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我想吃你
迪妮莎想象過再次見到克蕾雅會是怎樣的情景。♀是像莉達所幻想的那樣被解剖、被安裝上機械肢體，還是像克萊爾所猜測的那樣全身被插滿管子、連接無數儀器？但是，不管是哪一種場景，都沒有如她眼前所見的那樣，讓她的心髒產生疼痛感。
她走過一面如牆寬的監視窗。經過克萊爾的常識惡補，她已經知道，這種玻璃是可以從外面看到室內，卻無法反向觀察的東西。她繞過監視窗，在開門人經過刷卡和輸密碼等一系列手續之後，才得以進入室內。
一進門，她的目光就凝聚在了一抹孤獨的身影之上。那是一抹倚劍而坐的少女身影。
曾經的自己，也是這樣。就算旅館的床榻再舒適再柔軟也無法安然入睡，因為倚劍而眠的習慣已經刻入骨髓。而她的克蕾雅也業已如此，那是一種，就算是被清洗去記憶，也無法改變的生活習慣吧。
迪妮莎在門內站了很久，室門早已被重新關閉，她被告知未經允許不得出門、出門必須上報申請的規定。但這些事情都已經入耳卻無法入心了，她全部的注意力都被克蕾雅的身姿所吸引，良久才知道邁步前往。但才邁出一小步，她就發現那倚劍休憩的身影似乎被自己腳下高跟鞋的磕響所驚。幾乎立刻馬上，她就月兌掉了自己的鞋子，赤著雙腳，輕輕地往她走去。
她走得很輕，很慢，仿佛唯恐驚醒了對方難得的休眠。
迪妮莎在她身邊緩緩地席地坐下。克蕾雅的面容跟以前相差無幾，可是，孤獨與疏離的氣息卻繚繞在她周身。如果是普通人，遭遇這樣的氣場是無論如何也不敢近前吧。只是，對她而言，卻更加地引起她的憐惜。
她的克蕾雅，在她所不知道的歲月里，曾經度過了多少個倚劍而眠的黑夜呢？
迪妮莎抬起手，忍住了想要攬臂擁抱的，手指撫向那垂耳的金色發絲。只差一丁點就可以踫觸的時候，指尖卻幾乎被寒冷的鋒利所割傷。大劍的劍刃不知何時，從少女的身後被拔移到了自己的指尖旁。閉目休息的少女睜開了她迥異于世人的銀色眼眸，透著冰冷且無情的光色。
「克……」迪妮莎及時咬住了沖口而出的稱呼，「……你還好嗎？」她問出了最無可懷疑也最想知道的問候，然後收回了那極力想去踫觸的手指，放置在自己膝上，悄然握緊。♀
隨著她的退縮，逼近的劍刃也倏然收回。那一雙奇異的銀眸卻依然沒有絲毫溫度的凝視著自己。
迪妮莎感覺心髒仿佛裂開了一個縴細的口子，非常細小卻仍劇痛。曾經這雙銀眸是怎樣熱切地望向自己的樣子她尚且記憶猶新，現如今卻被洗滌掉所有的情緒，就像那些冰冷的電子眼一樣。迪妮莎凝望著克蕾雅，一動不動，就算被深淵凝視時，她也不動如山，何況是來自她的克蕾雅的目光。可是，只要一想到克蕾雅曾經的目光有多麼依戀和熱切，現在又有多麼冰冷與淡漠，她身為曾經最強大劍的暴戾氣性就在心底盤旋上升，正如她在這個世界所經歷過的龍卷風一樣，在她的內心肆虐無度地瘋狂襲卷著。
沒有任何情緒的凝視持續了很久，沉默也是一樣持久。最後，實則名為克蕾雅的一號小姐挪開了她的視線，繼續她的閉目養神。迪妮莎卻沒有移開視線，她依然凝望著她的克蕾雅，默默無語地陪伴著她。
監視窗外的人卻驚訝了。
博士一直盯著一號小姐的反應，最後好奇而欣喜的眼神充滿了他的眼楮，他看起來像是松了口氣似的長吁了一下，像是自言自語地念叨著︰「她……她這是……接納了瑪麗亞小姐嗎……哦這可真是……真是太好了……看來我的安排是正確的……」
他又看了監視窗內幾眼，在看到兩人持久的沉默而安靜的相處之後，他邁步離開了。他的步子邁得很快，于是很快地，他來到了另一面寬大的監視窗。
監視窗里顯示出來的，是兩個金發的年輕女子，兩個人擁有著各自風格的美麗。她們一個藍眸，一個碧眼，前者長發柔順，後者發絲微卷齊肩。她們正並肩坐在一張桌子面前，一個拿著一本書，嘴里念著︰「thisisabook.」另一個就跟著念「book.」一個念」pen」，另一個又跟著念一聲」pen」。年輕貌美的女子卻睜著一雙天真又充滿求知欲的碧綠眼眸伢伢學語的樣子，似乎有著一種別樣的萌感。
博士定楮看了幾眼那金發藍眸、勾著嘴角玩著幼女識物游戲的家庭女教師，發現她在玩兒的過程中目光卻是溫柔可親的。看來，喬恩安排的人選都還是不錯的，都是溫柔、細心又足夠包容。博士心中無意識地想著，他看看勤學語言的金發女子，又想想另一個沉默到底的大劍少女，仿佛遇到了百年難解的課題般皺緊了眉頭。
「這到底是為什麼？同樣被清洗了記憶，零號小姐好像是忘記了一切常識，仿佛初生嬰兒一般需要從頭開始啟蒙教育、開發智力，並且重建情感發育。一號小姐同樣忘記了一切，卻似乎頑固地保留了某些習慣，並且拒絕跟人交流，無情無緒，要說像個新生兒，倒不如說更像個機器人。埃塞克博士，難道是我小看你了，還是一號小姐太過與眾不同？」
迪妮莎陪著克蕾雅坐了很久，久到雙腿麻木沒有知覺，她也沒有動彈一下。她只是凝視著身邊人，仿佛怎麼也看不夠一樣。也許她有很多更重要的事情應該去做，可是現在，她不想去想，也不想去做。如果默默的陪伴能夠有所用處，她可以一直陪著她，直到世界末日。
「你……」突然從身邊傳來的久違嗓音讓迪妮莎驀地繃直了身體，她仔細地側耳傾听起來，然後听到對方合著雙目，繼續說道，「……為什麼老是看著我？」
她看到克蕾雅細長的金色眉毛動了一動，銀眸再次睜了開來，再度凝視了自己。
迪妮莎看到那雙冰晶般的眼眸略帶著迷惑地望著自己，這讓她看起來不再像是非人類似的無情。她不由微笑，輕聲回答說︰「因為你很好看。」
但她的話似乎讓克蕾雅更為不解了，那雙盈滿了迷惑的眸子茫然地望著自己︰「很好看是什麼東西？可以吃嗎？」
迪妮莎的嘴角再次彎起好看的弧度︰「很好看的東西往往也很好吃。」
「哦。」克蕾雅略懂似的點了點頭，繼續凝視著對方，說道，「你也很好吃。」
迪妮莎笑得更大了，幾乎忍不住想要伸手撫模她可愛的金色發頂，卻終是勉強忍住了︰「你想吃我嗎？」她故意將話題引向詭異的方向。
克蕾雅的回答也沒讓她失望，只听那抹不冷不熱的嗓音以很老實的語氣說道︰「想。」
迪妮莎微微吃驚地挑了挑眉，然後听到克蕾雅用迷惑不解的目光盯緊了自己的嘴唇，就像餓久的狼盯著難得的肉一樣，她的目光迷茫，行動卻充滿著侵略性的逼近，她逼近迪妮莎，久久地盯視著對方的嘴唇，隨後以一種天真的迷茫疑惑地自問︰「我好像看到過你這樣的嘴唇……記得似乎是很好吃的樣子……可是……」
她的迷茫加深了，猛地抱住了自己的頭，「我才不要吃人！吃人是不對的！」
她痛苦地把自己的腦袋埋進雙膝，猛搖著自己的頭，像是要擺月兌什麼可怕的惡念一樣。
迪妮莎伸出手臂想抱住她，卻沒想到克蕾雅會猛地將她推開，銀眸里滿滿的全是恐懼之色，仿佛看什麼怪物一樣。
這眼神讓迪妮莎一怔。不得不說，在之前的所有對話讓她心中隱隱酸澀卻又難掩感動，感動于克蕾雅失去了記憶但潛意識中似乎仍然記得自己。但現在是什麼個情況呢？她心中一急，卻不敢有太大動作，唯恐更加驚嚇了她的克蕾雅。
「你怎麼了？」她口中急切地問著，卻把雙手垂向地上，蹲來，往前移動了一小步。
「別過來！」克蕾雅眼中的驚恐更加深了，聲音里有著深層的恐懼，「別過來……我不想吃你的……別過來……別過來……」
迪妮莎停止不動了，心里卻恨不得能撲過去問個清楚，問她到底怎麼了。但她實際卻一動也不敢動，只是用眼神安撫著陷入莫名恐懼中的克蕾雅︰「別怕，沒事的，沒事。我不過來，我跟你保持距離，但是，你能告訴我你怎麼了麼？」
少女縮小成了一團，聲音中已經帶了鼻音︰「我不想吃人……嗚嗚嗚……可是……我又好想吃人……可是、可是吃人是不對的……那是不對的……吃人的怪物是必須斬殺的……」她哭泣的聲音滿是痛苦與迷茫，「……我記得我明明是斬殺者，可是……為什麼我也會想吃人……我也是怪物嗎……我是怪物？」她的目光中滿溢著疑惑與乞求證明的光芒，但深深的恐懼藏匿在其間，仿佛一旦被證實之後就會無法承擔。
「你不是怪物！」迪妮莎斬釘截鐵地答復了她，目光里滿是不能觸模的疼惜。她心中咒罵著組織和安布雷拉，一定是哪里出了錯誤，讓克蕾雅想要吃人。難道她覺醒過了嗎？克蕾雅，她的克蕾雅啊……
「你不是怪物，永遠不是。」迪妮莎靠近那蜷縮著的一團，俯去輕柔地拍著她。
克蕾雅俯在地上，轉過頭來，眼中有著信任與企求︰「可是，我好餓。我吃了很多食物，卻仍然很餓。我不敢讓人靠近，我怕我會忍不住……」她坐起身，認真而迷惑地望著迪妮莎，「你為什麼一直陪著我？很多人，她們都很怕我，我發現了能讓別人怕我的方法，這樣我就不會做錯事了。」她說著，眼中有著更深的迷惑與不解，「為什麼你不害怕地逃走？我想吃了你，你也不害怕嗎？」
「我不害怕。」迪妮莎讓她面對著自己，四目相對凝視，「因為我相信你不會吃我。你這麼餓、這麼想吃人的時候你都能忍住，我知道你能夠做到一直不吃人。你能的，你一直是一個好孩子，一直是。」
她的話語似乎讓克蕾雅從某種程度上緩解了過來，她歪著頭，費力地想了好久，最後像是保證似地說道︰「我是個好孩子，我不吃人。」但隨後，她好像越發疑惑地望著迪妮莎，滿臉不解地問道，「真奇怪……你說相信我，說我是好孩子的時候，我這里好像很高興……」她指了指自己的左胸口。
「我也很高興。」迪妮莎安慰她，「快睡吧。這個問題一定困惑了你很久，是不是？你一直在對抗著這種奇怪的食欲，你很勇敢你知道嗎？」
听到表揚，克蕾雅凜麗的臉龐上終于現出了笑容，傻傻地重復說︰「我很勇敢，我是好孩子，是嗎？」
「是的。」迪妮莎將她扶到一張純白的床上，然後輕輕地拍她，「睡吧，我會一直守著你，不會讓你吃人的。」
「好的。」她異常乖巧地听話，閉著眼楮，沒一會兒又再睜開，望了望她覺得非常漂亮的那雙黑眼楮，然後移開目光，說，「可是，我還是想吃你……你的嘴唇……總是很好吃的樣子……」她目光炯炯地望著那雙姣好的唇形。
「乖……」迪妮莎的唇彎起美好的弧度，「乖乖睡一覺，醒來可以給你嘗一嘗。」
「真的？」她有些不放心地求證了一遍，在得到了肯定的答復後，她好像松一口氣，然後下保證似的說，「我只是嘗一嘗，我保證。」
她終于睡去了，因為她實在太累了。
迪妮莎望著她沉靜的睡顏，終于忍不住在對方的臉頰上落下一個吻。就算身處白後的監視範圍，這個時候，面對這樣的克蕾雅，她不能忍，也不想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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