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各人的最重要
迪妮莎霍然回頭,卻是一把古劍映入眼眸。
白亮刺眼的劍刃邊緣,卻有著漸近漸黑的劍脊,整體劍身殺氣騰騰而磅礡,仿佛自有生命一般。劍身寬闊鋒利,劍鞘古拙無華,劍柄雙握,一眼看去全都符合她的心意,真不知道使起來感覺會是怎麼樣?
仿佛明白她想法似的,劍柄被倒轉著遞了過來,迪妮莎單手握住,順勢一掄一揮,再雙握斬劈。
「好劍!」迪妮莎不吝贊美,轉眸望向送劍人。
只見防衛隊長杰森笑得一臉無害︰「名為暴君,它可不是隨便哪個普通人類就能掌握的哦。」
迪妮莎下頜輕抬,無意間流露出的高傲神色卻並不惹人生厭,反而將她的美貌襯出一份高高在上的凜然︰「哦,這麼說來我是不是應該稱贊一下你尚佳的眼光?」
她仔細地觀摩著劍,試圖尋找出其中或許隱藏的異樣。雖然同樣在這個異世界生活了一年,但行走過更多地方經歷更為復雜的迪妮莎對這個世界的某些方面或許要比克蕾雅了解得更清楚一些。她知道,有時候只需針眼大小的一點東西就能將自己一舉一動全部展現于千里之外的人面前。
「看來,我們的迪妮莎大人很有自信啊。」杰森笑得莫測高深,「而暴君,終于找到了它的主人。」
他望著氣勢凜然的年輕女人,以及被她輕松握于掌中的巨劍,臉上不由露出明明白白的贊賞。以這柄劍的重量,就算是基地里臂力強勁的男人也無法揮動自如,可是這個女人卻是完全的舉重若輕。到底是什麼原因使得這縴細之軀擁有如此令人驚奇的力量,實在是令人好奇啊好奇。
一直到吃晚飯的時候,基地那熱火朝天的勞動氛圍才漸漸收稍,但一天的辛苦並不能換來如何豐盛的食物。♀
迪妮莎最後一個走到領餐處,剛想伸手接過一名派發者手中的干糧,但見即將到手的壓縮餅干被包裝精致的食品袋擠了開去,遞到了迪妮莎面前。
年約雙十的金發女孩微笑著將食物袋後面的牛女乃盒露了一半,含笑說︰「這是克蕾雅特意留給你的。」
「蒂娜,克蕾雅並沒有……」拿著壓縮餅干的女孩索菲亞滿眼不解地說著,卻被對方一肘打斷了想說的話。
迪妮莎黑色的雙瞳蘊著幽光,一直靜靜地望著面前兩人的舉動,最後說了聲「謝謝」之後接過了其中一份食物。
金發蒂娜開心的笑容僵在臉上,她呆呆地看了一眼索菲亞收回的空手,望向那漸行漸遠的縴細背影目光十分復雜。
「你會丟掉這份工作的,蒂娜……」索菲亞搖了搖頭,收起一只只空無一物的食品箱,每天派發的食品都是定額定量登記在冊的,「……你明明知道克蕾雅對食物和水的公平派發非常重視。」
蒂娜收回目光,張了張嘴,欲言又止︰「我以為……」
「你以為什麼?」索菲亞嘆息地再度搖了搖頭,抱起一摞箱子走開了。
迪妮莎撕開壓縮餅干的外包裝,邊吃晚餐邊將目光投向了垂暮的東方。去搜尋武器的克蕾雅還沒有回來,她打算在她回來之前去看看麥基。
「嗨……」
一道遲疑忐忑的年輕男子聲音響在身後。迪妮莎轉身望去,只見一名肩背步槍腰佩軍刀的男子趨步到自己身前三米距離,在昏暗的天光下他的目光亮得燙人。♀
「你好,杰克。」迪妮莎道。
她的回應明顯令男子神情一振,想要掩飾自己太過灼熱的目光似的,他慌忙舉起手中的餅干嚼了幾下,一時又急于開口,口齒含糊著說道︰「你為什麼……為什麼沒有拿……那份特別套餐?」干燥的餅干碎屑嘲弄似地嗆住了他,一句話伴著咳嗽說得十分破碎。
迪妮莎平靜地等對方收拾了狼狽模樣,才說道︰「我從不挑食,也不喜歡听謊言。」她側頭,「你覺得我應該拿那份食物嗎?」
杰克的臉咳得通紅,好容易平復下來說道︰「不,正相反,我很高興你沒有拿。」暮色中他的眼神有些消沉,「只是現今的世道,每個人不都希望我多你少我有你無嗎?並不是我太過消極,你知道我最後所在的那個團隊,隊長竟然卷了隊中最後的武器食物走了,要不是我運氣好……哦唔,不說了,我的意思就是,在弱肉強食的世間常態中,車隊基地的這份公平、和平讓人很……難以置信吧。」
年輕男人說到這兒,目光頗有些復雜,似有難堪而痛苦的回憶追上來,逼得他眼神晦暗難明。但迪妮莎的視線只靜靜地望著東方,似乎並未有所察覺,聞言只是淡而利落地說道︰「你若找到答案,請務必告知于我。」
杰克听得一怔,原以為會從對方口中得到答案的他很是愣怔。難道……不相信末世還有如此人性之地的,並非只有他一個人麼?
他一時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發現,所以,等他發現伊人已經抬步欲離時,他急道︰「等一等!」但等到對方側身而視時,他又囁嚅著不知該如何開口。
「回見,杰克。」
「你知道我今天剛剛結束病號套餐,基地里的病號餐味道真不錯……哦不,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是說,听說你跟首領一塊兒睡……不,我的意思是、是你們太擠了,而病號床還有多余的,你何不……」
他越說越語無倫次,越說也臉漲得越紅,但心里頭有什麼逼著他這樣說,仿佛這才是他制造這次談話的重心。
但迪妮莎的回答保持著她一貫的簡明利落,她說︰「謝謝你的關心,杰克。但我們不覺得擠,對于現在這樣的住宿條件我很滿意。」
伊人遠去,臉上漸漸褪紅繼之以蒼白的年輕男子,是那樣清晰地感受到天光漸而深之的黯淡。
當迪妮莎找到麥基的時候,他正埋頭于一堆雜亂的電子配件之中,兩只手忙碌于組裝和調試,就算听到迪妮莎的呼喚也只是手中一頓,又繼續忙碌個不停。但沉默到底不是他擅長的話題,麥基嘴唇動了幾下,終于將低垂著的頭偏側過來,望向迪妮莎所在之處,年輕的女圭女圭臉上寂寂的,幾乎沒有表情︰「過去三天兩夜了,感謝你撥冗接見,迪妮莎大人。」
迪妮莎微不可見地擰了下眉頭。對于這個敬稱,是大多數基地人對她的稱呼,她並無所謂,但同樣的稱呼從曾經的隊友口中听到,卻讓她感覺到一絲莫名的不適。
迪妮莎短暫的沉默以對,讓麥基譏誚地彎了下嘴角,但他數日未笑,這個久違的弧度讓他察覺到面部皮肉的一絲僵硬,笑容立即消失殆盡。他轉回頭繼續埋首于手中事物,語氣寡淡地道︰「恭喜你終于找到了克蕾雅。」
他陰陽怪氣的模樣讓迪妮莎果斷轉身,正足尖微提時候,麥基突然扔下了手中的雜物,金屬的配件交相摔撞發出刺耳的聲音︰「你不問問我,肖恩和莉達的下落嗎?」
麥基的聲音听起來像是在哭泣,迪妮莎轉回身,望著緊緊抓著桌沿額發遮眼的男孩,靜靜地說道︰「我正要問你,不過看來現在很不是時候。等你平靜下來,我們再談……」
「不!」腳步聲的響起令麥基一急,他抬起頭來,露出了一張滿臉淚痕的女圭女圭臉,淚水流進他嘴角里,帶來滿嘴的苦澀。
「不!」他顫了顫嘴唇,「很抱歉,我知道我並沒有資格責怪你……」他聲音哽咽了,「我只是……太高興還能夠見到你,可是……又想起肖恩他們生死不知,所以才……」
迪妮莎緊了下手中的劍柄,道︰「你不必說抱歉,當初……」
听出迪妮莎語中的歉意,麥基猛地抬手阻止她繼續說下去,含淚彎起了嘴角,緩慢地搖了搖頭,說道︰「你當時就解釋過,我還記得。你並沒有保護我們的義務。」他竭力收拾自己的情緒,半晌才說道,「每個人都有各自的最重要,我理解的,真的。」
「……記得吃晚餐,麥基。」迪妮莎沉默片刻,轉身離開,緊握著她今天剛剛收到的劍。
麥基一個人呆呆地坐了很久,最後自言自語地道︰「我也有自己的‘最重要’,所以……請原諒我……迪妮莎……」
當基地的正副首領回來的時候,已經很晚了。
「……其余明天再議。」在迪妮莎走過來時,她听到克蕾雅對副首領如此說道,然後那張對著他人幾乎沒有表情的清秀臉孔就來到了自己面前,向她展開只為她才綻放的美麗笑容。
「克蕾雅,你覺得擠嗎?」當兩人終于睡下的時候,迪妮莎睡意朦朧中對那名難得不值夜的首領如此問道。
「不擠。」克蕾雅不假思索地回答,她望著躺在身邊的自己一生最重要的人,「我覺得……還是太寬敞了一些。」
此時,她們正睡在汽車窄小的車後廂里,明明環境與檔次根本無法與那家旅館相提並論,但她卻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個時候她們第一次的同床而眠。明明擁有兩張床,她卻只想跟迪妮莎擠一塊兒……
「你覺得擠嗎……」夜的黑暗中,克蕾雅的聲音顯得低幽未明,「可我就想跟迪妮莎擠著,一直一直……」
但迪妮莎已經睡著了,均勻而暖的呼吸就噴在她頰邊,克蕾雅靜靜地看著睡著的她,一直,一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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