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想著,推門進來一人,十幾歲年紀,個頭不高,眉清目秀皮膚白皙,長發團在頭頂用布帶束著,淺青長褂有些褶皺,卻不掩那股青澀的書卷氣。
「娘,你醒了?病好了沒有?」
看著很孝順,卻有點兒缺乏常識,前任十四歲的大兒子呢,唉,兒子那倆字還真叫不出口。
仲一點頭,沒說話,抬手模模額頭上纏的布條,嘶,真疼啊,前任這是使了多大的力啊,撞土坯牆就得了,咋還往牆根的大石頭上撞吶,不死才怪呢。
「娘你別模,要不該出血了,趕緊坐下兒子給你上藥,早上姥給留藥了的。」男孩緊張的拉下仲一雙手,按著她坐到炕沿邊,才松開去找藥。
衣箱上面堆了些零碎東西,針線籃,梳子,剪子之類,像大多家庭般亂七八糟的隨便一堆,等空閑了才會去整理,回過頭又會亂七八糟。
「娘,你自己照著,兒子給你換藥。」男孩找出巴掌大的一塊銅片塞到仲一手里,才抬手拆布帶。
仲一低頭,掌心大的銅片有些厚度,圓形的,一面打磨的光滑平整,有些模糊,也足夠當鏡子用了。
鏡中的人臉色蠟黃,大概是黃銅本身的顏色吧,臉型還好,不圓不尖,略瘦,眉毛正好,不彎不細,略直,眼楮不大不小,一般,鼻略挺唇微薄,合起來不美不丑正正好,清秀,或者說一般,仲一很喜歡這種一般,身高也一般,胖瘦也一般,丟到人群里找不出來的一般。
這樣的一般在農村鄉下算是齊整好看的,在鎮子上算是中人之姿,在富貴人家或更大的城鎮就沒的看了,也使得挖掘機在挖牆腳時是那麼的理直氣壯,連前任自己都覺得丈夫一定會讓挖掘機進門,甚至有貶妻為妾或休妻另娶的可能。可惜,挖掘機的策略太冒進,挖死了牆角不說還臭了名聲。
「對了,我怎麼在王家?你們咋也在這兒?」
男孩的臉立馬垮了下來,「女乃說家里辦喪事不好養病,叫姥跟姥爺送你來姥家養著。第二天家里給爹搭了靈棚,那位張家小姐卻不讓兒子跟弟弟妹妹跪靈謝賓,還叫人扯了我們的孝服,大伯跟三叔也不讓我們守孝,後來年平叔就說叫我們來給娘侍疾。娘,你都昏睡三天多了,連飯都喂不下,兒子就怕」說著說著便帶了哭腔。
仲一拍了拍男孩胳膊,還是個孩子呢,爹娘同一天撞牆尋死,一死一傷,外人不讓跪靈守孝,家人不讓呆在家里,又擔驚受怕了好幾天,還能理智就不錯了。
「放心吧,我這不是好好的嘛,歇幾天就好了。」
男孩揉揉鼻子,把眼淚憋了回去,「是,娘過幾天就能好,兒子給你上藥。」
布帶解開,額角紅色的血漬和白色的傷藥混雜在一起,髒亂的無法直視。讓仲一更無法直視的是她那個缺乏常識的便宜兒子竟然,竟然不先用水清洗,直接就把新的傷藥往傷口上抹!
「停,停,不能這麼抹,得先洗干淨了才能抹藥。」仲一趕緊攔住,她不是城里時髦的潔癖女醫生,但她是很愛干淨的現代新農村新好村姑好吧,農村人也是有看電視的,是知道講衛生防生病的!
「啊?那個,不能洗吧?大夫好像說不能沾水。」男孩舉著手,不想反駁母親,又想遵醫囑,無措的不知道該放下手還是手放下。
仲一扶額,想到傷口又收回來,「沒事,不讓傷口沾水就行,只洗旁邊髒的地方。」
男孩猶猶豫豫,不動。
仲一無奈,語氣中加了命令,「趕緊去打水,順便找個干淨的布帶來替換。」已經要求很低了,沒要熱水就不錯了,死孩子咋就這麼肉呢。
男孩磨磨蹭蹭,半響才抬腳出去。
「 里啪啦!」
沒兩分鐘,房門被大力推開,安靜的屋子突然吵鬧雜亂,吵的仲一腦仁一跳一跳的疼。
「娘病好了?咱們回家吧,姥家一點都不好玩!」
「娘,哥說你要洗傷口,可不能洗,我要告訴姥去!」
「哇娘,娘,悅兒要娘!」
「別吵,就知道哭!娘,我餓了,趕緊做飯吧?早上就沒吃飽。」
「娘,我,我打水的時候小可問來著」
掌根用力撐著眉心,仲一感覺腦袋都要炸了,這幫死孩崽子,是親生的嗎?是討債追命的吧?是吧?前任是怎麼忍的啊,太佩服了,哪天有空得給前任拜拜,請教請教忍術啊!
「娘你別捂著,踫到傷口就糟了!」
一股大力將撐頭的手扯開,仲一忽悠一下子沒防備差點沒栽下炕去,謀殺啊!謀殺親娘啊!哪個眼瘸了的說她捂著頭啊!太冤了!
「娘,娘,抱抱,要娘抱抱!」雪團似的小人兒滿臉鼻涕淚,猙獰著小臉死死攀住仲一的腿,想往上爬卻因為體*潢色小說重爬不上去,順帶把仲一的裙子往下扯了又扯。
「娘,給兒子做飯吧,兒子快要餓死了,我姐都沒吃著飯,我哥還干活兒來著呢!娘,給我做肉餡包子吧?」瘦巴巴的皮孩子手腳麻利的爬上炕,踩著月兌了一半半掛在腳上的布鞋蹲在炕沿上,不要錢似的下大力抱著仲一胳膊可勁兒晃,還陶醉地閉著眼搖著頭,學著學堂教書先生的樣子。
「我想回家」不大的小胖墩站在地當間,一會兒往前挪兩步,一會兒往門口退兩步,小聲嘀嘀咕咕一臉委屈樣。
「邊兒點兒!站中間礙不礙事啊!」清秀的小姑娘左挪右移,好像跟小胖墩玩老鷹抓小雞一樣竄來竄去就是模不到炕沿,氣急了直接用吼的,吼完弟弟又吼親娘,「娘,你管管他們啊!這是干啥吶!」
仲一很想說,她不是孩子親娘,別來煩她。
仲一也想問,她能不能後悔不換魂?或者自己一個人離開,不管這幾個孩子?反正她換的是活著,不是責任。她和鬧心鬼是平等交換,不是承情報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