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生能如此拼盡全力,只為守護她的人,也只有媽媽了。
她終于想起來,為什麼媽媽說,即便以後她不在了,她卻依然能看得見她的幸福,讓她不管遇到什麼風雨都要堅強而樂觀的生活下去。她的的確確是看得見自己的幸福的,因為,媽媽的心髒,就在楚菲菲身上。
蘇晴原本只是站著哭,到後來,是直接蹲在地上哭。她哭的聲音有些大,悲鳴般的沙啞沙啞,听起來十分低沉,明明是大聲的哭,卻恍如嗚咽般,引起了路人紛紛停駐,就連路過的車輛也在經過的時候減緩了速度。楚菲菲受不了這樣被人指指點點的感覺,至少,在那些路人看來,是她欺負了她。而且蘇晴這樣的哭法下去,遲早會引來農場那里的記者,她是公眾人物,絕對不能有什麼不好的形象出現在大眾面前,所以當機立斷的便上了車,吩咐有叔趕緊開車。
有叔有些猶豫︰「菲菲小姐,你這樣把少女乃女乃丟下不好吧?雖然少爺今天沒來參加婚禮,但少女乃女乃還是少女乃女乃。」
「廢什麼話,叔叔阿姨問起,就當沒見過便是,有叔,今天的事你也看到了,我哥哥為什麼沒來?那可是他和蘇晴結婚的大好日子,他既然沒來,態度可想而知,你在慕家這麼多年,怎麼一點眼力勁兒都沒有?哎呀,快開吧,她是大人,而且大白天的,你還怕她丟了啊?出了問題我來擔待就是……哎呀快點,後面有記者!」
楚菲菲這麼一說,有叔這才透過後視鏡看了一眼身後,果然有車子開了過來,雖然不知道是不是記者的車,但他只是慕家的司機,這樣的時候也根本沒他選擇的余地,所以也只有緊急發動車子,踩上油門,快速離去。
楚菲菲坐的車子剛剛消失在馬路的轉角,緊隨其後開來的車,在蘇晴的身旁停下,隨即,從車上走出一道挺拔高大的黑色身影,幾乎是在下車的瞬間便月兌上的西裝外套,將蘇晴緊緊包裹住圈進懷中,深邃如墨的黑眸深深凝視著她,薄唇抿成一條線,低啞著嗓音道:「為什麼不等我來?」
在那個熟悉的懷抱將她圈進懷中的時候,蘇晴已經聞到對方身上熟悉的清洌的味道,夾帶著淡淡的煙草香,她抬起頭,便看到慕秦清俊美無儔的面容仿佛凍結住般,黑眸深深的凝視著自己,眉宇之間,分明有著疲憊︰「不是說好了?我們誰也不受別人的挑撥離間,我沒有說不來,便一定會來,這麼不相信我?」
蘇晴淚眼模糊的看著他,仿佛有些不可置信,他居然會出現在這里?伸出手來,隔著一片模糊的視線撫上他的臉,順著他的眉心,寬闊的額頭,落在他的嘴唇上,動了動唇,聲音已經沙啞得連說話都艱難:「孟琪說……你去了香港?」
慕秦清順勢握住她的手指,包裹進自己掌心,放到唇邊吻了吻道︰「去的人,是卓遠城,只是用的是我的名義。」他沒有說為什麼,只是捧起蘇晴的臉,凝著她滿臉的淚痕,疼惜的擦著她臉上的淚道︰「為什麼哭?別告訴我,是因為婚禮我沒有及時趕到?以你的個性,不會因為這個就哭成這樣。是不是菲菲又說了什麼難听的話?」
他話音剛落,便察覺到懷中人的身體已經緊繃,他低下頭去看蘇晴,只見她眼睫上還沾著一片淚痕,輕輕顫動著,眸子低垂,他看不清她的神色,卻注意到她抿得極緊的嘴唇,還有一直不曾放松過的僵直的身體。
她雙手捉住慕秦清的衣襟,分明是害怕緊張的模樣,卻始終一個字都沒說出來,仿佛是想到了什麼駭人的東西,直到最後,連身體都在輕輕打顫。
慕秦清抬起頭,寒涼的目光掃過楚菲菲離開的方向,冰涼一片,再次低下頭時,他的眉目黑沉得有些讓人看不清情緒。
「好了,別哭了,我們回家。」他吻了吻她的眉心,直接將她整個人打橫抱起,走進車子,蘇晴卻在上車的瞬間,推了推他的胸口,「等一等。」
她低聲說,「放我下來。」
慕秦清擰起了眉,卻並沒有依言放她下來,蘇晴低垂著頭,越過他的肩頭,看到身後不遠處開來了幾輛熟悉的車子,她來時的路上有見到過,那是媒體記者的車。她身形一僵,慕秦清順著她的視線看了身後一眼,二話不說,直接將她放進了車內,隨即跨步進來,報上了公寓的地址。
那些媒體記者似乎根本不知道他們的存在,車子同了一段路之後便散了。蘇晴一直默默的坐在慕秦清的壞里,沒有順從也沒有反抗,安安靜靜的,期間,她的電話響過幾次,她沒有接,慕秦清看她低垂著視線一動不動,干脆直接拿過她的手機按了關機,繼續擁著她,直到,車子停在了公寓門口。
慕秦清擁著蘇晴下來,司機搖下車窗,蘇晴默然看著慕秦清付錢的動作,一動不動的立在那兒,對他無端租車的行為無動于衷,只是靜立在那里看著他,直到他付完錢走近。
蘇晴看著這個芝蘭玉樹俊美如儔的男子,笑起來的時候眉目清朗,似笑非笑的時候高深莫測,不笑的時候冷峻如冰,每一樣都是不同的他,可是每一樣都是他,無論哪一種皆是氣質非凡。
她曾經無數次的懷疑過,卻都被他的溫言細語軟化,他說過,他娶她的原因是因為曾經的驚鴻一瞥,可是他卻從來沒有告訴過她,那驚鴻一瞥里,是不是還有他對她媽媽心髒的覬覦?
不是說她真的不願意將媽媽的心髒捐獻出去,否則,當她知道媽媽簽署了那份器官捐贈書的時候,也不會心里一片平靜。她只是尊重媽媽的意思,當初之所以拒絕,只是因為,她實在不想要別人打攪媽媽人生最後的寧靜。
她想要自己唯一在乎親近的親人安然度過人生的最後階段,不被世俗打擾,她陪著她,安安靜靜的過完她的余生。
可是,有些事,你不去找,自有人找上門。譬如昔日的慕秦清,現在的楚菲菲。
慕秦清走近她的同時,伸出手來握住她的手指,蘇晴沒有拒絕,只是看著他波瀾不驚的側臉,平靜的開口道︰「楚菲菲的心髒是我媽媽的嗎?」
身側人徒然一僵,蘇晴能感覺到握著自己的那只手,每一根手指都僵直著,與其說是握著,不如說,只是因為本能牢牢套住。她轉過身,平靜的看著慕秦清面無表情的臉,又問了一句︰「你娶我的原因,是因為感激我媽媽嗎?」
「菲菲告訴你的?」慕秦清的臉上並沒有驚訝,那便說明,這件事是事實。
蘇晴「嗯」了聲,然後平靜的想要從他掌心抽離自己的手指,慕秦清卻似乎忽然又反應過來捏住她的手指,擰眉道︰「不是說過不會受別人挑撥離間?」
蘇晴低頭看了一眼兩人交握的手指,眸光泛冷︰「真正的挑撥離間,我自然不會去理會,但這件事情,是事實,你自己也承認了。我只是處于被動接受的一方,被動的接受這樣從來都聞所未聞的現實,可笑我自己還一直被蒙在鼓里,半年多了,我錯信了你的話,我以為,你真的只是單純的因為喜歡我才娶我,現在想來,確實是我太天真了,你堂堂S.T的大總裁,怎麼可能喜歡我一個小貧民?其實,慕秦清,你根本就沒有必要因為我媽媽的事情,跑來娶我,我又不是非你不可,而且,嫁給除你以外的人,我未必就不會幸福。」她抬起頭,眸光平靜而寒涼的落在他冷凝如霜的面容上,「你是S.T的總裁,海外慕氏繼承人,要什麼樣的女人沒有,何必因為這麼一份感激就非要把我綁在身邊呢?報恩的方式明明有很多種,你可以助我找一份不錯的工作,或者給我一個你的聯系方式,告訴我,遇到困難的時候,我可以找你,並且你會無條件的幫助我,又或者,你可以直接給我錢。好像最後這一點,你已經做過,既然做過了,那也就不存在報恩一說了?你拿了我媽媽的心髒,我接受你的幫助,拿了你的錢,很公平的事情,我們應該兩清了,可是,你為什麼揪著我不放?」
她質問著他,在此刻,眸中才露出除開冰冷之外的一絲痛苦和無助︰「因為這個,就來招惹我,慕秦清,難道你每一天對著我的時候,心里不會犯堵麼?還是,你覺得,除開楚晚晚之外,其余的人,都只是將就,恰巧,我誤打誤撞上了你的車,所以給了你將就的理由?是不是?」
「不是。」慕秦清拽著她的手,用力握住,力道之大,讓蘇晴的五指生痛,「我從來沒有想過,娶你是一種將就,晴晴,我承認,當初之所以娶你,的確有你媽媽的成分在,但那只是次要的,重要的是,我不希望你這麼辛苦,我想要給你一個完整的家。三年的時間,也許眨眼飛逝,可是,對于我來說,卻是期盼了很久的。我一直在找一個契機,找一個看起來不算唐突,不會讓你多想,不會嚇著你的娶你契機,我甚至曾經想過刻意去接近追求你,可是我知道自己的身份,更不想因為這樣對你的生活造成莫須有的影響,因為我知道,只要我和你一接近,各大媒體的頭條勢必會爭相報道。你的生活必然從此不會一帆風順,你會成為焦點,不好一點還會成為眾矢之的,我希望你能在蘇家的日子好過一點,平穩一點,也知道,你還沒有從失去母親的痛苦中走出來,我不想你的生活就這麼打亂,所以我遲遲沒有打擾你。」
「我不知道菲菲是跟你怎麼說的,但是我心里,從來都沒有拿你當過將就。晴晴,婚姻不是兒戲,娶了就是一輩子。我是三十歲,不是二十歲,我知道婚姻對于一個男人來說意味著什麼。我不知道菲菲跟你說過什麼,也不在乎她跟你說過什麼,事實在此,我娶你,只是因為你就是你,你是我慕秦清看中的人,是我慕秦清愛上的女人,所以,我想讓你當我的妻子,一輩子!不離不棄!」
他沒有告訴她,曾經的那幾年里,她常常因為打工不在醫院的時候,他不止一次的見過她的媽媽,甚至兩個人常常坐在醫院的長廊上聊天,剛開始的時候,她媽媽的精神還很好,只是越到後來,沉睡的時間便越久。
他一早就知道,她媽媽的心髒跟楚菲菲的相配,但是,他卻依然希望,她媽媽能活下去。
他動用過自己的關系,給她找來最好的美國專家,否則,以她那幾百萬的費用來治療一個癌癥晚期的病人,還能拖那麼久,簡直是天方夜譚。他盡自己的努力幫她,可是時間越長,希望越渺茫,他能看到蘇晴媽媽的狀態越來越差,也能听到蘇晴總是躲在天台上的哭聲,甚至在他照顧病重的楚菲菲的每個夜晚,他都能在天台上看見她的身影。有時候是靜靜的坐上十來分鐘,有時候是哭上十來分鐘,只是,來去匆忙的她,從來都沒有注意過,偌大的天台上還另有其人。
他就這麼一直等了兩年多,直到,醫生下達病危通知書。
那天,蘇晴又在天台上哭,這一回,是哭了整整幾個小時。
他下去的時候,她媽媽剛好醒來,精神還是有些差,卻一個人躺在病*上,靜靜的看著天花板。大約她已經知道自己時日無多了。
他忍不住便移動身形走了進去,在季靜宛的*前坐了下來,握住了她的手。
季靜宛回過頭來看到是他,蒼白的面容之上,露出一抹極淡的笑,倒是並沒有太大的悲傷,詢問道:「丫頭是不是又跑去哭了?」
原來,她一直都是知道的。
慕秦清沉默的點了點頭︰「嗯,她在天台。」
季靜宛深嘆了口氣,目光落在慕秦清溫文儒雅的臉上,忽然道︰「我能擺月兌你一件事嗎?」
慕秦清想了想,點了點頭。
季靜宛感激的笑了笑,目光落在窗外︰「晴晴這孩子,心里其實脆弱得很,可就是從來都不肯表露出來。她沒在我面前哭過,每一次哭,都是看完我過後,說是去上班了,我卻知道,她只是去了天台。這傻孩子啊……」
季靜宛嘆了口氣,看著慕秦清︰「她沒什麼親人,有一個爸爸,卻又算不得是她爸爸,如果我走了,她便只能一個人孤苦無依的在這世上,我不希望她一個人孤孤單單的,所以,阿姨想把她擺月兌給你。」
慕秦清有些錯愕的看著她︰「季阿姨,你把她交給我?」
季靜宛點了點頭,慈愛的拍了拍他的手︰「阿姨看得出來,你是一個好孩子,晴晴跟了你,我放心。我知道,也許你現在還談不上有多喜歡她,但是感情是可以慢慢培養的。倘若你覺得,你終究給不了她幸福,阿姨也不怪你,你就當你只是她一個遠房親戚,如果,她有意外,或者過得很不好,那你就替阿姨幫襯幫襯她。」
她說完之後,期待的看著慕秦清,慈愛的眸光內,是一片殷切。慕秦清拒絕不了這樣的眼神,想也沒想的便點了點頭,「好,我答應你。」
季靜宛幾乎是立刻的便寬慰的笑了,眉眼之間,一片溫婉,恍若她曾經依舊美麗動人的樣子︰「那位小姐還好嗎?」
她突然轉移話題,慕秦清卻只听了一句,便知道她指的是誰,如實回答道︰「情況不是特別樂觀,這個月,已經昏倒七次了。」
季靜宛听完,點了點頭,輕輕開口道︰「等我去世後,就把我的心髒,給那位小姐吧,就當是我對你的一點補償。」
慕秦清有些驚愕的抬起頭,季靜宛看著他詫異的樣子輕笑了笑︰「怎麼?驚訝我怎麼知道這件事的?記不清是哪回了,半睡半醒的時候,醫生來查房的時候提起過,我也就听了去,後來,我特意打听了下,知道你那位小姐是和你從小一起長大的妹妹。」
季靜宛拍了拍他的手背,輕輕道︰「這並不是什麼交換,只是一個是故人所托,一個是故人所贈。我也只是希望,能活的人,可以盡力活下去,不要像我一樣。如果心髒能給那位小姐,既是幫她,也是幫我自己,如果,余生,我的心髒能在別人的身上存活,能再見一面晴晴,即便入了黃泉,我也安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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