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女虐渣本紀 第50章

作者 ︰ 南風暖

李持玉的眸光動了一下,縱使再面無表情听聞這句話心情還是波動了一下。她以為李盈繡只是呆傻愚笨,遇事只會哭,並無分析的能力,卻不想她的心思還是玲瓏剔透的,看得出來已經變換的人。

不過一個母親,如何不清楚自己的女兒變樣了呢?這些日子與李盈繡相處,她覺得李盈繡與她有些疏離,她在外面做了什麼李盈繡並不多加過問,可穿越之時接受到的記憶告訴她李盈繡愛女兒勝過一切,對林玉蘭也十分地維護和寵愛,怎麼忽然會對她疏離了呢?之前以為李盈繡看到她轉變,放心了才不多擔慮,如今看來,不是。

「母親……你想說什麼?」母親這個詞也讓李持玉也澀于開口了,她畢竟不是真正的林玉蘭,之前頂著這個身體她還多加愧疚,就想著對李盈繡等人好一些也不至于虧欠林玉蘭,可是如今李盈繡已經看出來她的變化,再喚母親,有些難以啟齒。

李盈繡郁郁沉思了一陣,擦了擦眼淚才道︰「你落水之後,外人都說你轉了性子,比以前更爭氣了,不會再讓我們吃苦。看得出來張姥姥和珠兒也非常喜歡你,也敬重你,勝過以前的玉蘭。可我畢竟是一個母親,」她抬起眸子,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她的眼眸看起來有幾分控訴,「我的女兒變化了如何不清楚?」

李持玉的手抓了抓裙裾,又暗暗松開。

李盈繡道︰「玉蘭是我懷胎十月,經歷難產之後好不容易生下來的,幼年她體弱多病,幾次才從鬼門關里撿回一條命,林瑯對我也不寵愛,下人也見風使舵欺辱踩踏,可無論遭受多大的苦我都忍下了,因為我還有玉蘭,她就是我的命。玉蘭性子隨我,軟弱好欺辱,這些年唯有張姥姥和珠兒還能真心對待,可再真心對待也只是把我們當內里人來維護吧,並未真正把我們母女兩當成主子,誰叫我們軟弱,毫無主子儀態呢。我們也從來不去爭這些,因為我們確實沒用,張姥姥和珠兒能定奪的事不過問我們也無所謂了,只要她們真心待我們就足夠了。可是自從玉蘭落水了以後……我感覺到下人們,甚至整個園邸的巨大變化,他們不再看著我,而只看著你,什麼事都只听從你的,我淪落為你的附屬品。」

李盈繡停頓了一下,想到接下來要說的話,眼淚如珍珠般滾落下來,語氣也有些強忍不住地顫抖,「如果你還是玉蘭也就罷了,可我清楚地知道,你不是。我不知道你是怎麼了,或者說玉蘭怎麼了,到底……是真的轉化成不同的人格,還是……真的已經遭遇什麼不測……可在我心里,玉蘭從小到大,十幾年來都是那個軟弱、唯唯諾諾的樣子,縱使再不爭氣她也是我懷胎十月,一點一滴教導出來的女兒,我只承認,那樣子的才是我的女兒,你這樣子的我多麼努力地勸服自己都無法相信,即便你替我羞辱了林瑯和江姨娘,打擊了林敏箏,拿回了我娘親的遺產,並且讓我過上這麼好的日子,可我也認為那是你的功勞,而不是我女兒的。我女兒到底去了哪里,這個世上我只剩下她了,只與她相依為命,若有一天忽然發現她不在了,你讓我怎麼辦?」

李盈繡說著,逐漸轉為控訴,哭得越來越厲害,甚至渾身顫抖。她拿手絹擦著,可還是濕透,欲再尋另一張,身上可沒帶這麼多手絹。李持玉不忍心,上前遞給她自己的,她卻搖搖頭拒絕了。

李盈繡止了止抽泣聲,又道︰「每每看到你擺出高高在上的姿態,展露出王者的氣息,替我狠狠羞辱林瑯他們,我只會想到這不是我女兒,我女兒已經不在了,更加傷心難過。我想要感激你的,可是我太難過了,我只想要我的女兒,真的只想要我的女兒啊,不知道你能不能把她還回來!我不管你到底是怎麼了,或者真的是經歷什麼,從哪里來的,魔鬼神仙也好,可是你能不能理解……作為一名母親的痛苦?」

她雙手點著自己心口的時候,兩顆豆大的眼淚也跟著滾落下來,沿著下巴直接滴落到地上,雙眼已是哭得紅腫泡脹。

李持玉終于明白這些日子李盈繡為何哭,為何對她疏離,原來不僅僅是因為林瑯的關系,而是……因為林玉蘭。

她佔據林玉蘭的身體不是有意的,她也不清楚是林玉蘭死了她才穿越過來,還是她穿越過來林玉蘭被排擠出去才死的。她真的很愧疚,也極力地想要補償,對林瑯和江姨娘才這般大打出手為李盈繡討回公道正基于此。她知道她做的這些還不夠,鳩佔鵲巢本就不好,她也想要穿越回去,一直尋找各種法子,可是不得其解,她不知道她怎麼穿越過來的,也不知道怎麼回去。

李持玉的喉嚨有些干澀,遲疑了許久才艱難地開口︰「母親……我也不知道我還能不能稱呼你為母親,我會想辦法……讓林玉蘭回來,畢竟……我也不是屬于這里的人,我也想要回去。」即便回去她就面臨死亡,那也是她的宿命了,在這樣的地方借著別人的身體活著,本就不太好不是麼?她不喜歡欠著別人的,因此會想辦法讓林玉蘭回來!

見李盈繡低垂著頭不願看她,也不再說話,李持玉說完輕輕點了點頭,便走出去了。臨出門時又回頭說了句︰「對不起!」

李盈繡見此又忍不住叫住她︰「我女兒不在時我還是把你當成女兒看待的,畢竟……你還佔著她的身體,我也不知道……以前的玉蘭還能不能回來,但請你……珍愛她的身體,不要傷害自己!」

李持玉點點頭,見她不再有話說,便走出去了。

…………

繁華如夢總無憑。人間何處問多情。世間可悲之人何其多,她卻是最可悲的一個。

無論前世奪得多大的權利,或是今生替李盈繡爭回了多大的榮耀,她也總還是孤獨一人,李盈繡不認可她,前一世世人不認可她,她唯有的只是那一手的權利而已。可是繁華終會落盡,屆時她還剩什麼?每每清明祭祀,可還有人記得她,在她墳前燒上一炷香?

前世身為帝女,出生于景明行宮,父皇即把大燕國最高規格的景明行宮賜予她作為公主府,並賜予她「長樂公主」的封號。長樂,取「享盡榮華、長樂安康」之意,那時候父皇還是愛著母後的,眾人以為她一生一世都將是榮耀至尊的公主,卻不想幾年後父皇遇見了張貴妃,她的榮耀也隨之而去。

母後親族遭張貴妃誣陷謀逆,滿門遭斬,母後也隨之被打入冷宮,幼年她的記憶一直停留在陰暗潮濕的冷宮。那年冬天飄雪,母後病情加重,冷宮里冷得像地窖,沒有好的炭火她只能找出所有能蓋的東西給母後蓋上,可母後的臉色還是日漸蒼白消瘦,並大咳不止,她焦急狂奔出去。

太後攜崔景往江南避寒了,不在宮里,她也不知道找誰,只希望父皇還念著幾分情意派人看顧一下母後,可是她奔到甘露殿後卻看到了畢生難忘的情景——

父皇把自己的龍袍和帝冠給張貴妃穿戴,他自己則辦成內侍手持拂塵恭恭敬敬地站在她身邊,看著她坐上龍椅,意態風流,妖媚張狂地對跪拜的宮人發號施令,宛如在朝堂一般。

有幾個宮人早已嚇得渾身顫抖,張貴妃命人毒打,可是父皇輕飄飄地說了句︰「打幾下板子有何威嚴,他們若不听話通通拉出去斬了,愛妃,當上皇帝就要有皇帝的架子!」

張貴妃哈哈大笑,美目一張,紅唇輕啟︰「這些膽小的宮奴,通通拉下去斬了!」

她震驚,小時候不懂事偷偷拉扯過父皇掛著架子上的龍袍都被母後輕責,「玉兒,那是帝王的龍袍,穿上它代表天下之主,萬民朝拜,唯有真龍天子可以穿戴,任何人不得輕易觸踫,更不能覬覦。」可父皇怎麼把那件神聖的龍袍輕易地給張貴妃穿戴了,並且看著她放肆地斬殺宮人,毫無憐憫之心?這個還是她那位勤政寬和,愛民如子的父皇麼?

她上前求父皇給母後治病,可是張貴妃走下來,明黃的龍袍上幾只飛龍從腳底盤旋而上,襯托出瑰麗的臉,妖冷的眼眸傾國傾城,卻銳得像毒針。張貴妃淡淡斜視她問︰「她是誰,為何出現在這里?」

有宮人弱弱地回答︰「稟貴婦娘娘,她是廢後的女兒——五公主,長樂公主殿下。」

張貴妃嘴角扯出一絲冷笑,狠狠甩了她一巴掌罵︰「小東西,就讓廢後死在冷宮吧!」

她年幼的臉,即便在冷宮里也受母後捂著、暖著,何嘗受過這麼多的打擊,那時冬天飄雪,一巴掌甩下來冷得像刀剮,痛得像剔骨,她畢生難忘張貴妃高高在上,冷漠痛恨的眼,更不會忘記張貴妃走出去之後,父皇毫無威儀,嘴角帶笑地跟上,並且負手笑呵呵地對她說了句冷漠地話︰「玉兒回去吧,以後不要再來打擾你的貴妃母親了!」

那是她的父皇,也可不再是她的父皇,那是她的家國,可也不再有她的容身之所。

後來,母後死在了冷宮。那樣溫柔如水、寬和慈愛,連身處冷宮也從不向她抱怨父皇的任何一句不好的母後就這樣寂寥地死在冷宮,連喪事也是從簡,並不得葬于皇陵。

張貴妃眼里揉不得沙子,趁太後出宮之際,派人欲除掉她。她逃到宮外,那幾年為了躲避追殺她輾轉流浪,刮風下雨、天寒地凍皆無暖衣無吃食,落魄得像個乞丐,有幾次還險些從鬼門關里拐不回來,若不是崔景及時找到,也許她就這麼死在了宮外。

有時候她都要忘記了自己帝女的身份,因為大概沒有哪一位公主過得像她這麼狼狽,她不知如何平復心中的怒氣和仇恨,哪怕為了母後她也要回宮復仇。

十四歲回宮,在東宮遇到了薛逸。那時候的薛逸十六歲,正是風華正茂的少年兒郎,因身世矜貴、品行端莊、文武雙全被選為太子伴讀。東宮李持良自小由太後撫養,與她十分親近,她往東宮走動時西府海棠開得繁盛,春景爛漫。她踮起腳尖欲攀折高處的花枝,卻怎麼也夠不著,後來有一人伸手采折了花枝遞與她,她抬頭,透過繁盛的花葉,看到一名長身玉立的少年,青衫儒雅,面容極其地俊美,一雙眼楮明若動人的春水,淡淡地一望都要讓人沉浸在那脈脈的余暉里。

她道︰「你是誰?」

薛逸望著她,眼里是她所不理解的迷醉,好像見了她便凝視住了,怎麼也移不開眼。片刻之後才反應過來後退兩步躬拜︰「臣子尚書令薛禹銘長子薛逸,拜見長樂公主殿下!」

她點頭,便轉身走了。他喚她︰「殿下,您不要這花了嗎?」

她看他眼里閃著莫名的希冀,不忍他失望,還是收下了海棠花。薛逸抓著花枝不肯放手,痴痴望著她道︰「公主高潔若雲,若簪上海棠花,定如仙子下凡!」

他這句話僭越了,她抬頭卻見他笑得明媚,唇邊兩道溫柔的弧如朗月疏星,俊美迷人,並無輕浮之狀,也許是無心之語,可她不願意承受,遂把他的花還給他︰「薛公子謬贊了,這海棠花本公主無福消受。」

他不解,她轉身離去,他再問時她已不答,因為除了崔景,她不願意再承受別的男子的贊美,更何況薛逸眼里還有情,後來太子告訴她薛逸一直盼著她出現在東宮,更印證了她心中的想法,因此怎麼都不願再往東宮走動了。

十五歲,她向太後提及與崔景的婚事,太後反對,十六歲,太子李持良因得罪張貴妃而被廢黜圈禁,那時候的太子才十二歲,十二歲不諳世事,卻已要承受非人的折磨,臨被抓走前他一直朝她大喊︰「皇姐救我,救我!」她無能為力。那個場景成為她心中的痛,她終是積郁成疾,往景明行宮修養,這一養便是一年,景明宮外出現最多的人物除了崔景便是薛逸。

薛逸不介意崔景與她相處,甚至為了討好她做出各種她所不能理解的事,往往僅是因為她的一句話他便去做了,比如為她種花,為她養白兔,為她狩獵狐狸皮,即便那些東西她多數不要,他還是孜孜不倦地做著,怎麼打發也打發不走。

十七歲,太後病重垂危,臨終之際抓著她的手道︰「玉兒,你不要讓哀家失望!」太後希望她嫁與薛逸,只因為薛家是她可以仰仗的大樹。後來崔景問她是要天下還是跟隨他離去時,她終是忍痛把崔景給拒絕了。

太後賓天之後,崔景遠離京城為她打江山,她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孤獨,那一陣子都是薛逸陪伴。母後忌日的那晚,他帶她到蘆葦蕩里看螢火蟲,忍不住捧著她的臉輕輕一吻,並痴嘆道︰「就算公主嗔怪我僭越或要處置我,我也認了,此生能得公主一吻足矣。」

那時候的他已經為她拒掉了兩門婚姻,正經受父母的重重壓力。他是家中的長子,斷然不可能守著一名得不到的公主孤老終身的。她感其誠,艱難開口︰「薛逸,你為何喜歡我?」

他搖搖頭,掩藏所有的壓力寬和一笑,「不曉得,第一眼看到公主便喜歡上了,從此萬劫不復,不願看旁的女子。」

也許正是那句話,也許正是那段時間他種種珍視呵護的感覺令她迷陷,她終于答應嫁給了他。

三年的婚姻一直很和諧很美滿,即使她因為遭遇李純敏的毒害而無所出,但薛逸對他也如獲至寶倍加珍愛,她以為她一直可以和他走下去,卻不想幾年後他和李純敏的事跡敗露。

她永遠不能忘懷看到他背叛她與李純敏相擁許誓言偕老的一刻,一個是她最愛的丈夫,一個是嫉恨她陷害她的皇妹李純敏,怎麼就走到了一起,並且她神不住鬼不覺?後來薛家叛變與張貴妃同流合污,她終于明白了,一切都是一場騙局,一場以婚姻來做餌的美男計的騙局?而她可悲愚蠢地就這麼中計了。

崔景在那一場騙局中葬身邊疆,她收回來的甚至只有他的首級,肢體不全的身體還不能以軍禮厚葬,因為他犯的是「叛國罪」!猶記得三年前他走之前還坦蕩地對她笑著說替她打江山啊,為了不打擾她的婚姻,他三年來都未見她一面,即便立下戰功,宮宴上也是匆忙一瞥,他會托人問她過得好嗎,她過得好他就放心了。可就是這樣坦蕩質樸,忠貞不二的人忽然就死了,死前連最後一面都不得見,甚至連最後一句話都不得托付!

她痛恨張貴妃,痛恨薛逸與李純敏,也許正是因為那一次劫難磨練了她堅韌不摧的心性和奠定了她往高處走的決心,為了給母後和崔景報仇,為了清君側還太後之願,她付出了很多,哪怕惹盡天下的罵名她也要做到。

二十二歲那一年,她成功了,殺張貴妃,除張氏一黨,處置了薛家謀逆的罪人,後來又廢黜張貴妃的兒子燕殤帝,迎回了被圈禁六年之久的太子李持良,燕國的王運似乎走向正軌,然而這個國家已千瘡百孔……

持良有些神志不清,甚至暴戾不安,易怒殺生,不再是小時候機靈聰穎的模樣,唯獨夜里怕黑抱著她哭叫「皇姐」的時候,她才覺得這還是小時候牽著她的衣角睜著一雙無辜的大眼叫著她姐姐的孩子。六年黑暗無邊的牢獄生涯終是讓一個孩子毀了心智,也許他也並不清楚自己在做什麼,雖然可憐,雖然是她看著長大的弟弟,但也的的確確不再適合帝王這個寶位……

二十七歲,在李持良殘暴嗜殺了百名宮奴和朝臣,大燕根基動搖,天下反聲四起之後,她終于咬牙狠心再一次廢黜了自己看著長大,一手栽培起來的燕帝李持良,那時候她感覺她已經行尸走肉,再無親情感情寄托,只是一個麻木的弄權者。也正是這一年安樂公主李純敏聯合最大的藩王武寧王造反,她為大燕布下了最後一場局,了無遺憾,生無可戀,毅然辭世……

前世,她每走過的一步都在淌血,為了母親、為了崔景、為了太後和大燕的江山,她付出了很多……她並不是高尚無私,但是難以違抗的使命和仇人的逼迫還是讓她走上了這攝政宸公主的道路。

上一世她到底得到了什麼,付出如此之多卻只剩下權力和孤獨,這一世,替林玉蘭活著,她以為她活得更好,卻不想還是孤獨的。因為無人認識她,她所做的一切都是林玉蘭的,唯一知道她身份的李盈繡卻也不認可她。

李盈繡不要她討回公道,只要林玉蘭活著。林玉蘭尚且有人惦記,那她呢?沒有人記得她,沒有人在乎她的作為。孤獨竟是那麼可怕啊,那一種荒涼侵入骨髓,竟成為她幾生幾世難以擺月兌的夢魘。

攝政宸公主又怎樣,虐了林瑯又怎樣,她,竟是那麼地可悲。

作者有話要說︰寫得比較快,提前更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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