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沒有想到事情竟然還有轉機。埃德加還沒反應過來,就立刻被李醫生推開了。
「快,心髒搏起器,還有吊瓶!」
護士們手忙腳亂地把東西拿了過來。李醫生推開埃德加,對現場所有醫護人員威嚴地命令︰「把病人推回手術室,通知參與手術的所有人員重新就位!」
大家這才反應過來。閃光燈撲面而來,李醫生面色不豫,馬上就要下命令讓保安清場,然而有一位記者卻將手中的相機和話筒摔在了地上,熱淚盈眶地鼓起了掌。其他人也立刻被感染,全部放下了手中的一切,掌聲鋪天蓋地。
埃德加怔怔地立在原地,被跑來跑去的人撞得東倒西歪,直到一雙蒼老但是有力的手抓住了自己的肩膀,他才如夢初醒,面色激動地回過頭來。
韋司雲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過來了,黑白分明的瞳仁里也噙滿了激動的淚水。兩人什麼也沒說,只是緊緊地擁抱在一起。這下不光塞琳娜滿臉淚水,連近藤由美都解月兌般地嘆了口氣。愛彌兒一下子癱坐在椅子上,她的父親趕緊扶起了她……而班尼特則默默別過頭去,他的眼角也已經紅了。
「沒事了,沒事了……」韋司雲輕輕拍著埃德加的肩膀。
埃德加用力抱緊他,語氣有些哽咽︰「對不起,都是我沒有保護好他,是我讓您擔心了……」
「說什麼呢,一切都過去了。」韋司雲模了模埃德加的頭發,「命數已改,他已經渡過此劫……跟我回去吧,你也該好好休息休息了……」
…………
韋慎之覺得自己應該已經死了,因為他的身周是一片陰冷的黑暗。黑暗里又包裹著寒冷的霧氣,霧氣濕潤了遠處搖響的銅鈴聲。他想起韋司雲曾經說過,一個人如果死去,陰間的使者就會持著索魂的鈴鐺,引走他的魂。
黑暗之中傳來兩個人的腳步聲。他看不清他們的長相,卻本能地感到一陣莫大的驚恐。本能告訴他應該逃跑,然而他卻連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氣都沒有,只能僵硬地站在原地。他感到有繩子綁縛住了自己的手腕。
繩子被大力地拉起,似乎想要將他拉走。韋慎之覺得自己不能動,肯定就要被拖著走了,卻沒想無論繩子那頭的人怎麼使力,他的腳下都紋絲不動。
「有道士鎖住了他的魂魄。」他听見那頭傳來了嘶啞難听的聲音,但是他能分辨出那是個男人。
「是以一強大妖物的鮮血為引子。」答話的是個女人,然而聲音也十分難听,「固魂的法子折損數十年的陽壽。恐怕那道士已經豁出性命了。」
那男人問道︰「那怎麼辦?」
「先去稟報,三日之後再來取走他的魂魄。」
就這樣,兩個腳步聲越走越遠。韋慎之坐在一片黑暗中,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那兩個人又來了。
「是該取走他的魂魄了。」那男人說。
于是一道繩子又一次套在了他的手上,用力一拉。這一次,韋慎之卻一個踉蹌,然後被他們拉著走了!
就在這時,一道白色的光團忽然從虛空中浮現出來,將周遭的黑暗照亮,韋慎之也隱約看清了手腕纏著的繩子。那其實不過是一條極細的紅繩,然而繩子上卻掛滿了符咒。和韋司雲在一起那麼久,他自然也是認得這些的——九九歸陰符,乃是傳說中勾魂鬼吏縛魂的靈符!
他驚訝地抬起頭,隱約看到繩子的對面有兩個模糊的影子。他忽然覺得意識回到了自己的身體上,自己的身體似乎能動了,然而他卻冷汗涔涔地跪在了地上。不知道為什麼,那兩個人的身上仿佛散發著一種令人生畏的氣息,讓他不敢抬眼直視。
「你們走吧,他的命我保下來了。」
虛空中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如同空谷的泉水一樣清澈和祥和,也讓韋慎之身上的壓力小了一些。他抬起頭看向那兩個影子的時候,卻發現那兩個人似乎後退了兩步,很忌憚著耀眼的光明。
「不走嗎?」
光芒漸漸凝聚起來,仿佛吸收了周圍的靈氣,變得更加豐沛。漸漸的,一個模糊的輪廓被勾勒了出來,最終幻化成了一個女子的身影。那女子白衣白發,衣角飛揚。她懸浮在黑暗的虛空中,整個人就像一朵散發著淡淡光華的素雅的白蓮。然後,她右手一揮,兩道雪白的光芒就沖著那兩個人打了過去。
那兩道影子連躲閃的機會都沒有,登時被打散,而韋慎之也陡然覺得身上的壓力一瞬間沒有了。而那白色的人影輕飄飄地降落在他的面前,整個人就像是一團光組成的,他根本看不清她的臉。
「韋慎之。」
她的語氣帶著如水的溫和,如同泉水一樣沁人心脾,讓韋慎之本來十分焦灼惶恐的內心也漸漸平靜了下來。
「你的陽壽已經盡了。但是你還可以活著活到人間,因為有一位血族願意與你共享生命。」
「……什麼……是共享生命……」
「把他的血以血契的形式烙在你的靈魂上。從此以後,雙生雙死。如果你們其中一人死去了,另一人……一定不能獨活。」那女子說,「如今我為你趕走了鬼差。你可以回到人間了。」
頓了頓,她的聲音忽然帶了些傷感,「能得一知己,實屬不易。你一定要珍惜願意為你奉上性命的那個人。」
「謝謝……」
「不用客氣,韋家的傳人。」那白色的影子降在地上,伸出手輕輕撫了撫他的臉。韋慎之感覺不到真實的觸感,因為她的手穿過了他的身體……這個女子,不過是一團光芒。
「如果你真的希望報答我,那就超度我,讓我完成最後的心願吧……」
她的聲音飄忽得仿若天邊的微風,卻帶著一絲揪心的傷感。韋天賜無法不動容︰「我會的。」
那女子嘆息似的笑了。發著白光的身影分崩離析,紛紛揚揚的如同螢火蟲一般環繞在韋慎之的周圍,又像是虛空中降落的飛雪。它們圍著他飛舞環繞,最後凝聚成一道道光束,涌入了他的眉心。
星辰一樣的光芒湮沒了他的視野。再睜開眼的時候,卻是在一片青蔥翠綠的竹林。竹林間的空地上,有一處精致小巧的木舍。奼紫嫣紅的花草開滿了木舍的周圍,潺潺的溪水從木舍的邊緣流淌而過。
…………
木舍的門被推開了,露出一只白皙修長的手,然後是一個青年男子溫文爾雅的容顏。黑曜石一樣的瞳仁如同玉石一樣潤澤,男子穿著一身古代東瀛陰陽師的服飾,他的唇角時刻都著若有若無的溫潤的笑意。
他住在山頂,時時刻刻都抱著一把箏。每天晚上,他都要去山頂的一顆槐樹下彈琴。他的琴聲如怨如慕,如泣如訴。即使彈奏著宴會時尋歡作樂的曲子,也透出一股低靡而哀怨的惆悵。
沒有任何人知道他的存在。直到有一天,一個圓滾滾的身影闖入了他的視線。
那是一個可愛的小女孩。她的臉頰紅撲撲的,頭頂上還扎著兩個小包子。圓滾滾的身體被紅色的緞子包裹著,她睜大眼楮愣愣地看著面前的男人。小小年紀的孩子不懂得大人的審美,她只是覺得,他的容貌無比好看。
陰陽師收養了這個孩子,並以江澤為姓,起名為月。
她在他的悉心照料下一天一天地長大了,變成了一個十六七歲的妙齡少女。然而陰陽師卻還是之前的那副模樣,仿佛被詛咒了一般的年輕。
「師父,為什麼要彈奏這樣的曲子呢?」
「因為,這是我的主人曾經最喜歡的樂曲……」
「曾經?那麼現在呢?」
陰陽師的眼里帶著淡淡的憂傷︰「你終究會明白我的。」
江澤月想了很久,也還是不能明白,因此她決定等到師父回來,然後問個清楚。她坐在門前等啊等,等到了第三個日沉月起,她終于發現他不見了。
從來沒有人知道這山上曾經住著一位琴技高超的陰陽師。因此他消失了,就好像他從來都沒有存在過一樣。江澤月抱著他留下來的琴哭了三天三夜,直到嗓子都啞了,直到眼淚再也流不出來了。
在第四天的第一縷晨光打在她臉上時,十六歲的少女抱著陰陽師留下的琴,走出了這片她自有記憶以來就沒有離開過的地方。
十年之後,江澤月已經成為了一位著名的陰陽師。在她的劍下,不知斬殺了多少作惡的邪祟,超度了多少悲慘的冤靈。也許是上天賜予了她卓越的天分和強大的法力,在京都與陰陽院做對的北野紅梅、以灰色的花瓣哀悼亡友的墨染櫻、借著女性書信中的情和怨化身的文車妖妃、破落的油紙傘中幻化成妖的傘骨……這些傳說中的妖怪也一一被她收為式神,甘願侍奉在她的左右。然而,她的式神都明白,她在找一個人。
那個會彈琴的、笑意溫和的男人。她抱著那把琴,走遍了東瀛的土地,降服了眾多的妖怪,也還是沒能從他們的口中打听到一點關于他的消息。
終于,她回到了自己居住了十七年的山頂。昔日的木舍沒有了主人的照料,已經破敗不堪,而地上的鮮花也已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叢生的雜草。
江澤月跪在木舍前,在雜草叢生的土地上灑下一杯清酒。她的容貌已經完全長開了——兩彎柳葉眉似蹙非蹙,美麗的桃花眼似喜非喜,然而唇邊卻掛著一個溫柔的弧度,像極了十年前不辭而別的那個人。
「師父,我要離開東瀛的土地,去中原找你。」
「我將自己的命簡留在這里。如果您還在看著我,請順著命簡的指引,來和我團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