
李持玉道︰「我原來有許多話想問你,想控訴你,但後來發覺說太多的話也無用,你已不是婚前那個薛逸,說太多又何必,我仍是恨你,恨你怎麼變得如此!前世和離書已下,終是有夫妻恩情也斷了,今世不管你為何穿越而來,我也不認這段感情,因此你也別再打擾我和崔景了!」
「你連一個解釋的機會都不給我!」薛逸忽然勾斷了一根琴弦,咬牙切齒道。
李持玉冷笑︰「地牢里我已經給你機會,但你只問‘李純敏在哪兒,你把李純敏怎樣了’,你心心念著李純敏,擔心我把她怎麼樣,你既然這樣維護我的好皇妹,我為何還要給你機會,難道那句話還不足以說明你的心聲?」
李持玉不知是心太痛,還是那道傷太深,以至于回憶至此她目光盈淚。當年的痛苦歷歷在目,三年婚姻幸福美滿,她愛這個相公,願與他執手偕老,可忽然有一天他與李純敏相擁許諾一生一世,全然不顧她在一旁看著;她給過他機會,但他只冷嘲熱諷,質問她把李純敏如何;她被張貴妃、薛國公陷害時他沒有守護在身邊;她登上高位孤獨荒蕪的時候他守著李純敏。這人還是她的駙馬嗎,是曾經給她幸福的良人?
「祖父與張貴妃的局,我全然不知曉,你說我與她相擁,但可見我入她榻,或主動做過任何對不起你的事?那會兒敏兒與張貴妃設局,做戲給你看,抱著我問話時我可有答過?而你之前一直同我冷戰,我回府你都百般厭惡,令我往何地走?你寫與崔景的信卻千真萬確,絕無造假,你又怎麼不避嫌?李持玉,夫妻之間最該信任,可你從來沒解釋過你的舊情,甚至也不願意听我的解釋,你從來沒有關注過我的感受!」
李持玉盯著他,最終雙目垂淚,冷冷地道︰「我們不合適!」當真不合適,太後說他們是最合適的,但根本不合適,也許她與薛逸的問題是雙方的,但真的已經不合適了。前世的傷害已經造成,即便他之前沒錯,但過後也一定是錯了,質問她李純敏在哪兒那句話時便錯了,正是那句話令她死心,從此不再見他。可即便如此她當年也沒有狠心立馬寫下和離書,因為她畢竟愛過他,還是狠不下心,直至五年後,臨終前最後一刻她想通了,終于放手了,寫下了和離書,從此相忘于江湖。她不想再糾纏前世之痛,那些事已經過去了。
李持玉站起來道︰「今世你身份尊貴,必有大好前程,我已經與崔景相許終生,母喪過後會完婚,薛逸,我們忘了彼此吧!」
她走出去,誰知薛逸動作很快地趕上來,抓住她的手道︰「你總是以冷硬的態度對待這份感情,你總是自以為是地認為彼此該怎麼樣,卻不先問問我的想法!你已經不是公主,你是我的妻子,若要和離,也得我同意!」
李持玉驚怒,「如此糾纏不休,有何意義?即便重新開始也是相似的結局!」
李持玉說完擰開他的手欲走出去,薛逸忽然從背後抱住她。
李持玉震驚,「薛逸!」
薛逸忽然把她反過來狠狠地吻上去。李持玉掙扎,他把她壓到羅漢床上鉗制雙手,壓住雙腳死死地按著,並不顧她的驚怒吞噬她的唇,堵住她的話語。
薛逸,一向溫和有禮,新婚之夜他甚至只敢輕輕吻著她的唇,見她沒反抗才試探性地品嘗、探索,還謹慎地問︰「可以嗎?玉兒,我可以嗎?」夫妻房中之樂向來以她的意見為主,她若不願意,他決不強求,有時候他抱著她入睡,呵呵地笑著都很滿足,因此在此事上他們稱得上和諧,她也沒有痛苦過。可是如今,他變了一個人似的,不管不顧地壓著她,不顧她的掙扎拼命地索吻,李持玉有些難受,漸漸地又心痛,他越禁錮著她,越霸道地吻,她越想起以前的淒慘,而是否痛苦,眼淚流了出來。
薛逸咬著她的唇瓣,勾舌探索她的舌尖,交纏著,滿滿地侵佔她的唇逼她與他回應,一手捧著她的頭恨不得把她吞沒,直到品嘗到咸澀的眼淚他才放手,抬頭氣喘吁吁地望著她,見她流出眼淚,雙睫濡濕,眼波清淺,水光中透著那麼一點點恨意。
他心痛地收緊手臂讓她的身體貼合著自己的,雙眼濕紅望著她呢喃︰「我不想放手,真的不想放手,我來得這里見了你,便不想輕易地放手,即便崔景來了!」
他尋她太苦,他珍愛上一世的感情,他覺得他們上一世都有遺憾,她不是沒愛過他,不然也不會如此怨恨他,也不會如此流淚。他真的心痛,也太不甘心!
…………
太子走後,崔景還留下來,見李持玉情緒沉重,即便園子上著手準備李盈繡的喪事她也沒有踏出翠竹居一步,還好似哭過,崔景道︰「你怎麼了?」
李持玉本是正對著他坐著,忽然稍稍別過頭垂下眼簾道︰「難受。」
「為何難受?」
「不清楚。」她說得很直白,也不掩飾,心里的確難受得慌啊,但是不知道為什麼這麼難過。
崔景上前坐在她身旁,牽著她的手,十指緊扣以掌心傳遞溫度,輕聲詢問︰「玉兒,可是太子對你說了什麼?」
李持玉沉默了一下,壓抑悲傷道︰「他是薛逸。」
「我知道。」崔景坦白回答。
李持玉抬頭望了他一眼,有些驚訝。
崔景道︰「一開始就清楚,但……我更看中你的意思。」
李持玉輕輕抱住他,皺了皺眉把溢出來的淚水妄圖壓下去,但還是糊濕了崔景的衣裳。她道︰「我們快成親吧!」
「好,母喪一過我便娶你!」
李持玉點點頭,卻想著母喪還要三年,三年太久了,她莫名地害怕,卻不知害怕什麼,只是覺得真的太久了,她想要快點嫁與崔景,趕快逃離這個地方!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上收藏夾,漲收了,好高興。但听說下了之後又會掉收,唉,希望不要太慘,不要變成海市蜃樓。
vip以後打算日更了,文不長,有人看文能不能發表留言呀,搞得好像我在自言自語。~~~~(>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