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五這天,午後,鄭鈞匆匆的從外頭回來,洗漱之後,便坐在瑤光床下的腳踏上,與瑤光逗弄了小瑋一番,待得小瑋睡著了,才扶著瑤光靠床坐好。
「阿瑤,你說咱換個地方住好不好?」鄭鈞有些黯然,眸子里的火光卻盛得很。
「三郎,便是天涯海角我都跟著你去!我知你有事,而且事關重大,迫在眉睫,就不要瞞著我了,你知道的,只要我們一家子不分開,萬事我都頂得住的!」瑤光拉著鄭鈞的手,聲音語調平平,仿佛閑話家常一般。
「嗯。」鄭鈞知曉阿瑤的聰明,他這些時日的異常,親近如她,怎會察覺不到,雖找了些看似合理的借口,又怎能,瞞得過她,只是她尚在月子里,最忌思慮的時候,不到萬分不得已,他舍不得她受累,可,如今……
想到這些日子在府城的事,鄭鈞垂在身側的拳頭捏的死緊,身上的戾氣有些收斂不住,絲絲寒意肆虐,直到臉頰被溫熱柔軟的小手輕撫,「三郎!」瑤光很擔心他,從未見他這般暴怒過。
聞言回過神來的鄭鈞立即收斂了滿身的戾氣,片刻間又恢復了過去瑤光面前才有的溫潤模樣。
「阿瑤,你還記得兩年前那次去府城看元宵燈會麼?」他決定把事情和盤托出,她的阿瑤太聰明,若是做了遮掩,只會讓她更加多心。
「嗯,記得,那年小瑞虛兩歲,我們一家從頭逛到尾,沒有錯過一個首飾攤子!」憶起昔日快樂時光,瑤光嘴角帶著淺淺的笑,就連眼楮都是彎彎的,帶著笑意。
鄭鈞聞言嘴角扯起一抹諷笑,那時的他真正是全部的心都在阿瑤身上了,便是小兒也只得分去一分的注意,一家子和樂美滿,幾曾知曉那時的歡快竟隱著迫人的殺機。
「當時一個畜生正在知府衙門的高台上……」鄭鈞的聲音發冷,他恨不能把那個覬覦阿瑤的惡鬼斃于劍下,可他在府城暗伏了大半個月,竟一點機會都沒有,他沒有把握能殺了那畜生,若是原先,他孤身一人不計後果都要手刃那畜生,大不了就是一死,以命抵命,一了百了,可現在他有了阿瑤,還有兩個小兒,沒了他,阿瑤一個弱女子,帶著兩個小兒只怕是舉步維艱,他恨得幾天幾宿盯著跟著那畜生,只為求得萬一的斬殺機會,可哪畜生身邊僕役如雲,高手亦有三五個,他只能忍下來。
畜生?瑤光的臉色有些白,心思四轉,猛然間抬頭問道︰「可是如今下來賑災的欽差?」
「嗯!據說出身安國公府。」
欽差?安國公府門風尚還算得不錯,只是不知與她們有何怨仇,若不能化解,還是遠走避開為好,他們這樣的平面便是一個無品的縣衙小吏也是輕易惹不起的,
「那畜生命人畫了你的圖像,貼滿了府城大街小巷,並挨村盤查,污你為他府上逃妾,知其下落賞銀百兩。」鄭鈞的聲音有些干澀,一字一句如同烙鐵般刺啦啦的燙在心上,胸口,他的無能使得他的阿瑤如今受了這般的奇恥大辱,卻一絲一毫的反擊不了,這股子氣憋在心
里,憋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無恥!」瑤光氣急。
「阿瑤!」鄭鈞雙眼赤紅,竭力彈壓著的戾氣又要肆虐而出,「是我無能,護你不住。」八個字,一字一字如破空而出的冰雹一般,砸在瑤光心上,字字泣血。
「是我無能,殺不了那狗賊!」
「三郎,我們走,立刻就走!」瑤光心疼得難受,「你萬不能沖動行事,要知道,我和孩兒們都指著你呢!」
「阿瑤!」
鄭鄭鈞夫婦要走,消息放出去,整個新安村都知曉,瑤光娘家有事,且遠在京城,鄭鈞要帶著妻子並一雙兒女前往京城去探親,唯有鄧老頭知曉內情,當時也是目呲盡裂,恨不能生吞活剝了那畜生。
六嬸知曉後,忙前忙後的給瑤光收拾路上要用到的吃食,還間或的有些怨言,「再急的事也得出了月子再做啊,這一路上風啊雨啊的,一個不謹慎落下病根可怎麼好?」
瑤光知曉她的好意,並不解釋,听見只當听不見,他們後日一早出發,這之前的兩日,她要緊趕著把身邊的人事安排好了,也不枉彼此相交一場,尤其是她看做長輩的六嬸和鄧大夫。
「鄧伯伯,我和三郎走後就煩您在家照看門戶吧,前頭的學堂想開就開幾日,乏了就歇幾日,左不過是讓村里的孩子們識得幾個字便好,這是後院那二十畝田地魚塘的楔子,您收好,春種秋收都有村里人幫襯,收了瓜子就賣給趙家雜貨鋪,趙掌櫃是個實在人,約莫不會欺生,若是不對,換一家也好,地里的出息也夠六口人吃用的……」瑤光絮絮叨叨,雜七雜八的囑咐一番,又讓鄭鈞從櫃子里把自己年前做的衣裳拿出來是兩套春衫,兩件夏衣,「那時想著有了小瑋怕抽不出空子來做這些衣裳,就早些做了,我還給你疊在櫃子里,穿的時候取出來便好……」
鄧老頭哽咽著答應了一聲,低頭不語。
瑤光又讓鄭鈞從臥室床頭的櫃子里拿出二十兩十兩五兩不等的幾個銀錠子來,用帕子包了,遞到鄧老頭的面前。
「你這是做什麼?」鄧老頭強推不受,他白當了阿瑤一回爹爹,卻什麼也為女兒做不了,怎麼還能拿她的銀子。
「您別忙著推,不全是給您一個的,」鄧老頭張嘴要說話,伸手止了他的話頭︰「您別急,听我慢慢說,這一包是二百兩兩銀子,五十兩給您防老,剩下的一百兩,長春兄弟四個認了我們一場,一人也是五十兩用作將來娶妻蓋房子,蓋一套小院子,娶一個村戶人家的閨女,再買四五畝田地,也盡夠了。」
鄧老頭袖了銀子,抱著瑤光做的新衫滿臉悲戚的回自己屋去了。
「六嬸,我和三郎回京,路途遙遠,歸期不定,鄧大夫那里還要六嬸多多費心,這是提前給您的工錢,我們走後,學堂里的粥飯也不要停了,還照常供著,不管怎樣也要幫著大家伙過了這個關卡才好。」
說著把一塊銀子推到六嬸跟前,是一錠二十兩的銀錠子。
「這怎麼好?哪里用的了這麼些銀錢!」六嬸見了這麼大一個銀錠子連連擺手推辭,她活了五十多年也沒有見過這麼大的銀錠子。
「您就安心收著吧,就當是預付了您以後的工錢,我可還要您幫襯幾年呢,您可不能撒手不管。」
六嬸說不出別的,只得拿了銀子,「那個櫃子里放著五六匹布料,鄧大夫和您還有幾個孩子的衣衫也一並拜托給您了!」瑤光指著廳堂角落里的一個五斗櫥,把里面的各色布料一一指給六嬸嬸。
「阿瑤,你放心,六嬸我比會把家打理好,還跟原先一樣,你們可要早些回來呀。」
「嗯,好!」瑤光含笑應答。
六嬸拿了銀子。一步一回頭的給瑤光收拾行李去了。
「……安心跟著先生學字,我教的那套拳也要勤加練習,不可魯莽行事,長春你是兄長,上要照顧好先生和六女乃女乃,下要看顧好弟弟們,可知?」
「長春知曉,一定不會辜負叔叔教誨。」
「嗯,這便好!」
瑤光見鄭鈞訓話完畢,招手讓三個小兒過來,並拿出四個不大的純金金牌,金牌上刻著他生肖圖案,「這些個東西是剛認下你們的時候,就買回來的,本來是要當成生辰禮物的,一直沒有給你們,如今我和你們叔叔要進京探親,歸期不定,想來你們的生辰也不一定能趕得回來。」說著伸手把金牌一個個的戴著小兒的脖子上,「叔叔嬸嬸預祝你們生辰快樂!」戴上金牌之後一一的給他們理了理衣裳。
「嬸嬸,你們要早些回來哦,長生還要跟小瑞玩兒呢。」
「嗯,好,一定早早回來!」瑤光的笑眼里夾著兩個晶瑩的淚珠,「去玩吧!」說話間揮揮手讓他們玩兒去。
瑤光亦叫了小惠和妞妞過來,一人兩支銀簪子,一副實心的銀鐲子,一副金丁香,一副珍珠耳墜,並兩個金戒指,約莫價值三十兩銀子,這連個小弟子幾年處下來,彼此感情亦師亦女,臨到要走了,自然要把她們的嫁妝先備出來,也算是她的一份心意了,只是不知此生還有沒有再相見的機會。
j□j都理清了之後,便到了要走的時刻,小瑞知當時出門游玩,滿臉的興奮,嘰嘰咕咕的與長生說個不停,還不時的承諾要帶給長生的禮物。
瑤光環視這個她住了五年的院子,剛剛跟著鄭鈞回來時,滿院子的雜草仿佛還是昨天,那時她跟王氏學著種菜,和鄭鈞一起打理這個小家,如今她就要棄了這個小院遠走他鄉了,只是不知今生還能不能再回來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