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去了兩個小時,時間越長,外面的人別越急切。
只是一場突然的昏迷,是殷晚已經進去了六個小時,在場的每一個人幾乎都知道了凶多吉少。慕秦清開始還能听蘇晴的話,安穩的坐著,到後來,他已經直接站在了走廊的角落里,手上的煙沒有停過。
慕成容也一直雕塑般的坐在長椅上,臉色有些難看,但除此之外,蘇晴讀不到別的什麼情緒。宋博澤一直在慕成容旁邊陪著,期間,去了一趟開水間給三個人一人倒了一杯開水過來。雖然已經是春天,但長久坐在醫院的走廊上,還是會覺得冷。蘇晴說了聲謝謝,將水杯握在手心,沒有喝。宋博澤將水遞給慕成容的時候,慕成容擺了擺手,表示自己不要,宋博澤無奈,只能將水杯放到一邊,又拿著另外一杯看向慕秦清的方向。
蘇晴先一步站起身來,坐得久了,腿腳都有些麻。她緩和了片刻,這才走向宋博澤,將他手里的水杯接了過來︰「等一下,他回來,我給她。」
她明顯看到自己說完這句話後,宋博澤松了口氣的表情,對著蘇晴說了一句謝謝之後,他重新站到了慕成容身側。
而慕成容至始至終對他的行為沒有任何阻止的反應。蘇晴心中默然。
既然他沒有阻止宋博澤對他們的照顧,便說明,他還沒有無情到那一步,這個兒子在他心里到底還是有分量的。
正這麼想著的時候,手術室大門上大紅色的「手術中」三個字突然暗了下去,隨即,大門被打開,一行醫生護士全都走了出來。
蘇晴在看到他們臉上神情的那一刻,心口便倏然一沉,腳上仿佛灌了鉛般,挪動不了分毫。
她回過頭,另一邊,慕秦清分明也是听到動靜,正舉步走了過來,然後,她听到了醫生的聲音,那足以對這個家庭帶來致命一擊的聲音沉重道︰「慕先生,節哀順變,我們盡力了……」
蘇晴手里的杯子一下子跌落了下去,紙杯傾倒的時候,里面滾燙的開水淋了她一腳。她也不覺得疼,只是雙眼一直盯著慕秦清的方向。慕秦清在听到醫生這句話後沒有任何表情,只是腳步頓住,在離手術室門口十來米的地方頓住了身形,然後,蘇晴听到慕成容的聲音,沉默良久之後開口的聲音,低沉暗啞,仿佛潛藏著不名狀的悲痛︰「我想進去看看她。」
醫生點了點頭,讓開身體,身後的一眾醫生護士也跟著讓道。然後就在眾人俱都沉浸在這片凝重的氛圍之中的時候,誰都沒有想到,只有蘇晴眼睜睜的看著自己注視著的那人大步朝著手術室門口走去,蘇晴幾乎是在他起步的那一瞬間,便知道他要干什麼,她尖叫一聲,火速奔跑了上去,是,她的速度根本就拼不過此刻滿身怒火與悲痛的慕秦清。只見他幾個大步便走到了手術室門口,在眾人來不及回神的時候,一把拉住了慕成容,毫不猶豫的一拳頭揮了上去。
這一拳頭太突然,眾人阻攔不及,直接就砸在了慕成容臉上,饒是只有五十來歲,身子依舊硬朗的慕成容,被這一拳也直接打得倒退了好幾部。宋博澤反應過來,堪堪扶住了他,慕成容揮手示意他推開,宋博澤還是有些不放心︰「慕先生,您的身體……」
「這是我跟我兒子之間的事,你們都不要插手。」慕成容伸手模了模自己的嘴角,毫不意外的模到一指月復的血漬,他咧了咧嘴,用手背擦了一下之後,這才看向慕秦清,卻沒有動怒。只是站在那里,凝目看著他。
慕秦清似乎又要動作,蘇晴也反應過來,一下子沖上前抱住了他︰「老公,你冷靜點,冷靜點……」
慕秦清不會所動,伸手就要拉開蘇晴,被蘇晴死死抱住,他最終是沒再繼續拳頭相向,只是冰寒的看著慕成容道︰「滾!我媽跟你已經沒有關系了,要看我媽,你不配。」
慕成容靜靜的立在那里,看著慕秦清,沒有說話,好片刻之後,他才開口,聲音依舊沙啞︰「秦清,你再怎麼恨我,你也是我兒子,血肉親情,你改變不了。」他頓了一下之後又道,「我跟你媽二三十年夫妻,我的痛不比你少。我從來沒有想過要放棄你們母子倆,我只是需要時間來解決曾經一時糊涂做下來的事,只是沒想到這個時間的代價這麼大……」
「你現在來解釋這些有用嗎?我媽已經走了,她回不來了!」慕秦清吼完之後,微微撇過頭,蘇晴感覺到他身體的顫動,她一時之間,不知道怎麼去安慰他,慕秦清已經撥開她的手,轉身走進了手術室內。
那個原本笑得親切和藹,偶爾的時候還喜歡不正經的喊兒子清清的人,就這麼永遠睡過去了。慕秦清想起自己小時候的事情,他記得那一年自己還小,分明還什麼都不懂,他只知道,因為爸爸一天到晚在外忙著公司的事情,總是忽略殷晚,殷晚便習慣每天晚上一個人在陽台上坐到半夜等他。有一回兩人吵架了,爸爸聯系幾天都沒有回來,殷晚一個人在陽台上哭的時候,吵醒了慕秦清,那個時候,他還不知道怎麼安慰媽媽,只會跟著學著爸爸的口氣,輕輕道︰「晚晚,不哭了。」
就是因為他那一句話,殷晚破涕為笑,罵著他道︰「臭小子,你是兒子,不能喊媽媽小名。」
他卻固執︰「爸爸以喊,我怎麼不以喊?」
也因為那份堅持,後來他懂事了,知道了,的確不以那麼喊,是,那個屬于心底柔軟的稱呼卻沒有變過。而這份心思便體現在他以後通訊錄的名字里,連楚晚晚的電話,他都不會存晚晚兩個字,因為他生命力,最無比擬,最無私最偉大的那個人,只能是媽媽,生他養育過他的媽媽。
是現在,她還躺在冰冷的手術台上,她的全身都蓋著白布,她從此以後再不會一邊抱著他,一邊笑罵「臭小子」,再不會有人能代替她嗦嗦的跟在自己身後,打著他的**,嘮叨衣服沒穿暖,媳婦沒娶回家,孫子沒抱回來……不會,再也不會了。
他顫著手,想要掀開那張白布,努力了幾次之後,才終于掀開一角,然後,殷晚的音容樣貌這才完全的顯露出來。
蘇晴是跟著他一起進來的,在看到殷晚面容的那一刻,她終究是沒忍住,捂著嘴巴,站在門口,壓制不住的眼淚直流。
慕成容從她身後進來,他進來得比較晚,看到的剛好是慕秦清掀開百步之後,殷晚的樣子,他心中一慟,站在那里好半天挪不動步子,宋博澤怕他摔倒,亦步亦趨的跟著他,這會兒他也看到里面的情形,除了目露悲傷外,他什麼也做不了,只能隨時防備慕成容會摔下去。
葬禮在三天之後舉行,卻不是在美國,而是在中國。這是慕秦清堅持的,雖然生前,他沒能帶她回來,但是,他答應過殷晚,會接她回來,讓她和他們一起住。
葬禮當天來了很多人,慕念生來的時候,直接被保安攔在了門外,他也沒生氣,只是輕輕擺了擺手之後,便離開,臨走時,還特意站在外面讓記者拍了會兒照。
婚禮現場,慕成容自然也在,慕秦清雖然對他深惡痛絕,但他知道,媽媽心里的孤單,媽媽私心里絕對還是愛著這個男人,所以他最終沒有阻止。
墓園里,殷晚已經安葬,蒙蒙細雨的陵園看上去多少有些陰氣森森,他一身黑衣,卻絲毫不管不顧的站在殷晚墓前,站得猶如雕塑。慕成容站在他身後,宋博澤緊挨著慕成容,為他撐著傘,而蘇晴,則站在慕成容的身後,楚菲菲在離她一步之遙的地方站著,眼楮同樣紅腫著,兩個人全程卻沒有任何交流。
她能透過密密麻麻的雨幕看清慕秦清挺直的後背,卻看不清他的神情。水綾在旁邊給她撐傘,蘇晴勉力對她扯了扯嘴角,卻實在笑不出來,只好作罷,對著水綾道︰「水綾,這里是郊區,離你住的地方太遠,你一個女孩子家,還是早點回去吧。」
水綾擔憂的看著她︰「晴晴姐……」
蘇晴伸出手來拍了拍她的肩膀,輕聲道︰「我沒事,我能照顧好自己,我確定。」
水綾這才點了點頭,將手里的傘遞給她,蘇晴不要,她堅決塞進蘇晴手里︰「那我先走了,總裁那里,你也多勸勸。」
蘇晴點了點頭,水綾這才一步三回頭的走了。
墓園里三三兩兩的人,已經走得差不多,蘇晴舉著傘來到慕秦清身邊,將雨傘越過他的頭頂,為他遮雨,慕秦清神色肅穆冷硬,沒有任何反應。她舉了好一會兒,換了一次又一次的手,慕秦清才終于低頭看她,他捏著蘇晴手里的雨傘,將它往蘇晴的方向推了推,才道︰「下著雨,你先回去。」
蘇晴張了張嘴,剛想說,她要跟他一起回去,慕成容也在身後開了口,卻是對著慕秦清︰「我們談一談吧。」
蘇晴最終還是先回去了。在確定慕成容和慕秦清兩個人不會再次大起來,宋博澤安排了司機分別送她和楚菲菲,楚菲菲是住附近的酒店,很快就到,而她則是回市中心。她回到公寓已經九點過,洗了個熱水澡,穿著睡袍坐在電視機前打開電視,正好有一個節目播放著今天殷晚葬禮的場景,然後鏡頭切換,她看到了慕念生肅著一張臉站在鏡頭底下,面對記者的追問,什麼都沒說,只是在站了片刻之後擺了擺手,然後新聞的解說是,慕秦清和慕念生反目成仇,其母葬禮,阻止其入內。然後主持人細細解剖了一下慕家的家庭成員之間內在矛盾,各個成員之間的敵意和身後資產,分析著慕氏集團的最後歸宿,蘇晴看了兩眼之後,便關掉了電視,呆呆的坐在沙上等慕秦清。
她忘記開暖氣,直到坐得手腳冰冷,才想起來客廳沒開暖氣。她將暖氣開好之後,又覺自己有點餓了,是打開冰箱,面對琳瑯滿目的食物,她卻丁點食欲都沒有,隨即關上冰箱門,默默的走到廚房,給自己現泡了一杯速溶咖啡。
咖啡的味道很苦,跟她現在的心情一樣。她走到陽台,想看看小區外面的動靜,是車道上,車來車往,並沒有熟悉的車子開進來,她站得冷了,有裹緊了睡袍進屋,這樣反反復復的等待,到最後終于撐不下去了,直接便窩在沙上睡著了。
第二天早上醒來的時候,她幾乎是下意識的,便坐起來尋找慕秦清的身影,現自己還是睡在客廳的沙上,而玄關處並沒有慕秦清的鞋子之後,她默默的走到廚房,給自己做了一份早餐。
本來只是周末休息,但是因為殷晚的事情,她多請了三天假,現在還屬于假期內,她以不用上班。
吃過早餐之後,她掏出手機,打了個電話給慕秦清,電話響了很久之後才接了起來,慕秦清的聲音听起來低沉而沙啞,似乎*未眠︰「喂?」
蘇晴強自鎮定,緊張的捏緊了手機,才開口道︰「是我,你昨天*沒回來,我有點擔心你……你在哪兒?」
電話那頭停頓了很久之後,似乎隱約傳來了別人的說話聲,好半響,慕秦清才回答道︰「我沒事,我和遠城在一起。」
蘇晴听出來,剛剛的那個說話聲的確是卓遠城,這才放了心,兩個人又簡單說了幾句之後,這才掛斷了電話。
不過,電話剛剛掛斷之後,突然又響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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