瑤光呆在那里,心里狠狠的痛著,痛過之後又是茫然無措,曾家棄了她,天下之大,她該何去何從呢?
鄭鈞見瑤光呆在那里,心里也不是滋味,想不到那曾府竟如此行事。
原來,鄭鈞趕到京城時,並沒有貿然上門,找了間客棧住下,茶樓,飯館里混了幾日,打听到那曾家大小姐前些日子竟然病故了,說是在莊子上受了些驚嚇,回京之後竟然一病不起,不過幾日光景就去了。因長輩健在,喪事不好大辦,按規矩停靈不過七日,就下葬了。
他在邊關近十年,官職也算不得很低,見過大小官員無數,卻從來未曾見過如曾家這樣,女兒尚在人世,不細細查訪,尋回女兒,懲戒凶手,竟然直接草草的辦了喪事。
眼見瑤光這樣呆坐在那里,泛起一陣的心疼,勛貴豪門竟是這樣麼?
若只是如此,也還罷了,他將書信奉上,告知詳情,想個法子將事情遮掩過去便可,怎奈,細打听之下才知,便是連婚事也已說定換了寄居曾府的一個表姑娘。此時回去,算怎麼回事呢?李家是她的未婚夫家?還是那個什麼表姑娘的未婚夫家?再怎麼樣,婚事也不是能換來換去的,那時她該有多難堪?想至此間,也不好再做什麼,只得先回來告知詳情,再做打算。
卻不知曾大人曾培嚴,早就對李家這門姻親犯了嘀咕,李家一介寒儒出身,用嫡女聯姻這樣的人家,本還有些不合算,奈何是亡母生前定下的,也還罷了。誰知這李家獨子竟然搭上了齊王,與齊王過從甚密,儼然一副站隊之姿。哼,從龍之功是那麼好立的麼?稍又不慎,就落得個全族覆滅。至此,曾老爺悔婚之意更濃,只不得機會,不能貿然提及罷了。
原來曾府確是勛貴人家,曾家已故太爺曾官至禮部尚書,已故太夫人出自太原王氏嫡枝,所出三子︰長子便是瑤光之父曾培嚴,官居戶部侍郎,余下二子皆在外為一府首官。族里為官者雖是些末流小官,卻勝在人數眾多,因此曾氏一門也算得是京城豪族。
曾家傲立朝堂近百年而不倒,自有他一定的道理,最重要的一條便是從不站隊,只忠于皇帝一人。幾代下來,雖無從龍的不世之功,卻穩居朝堂,笑看別家起落。
不能直接與李家退親傷了齊王臉面,再如何齊王也是天潢貴冑,非是曾家這樣的臣子能夠小視的。正犯愁至際,劉姨娘出了昏招,算計瑤光,張氏也順水推舟,曾大人便冷眼旁觀。女兒死了,辦了喪事,聯姻定是不成了吧,又怎知張氏竟然要把婚事換給路無暇,李家自是樂意綁上曾家,兩好合一好,訂婚的流程不過幾日走完,新娘便換人做了。也罷,陸家之女無關曾家之事,齊王勝了,自然錦上添花;敗了,也無傷根本,遂不予理會。張氏也還罷了,總歸是她自己親女,劉姨娘竟然膽敢害他嫡女,他雖不曾關心這個女兒,但也不是劉姨娘一個奴婢出身的小妾就能算計了的,本待重懲,卻因劉姨娘所出的庶子聰慧不凡,不能過于懲罰傷了他的臉面,只罰她閉門思過罷了。
至于未死的曾瑤光,自己能回來,,不過一副嫁妝,遠嫁他鄉了事,回不來,便與曾家無礙了,曾家的嫡長女已是亡故了的,至于別人,不過是與已故的瑤光長的相似罷了。
「不如待姑娘好些,我送姑娘回去,令父母怕是不知姑娘尚在人世,待見到姑娘,一切也就無礙了」這話說出來竟然連自己也不得信的,張嘴想再說些什麼,想了半響,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瑤光苦笑,即便回去又能如何?不過是遠嫁外地而已。生在那樣的人家,又怎麼會不知,家族名聲遠勝她這些女兒的性命,家里既已給她辦了喪事,斷無再讓她起死回生之理。
回去麼?然後隱姓埋名遠嫁他鄉?再然後呢,死生由人麼?不要!便是死也要自己去死,做什麼都由得別人去操控?左不過是隱姓埋名,最多不過一個‘死’字罷了,還能如何,想至此間,竟然生出些許豪氣,只是眼前恩人的活命之恩卻是報答不了了,只得將救命之恩,今生不得報答,來生做牛做馬,結草餃環以報之類的話干巴巴的說出來。
見她神情由淒然轉為堅毅,似乎瞬間作了什麼決斷,又見她說些來生報恩之類的話,便知她已然決意不回曾府,早已熄了的心思又死灰復燃。「今生不報麼?」鄭鈞一臉平靜,眸子里似有精光閃過,轉瞬即逝,聲音沉緩,緊握又慢慢松開的拳頭卻暴露了他的緊張,只是瑤光一無所知罷了。
瑤光聞言一窒,除了曾家嫡出大姑娘的身份,她有什麼能力報這救命之恩?既無能力,那些空泛的話,她自己都說不出口去。
「以身相許,如何?」低沉的聲音里略有些緊張,終于說出來了,便是被拒也了無遺憾了。話雖如此,心里卻期待著她的回答,又有些害怕她的回答,若是被拒,便再無留下的理由了,一想到再也見不到這小丫頭,心里莫名升起一股傷痛,心,就這樣陷落了麼?
時間一點一點的過去,瑤光還是低頭沉默,就在他幾乎絕望的時候,耳邊傳來一個低低的聲音「好」。心,頓時又活過來了,那冷硬的臉上緩緩的升起一朵笑容,凌厲的眼眸里滿是溫柔。
「但是,我有條件。」咳,臉上的笑容一頓,他就知道,能在半夜里野外逃命,會不惜沖撞疾馳的奔馬也不願落入乞丐之手的她怎會是一盞省油的燈?
「請講。」不知是什麼條件,會不會很難做到,恩,再難也得做到,娶個合自己心意的媳婦不容易。
「我不做妾」先說好,即便是救命之恩也不能讓她自甘下賤。
「恩,我目前無妻,你自然是正妻。」嘴角彎了彎,這個丫頭,嚇他一跳。
「你也不能納妾,通房丫頭也不行」有些得寸進尺。
「恩,我答應。」本來也沒想過那些有的沒的。
「真的?」見他竟然答應,有些驚喜。
「自然。」小丫頭竟然懷疑他。
「只是,我原在邊城軍中,前些日子卸甲歸田,此次便要歸家,家在晉地山中,生活清苦,你可想好了?」以他的本事雖然不會讓她受苦,卻也不能像她以前那般富貴。
「若是後悔,便當沒有此事亦可。」見她低頭沉默,不由心里一沉。
「我不怕!」是真的不怕。清苦些又有何妨,少了那些勾心斗角,倒還清靜些。
「那好,三日後,我們拜堂!」見她真誠不作偽,心情大好,眼眸里滿是喜悅。
額,這麼快?…,快便快吧,既然已經答應,何必再做無用的推辭,即便如此還是有些緊張,亦有些害羞吧,在家時曾李兩家早就說定明年秋後嫁娶,嫁衣也已裁好,听聞那人身邊有個感情極為深厚的丫頭時,也做好了準備,守著本心做個合格的正妻。只不過轉眼間,物是人非,要嫁的人換成了他,……想起這一月來的精心照顧,如果是他,不由的心里安穩,他應該不錯吧,既然答應了那些條件,便能做到吧。
喜堂有些簡陋,就布置在常婆子家的堂屋里,卻勝在熱鬧,整個村子里男女老幼俱都來賀喜。一則,鄉里人一年也難見幾個生人,尤其是鄭鈞瑤光這樣氣度明顯別于鄉人的,再則,只看那菜肉流水般的進了常婆子家,一文禮金不要,大魚大肉管飽,如何能不來?是以全村出動皆來賀喜。
大姑娘,小媳婦,這個伸把手,那個參一腳,嘰嘰喳喳忙乎不停,菜肉俱都洗涮干淨;男人們,這個稱兄弟,那個叫大哥,熱熱鬧鬧,手起刀落,切吧切吧,菜肉一盤盤送給專門請來做菜的廚子,架起油鍋煎炸烹煮,不一會兒,濃香四溢。小娃子們嬉笑在大人中間來回穿梭。這邊撿個漏響的鞭炮,那邊偷捏一絲落在盤外的菜肴,吸溜下口水,只等著拜堂開席。
新娘的嫁衣是縣里成衣坊里的精品,雖然倉促卻不簡慢。常婆子做了媒人,里正和兩個村里的老者作了上賓,立了婚書,拜了花堂,送入洞房,瑤光便名正言順的成了鄭曾氏。一時間,鞭炮齊鳴,賀喜之聲絡繹不絕。一聲開席,更是熱鬧,你跟我坐,她去那邊,你推我攘,大家團團坐定,只等著酒菜上桌,好大快朵頤。
洞房里,新娘蒙著蓋頭坐在大紅的鴛鴦床單上,屏了呼吸,全身僵直,只等著身前站定之人掀蓋頭。
蓋頭掀開,露出隱藏的絕色容顏,大紅的嫁衣映襯下,烏發如漆,肌膚瑩白,挺翹的睫毛如蝴蝶般輕輕煽動著翅膀,挺直的秀鼻下,櫻唇微抿,玉手置于膝上,在嫁衣的映襯下,更加顯得瑩白如玉。
半響,她微微抬頭望去,暖暖的燭光下,鄭鈞紅衣墨發,大約是喝了不少的酒,淡淡的酒氣之下,兩抹約略可見的紅暈掛在他黝黑的臉頰上,嘴角微微揚起,輕輕的笑著。瞬間,她忐忑的心在這微笑里安定了下來,就是他了,既跟了他便認定他,從此再沒有什麼曾家嫡長女,此心安處便是吾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