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天道命數
行道旁清風垂柳,攤鋪零立,人聲往來,一派繁華喧鬧之象,唯街角馬車後的幾人呈現一片奇藝的靜默。
「噗呲!」韓菱紗首先打破沉寂,一手指著景陽,一手捂著肚子大笑起來,「哈哈!莫姑娘……哈哈哈!莫姑娘!不行了我肚子好痛……」
柳夢璃亦是別過臉,素手掩著嘴唇輕笑。雲天河則困惑的轉過頭,上下打量莫問,喃喃道︰「原來莫問是女人啊……」
莫問的五官承襲了生父的俊秀,然而臉部輪廓卻不如玄霄那般硬朗,眼形雖鋒銳,眸光卻極為沉靜平和。一頭青絲也未曾束冠只用玉箍攏在身後,且身著白衣外罩白紗,合著少年人未長成的縴細身形和文雅雋秀的氣質,一眼望去確有些雌雄莫辯之感。
但他身量高挑,喉結微凸,胸膛平坦,稍一走進便可輕易辨清他的真正性別。遂一路走來,唯一將他當成女子的只有眼前的少年,首次遇到此種窘境,他亦感到糾結難堪不已。
「你們笑什麼?!有什麼好笑的?!」听到其他人的笑聲,景陽只當是在嘲笑自己,不由得臉色漲得通紅,狠狠的瞪了一眼笑得最大聲的韓菱紗,繼而執起莫問的雙手,紅著臉道︰「莫姑娘,我、你這麼信任我,我一定不會辜負你的期望,等我將來金榜題名,一定明媒正娶、八抬大轎將你娶進門,讓你當我的夫人!我現在雖然還沒有功名,但是我們可以先定親……」
韓菱紗笑得越發大聲,一手扶著馬車,一手直揉著笑得發酸的肚子。
「我不姓莫,」莫問用力把手從景陽手里掙出來,一雙寒星般的眸子冷冷的望著面前有眼無珠的少年,「我也不是什麼姑娘。」
「什麼?」景陽瞪大了眼,不甘道︰「難道你已經嫁人了?!」
聞言,莫問深吸了口氣,垂在身側的雙手捏得咯咯作響,雙眸微眯,一字一句擲地有聲道︰「我堂堂男子,如何嫁人?」
被當成女子莫問心中固然不悅,但他性子一貫文靜,且身為修仙之人的驕傲也令他無法對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凡人少年動手。遂強自壓下心頭涌上的怒火,本以為解釋清楚便可結束此荒唐之事,卻未想到听到他的話後景陽面上不僅未有半分懷疑震怒之色,反而看著自己的目光更為柔和,滿面憐惜之情。
「你不用隱瞞我的。」景陽伸手又去拉莫問的手,見他躲過也不在意,繼而壓低聲音道︰「我知道的,像你這樣美麗的女子出門是很危險的,所以需要女扮男裝來掩飾身份,你不需要解釋,我理解你的苦衷,你放心我一定不會放棄你。你家住何方?我讓我爹遣人去提親……」
看著眼前人不斷張張合合的嘴,莫問額角的青筋跳了跳,目光轉冷,一揚手朝景陽後頸狠狠劈了下去。
景陽頓時白眼一翻,軟軟的栽倒在地。
莫問深呼吸一口氣,轉向其他三人,「我們可以走了嗎?」
「有殺氣!」雲天河眼神一凜,左顧右盼,驀地痛呼一聲,無辜的轉向紅衣的少女,「菱紗你為什麼打我?」
「因為你是個笨蛋。」韓菱紗收回手,轉向莫問那張面無表情的臉,咽了咽口水輕咳兩聲,「當、當然可以走了。」
莫問點點頭,當先轉身離開,一只腳自地上的景陽胸膛上踏了過去。
和風徐徐,紅蓮碧水,綠竹輕晃,半掩亭台。
白衣的少女抱膝坐在池邊,一頭鴉羽般黑亮的青絲披泄而下,直垂到縴塵不染的青石地板上。
璧頌雅手持檀木梳,動作輕柔的為她梳理一頭長發,不經意間瞥見湖中倒映的少女輕皺的眉頭,搖搖頭,輕輕拉了拉她的頭發,「怎麼又發呆?又想莫問了?」
霜染抿抿唇,下頜撐在膝上,輕輕嘆了口氣,「師兄,你說小湯圓此刻到了何處?他不會迷路吧?」
璧頌雅縴長的手指在濃黑的青絲間穿行,不多時便靈巧的挽了個髻,聞得她的問話,只隨意回道︰「我給他畫了張地圖,只要他未曾被外頭的花花世界迷了眼,自會一路安安穩穩的到達瓊華派。」
霜染仍是不放心,搖搖頭道︰「師兄你畫的地圖我都看不懂,小湯圓一定會迷路的。」
璧頌雅知她此刻的蠻纏皆是因為思念兒子,思及她自莫問走後便一直是這般憂慮情態,心頭不由得生出兩分不悅。遂一邊伸手在旁邊木盤上放置的釵環配飾中挑挑揀揀,一邊淡淡道︰「你看不懂是自然的,只要莫問看得懂便可。」
霜染點點頭,未曾察覺他的情緒,方一低頭又覺得不對,不由轉頭直直的看向他,「師兄你的意思是說我笨嗎?」
璧頌雅正從木盤中拉出一條銀線繡楓葉的絹帶,听到她的問話,頓時驚訝的張大了眼,「什麼?師兄何時說過?」
見他的驚詫之色不似作偽,霜染不由暗思是否是自己多想,皺眉道︰「可是師兄你方才說我看不懂那地圖是自然……」
「啊,那地圖是專門給莫問畫的,只要莫問看得懂就好,你看不看得懂卻是無礙,難道師兄說得不對嗎?」璧頌雅一邊疑惑的反問她,一邊將手上的絹帶打了個結用細銀簪綴在她的發髻下,那認真專注的模樣仿若是在做一件至關重要的事情一般。
霜染雖仍覺得有些不對,然細想他的話亦未有端倪,只好點點頭道︰「師兄說得對。」
「你且放寬心,莫問乃半仙之體,尋常妖物凡人皆耐不得他。他如今也一十有八,並非三歲稚童,會照顧好自己的。」他輕輕拍了拍她的肩安撫,繼而又從木盤中挑出一支白玉桃花簪子與一支銀珍珠步搖在她面前晃了晃,淺笑道︰「喜歡戴哪個?」
「要這個。」霜染一指那支白玉簪子,一邊晃著雙腳看著自己在湖水中的倒影,欣然道︰「師兄簡直是無所不能,要是沒有師兄在,我可怎麼辦啊?」
「胡說。」璧頌雅一邊將玉簪子輕輕斜插在她的發髻上,心中分明為她的話而愉悅不已,口中卻淡淡道︰「師兄不在的那十六年你不是也過得好好的。」
霜染偎入他的懷中,委屈的喃語道︰「可是我很想師兄啊,不論多久都好想你們。才來到這里的時候什麼都不懂,不敢說太多話引人懷疑,年紀太小又不能出門,到處都是不熟悉的人類,幸好有爹娘還有姐姐……」
想起初到異世的日子,想起遠在千里之外的夙瑤,她聲音漸低至不可聞。
璧頌雅亦不說話,只抬手輕輕順著她背後披散的青絲。
她的臉埋在他懷中少頃,悶悶的聲音傳出︰「師兄,你說小湯圓到了瓊華後……一切會順利嗎?」
璧頌雅淡淡勾唇,反問道︰「你是指他體內陽炎積疾一事,還是瓊華劫數一事?」
「都有,」她在他懷中點點頭,聲音雖輕卻無比清晰的傳入他耳中︰「此界天道恆然,瓊華劫難將臨,我雖無逆天改命的勇氣,卻無法眼睜睜看著姐姐合著瓊華派一起葬送。」
「莫問半仙之體,你又將清心蓮交給了他,以他的能力足以保得夙瑤平安,你可以放心。」他看著她的發頂,往日清冽的眸中滿是柔光,認真道︰「必要時,我也會出手。」
「不需要。」她離開他的懷抱,站起身來,一雙沉靜而清冷的眸子認真的看著他,輕輕搖頭,「這是我自己的事情,我一個人能解決,無須將師兄、將縹緲峰扯進來。」
璧頌雅屈指輕敲她的頭,不贊同的道︰「縹緲峰是不理世事,卻並非怕事,你莫非將師尊還有我和焰姬當成了膽小怕事之人?」
霜染垂眸斂目,低聲道︰「你說過,瓊華之劫是天定劫數,但是姐姐如今又是瓊華掌門,命數與瓊華息息相關,強自逆天而行的話……」
「便是逆了這天又如何?又不是未曾做過。」璧頌雅眉梢微揚,眸中矜傲一覽無遺。
「可是這里和我們原來的世界不一樣啊。」夙瑯抿抿唇,眉間浮上一縷憂慮,「師父說過,在我們原來的地方,天地神魔之所以行事肆無忌憚,是因為制衡仙神妖魔的天書在遠古時期便已經隕落,所謂天條天規皆是天帝所立的幌子罷了,我們自是無須敬畏。可是此處掌控一切的天道卻是真真切切存在著,若是橫加干涉天道所定下的命數……」
「你無須有這許多顧慮,此事並非不可行,僅是在天道命數之下更改一人命數而已,且夙瑤命數究竟如何如今還未有定論。」璧頌雅清淺一笑,清冽的雙眸中閃過一抹幽光,伸手攬住她的肩,嘆息道︰「孤身遠走,油盡燈枯,產子而亡,瓊華夙瑯的命數已經發生無法挽回,但你如今已不再是夙瑯。以我們縹緲峰的實力,你無須顧及太多,我們本不屬此界,天道于我等無礙,夙瑯已死,你也已月兌離天道掌控,所謂死生在手,變化由心,既未發生,又何來注定之說,只不過攪亂這一湖水罷了。最終結果是好是壞,便要靠自己去努力。」
「我明白了師兄。」經過璧頌雅這一番開解,霜染放心之余,腦海中卻不期然閃過一雙赤紅的雙眼。
若真到了那時,玄霄師弟……又當如何呢?
正當霜染神思不屬間,璧頌雅心頭亦另有一番思量。
相比原來世界傳說中擁有絕對權威可化人形力量強盛的天書,此界天道未免太過虛無縹緲,想必若是有心人借天道之名行事亦未可知。
所謂盛極必衰,瓊華派乃昆侖八派之首,卻多年未曾有人成仙,若說未有人從中阻撓亦並非不可能。無論是何處,天界或人間,日久後皆自成一套勢力平衡。瓊華派信奉的九天玄女從前不過只是女媧的侍女罷了,伏羲女媧兄妹間隙已深,女媧隱入地界,身為女媧侍女的九天仙女卻轉而效忠伏羲,此間微妙無需細想。若瓊華之人大舉升仙,于眾多仙神之中九天仙女又該如何自處?凡人愚昧,只知天界美妙,然而升仙于天界,受天界仙神隨意驅使,不若成一地仙散仙逍遙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