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對對對,我怎麼把這一岔給忘記了,郭先生,飯就先吃到這里吧,我們現在開始采訪怎麼樣?」
「啊!啊哈哈哈,不好意思我也忘記了,非常不好意思!」郭佔武大著舌頭放下了酒杯,正了正身子,讓妻子收了殘局,正式接受何晨東的「采訪」。
何晨東先是問了幾個無關緊要的問題,郭佔武都大著舌頭回答了出來,從郭佔武說出的話來看他雖然是已經有些高了,但是還是保持著一絲清醒,回答出來的問題也都很有調理,不像是酒醉之後說出來的醉話,但是明顯的有些冗雜,這是何晨東最想要的結果,何晨東放了心,進入了主題。
「郭先生,听說目師河水庫是上個世紀建造的,不知現在這個水庫的作用還有沒有當初剛剛建成的時候有效?」
郭佔武眯著眼楮想了想,「恩,現在的水都是從自來水公司通過來的,而且,現在的水里利設施都那麼完善,再加上水庫本身的容量就很小,所以現在單單只是作為一個旅游景點了。」
「是這樣啊!郭先生您作為三合鎮唯一一家刊報的總經理,您個人對目師河水庫的看法是什麼樣子的呢?」
一提到這些,郭佔武就來了精神,「水庫雖然已經不是主要用來蓄水了,但是對于三合鎮、對于目師河的作用還是大大的有的,這個水庫已經存在了五十幾年了,周圍的環境已經被它調節的很好了,而且目師河現在這麼美,好大的功勞也要歸功于水庫,現在三合鎮的自然環境這麼好,這麼濕潤,于水庫時存在著密不可分的關系的!可是竟然又一些人竟然愚蠢到要拆掉水庫!」郭佔武提高了聲音。
妻子急忙制止他,「老郭,你喝醉了!」
「我沒醉,誰說我醉了?我現在比任何時候都要清新醒!」郭佔武的眼楮有些發紅,「這些話我在心里已經憋了好久了,好不容易有個人來,我一定要抓住這個機會好好說一說。」
「老郭,你這是做什麼啊?」妻子在旁邊責怪。
「這你別管,你去旁邊的屋子里去,別在這兒煩我!」郭佔武顯出十分暴躁的樣子,妻子不敢再勸,嘆一口氣,到兒子的屋子里去了。
「何先生,請別見笑,賤內沒見過什麼大世面。」郭佔武不好意思地對何晨東笑笑,何晨東急忙說道︰「哪里哪里,這說的是哪里的話?明明是我們冒昧打擾,該說抱歉的應該是我們才對。」
郭佔武沒有再接著往下客套,他說道︰「何先生,我雖然不是本地人,可是我在這里已經居住了快三十年了,這里真的就和我的家一樣,不管是山還是水,我都舍不得讓它們受到一點點的傷害。」
何晨東點點頭,「我能明白你這樣的心情。」
郭佔武一把抓住何晨東的手,滿臉的激動,「何先生,謝謝你!」
「我第一次知道這件事情是在去年的時候,那是有一次鎮政府把上面發下來的文件照例給我們粉碎,因為我有一直讓手下的員工把重要的文件挑出來備份的習慣,所以當一個叫做小莉的員工把那一疊文件用檔案袋裝起來給我的時候,我自己一個人打開後看了上面的內容,就是關于拆掉目師河水庫的事情。」郭佔武的聲音非常低沉。
何晨東說道︰「可以詳細的說說嗎?」
「沒有問題,目師河水庫建于上個世紀的六十年代,是上山下鄉時期的一群知識青年和當地的大隊一起建造的,你要知道,在當時,環境可不是像現在這麼好的。當時建造目師河水庫的主要原因就是為了蓄水灌溉莊稼,或者是捕捕魚給大家伙兒開開葷,那個年代,餓啊,連飯都吃不飽,就算你天天高唱‘咱們工人有力量’那也是頂不住的啊!我記得當時有一個知青,叫做程煥生,他是留過洋回來的,跟隨著知青的大隊來到了這里,他在國外學的就是土木工程專業的,這座目師河水庫就是他設計出來的,而且水庫的建造也都是由程煥生一手抓的。那可真是一個好小伙啊,自己省吃儉用,家里不斷地寄補貼過來,他都用來給其他的人加餐了,就在水庫即將建成的時候,程煥生卻因為勞累過度,一頭栽到水里再也沒有起來。」
三人保持了沉默,是啊,在那個熱血的近乎瘋狂的歲月中,那些包含對國家熱愛的青年們在鄉間、在大山之中奉獻了自己的青春,甚至是生命,他們當中剩下的人現在最小的都已經過了知天命之年,當你現在在大街上看到他著沉著穩健的步伐時,很難想象在那個年代,他們做出了怎樣的犧牲!
那個時代有好人,也有壞人,好人老去,壞人也已經看破紅塵,日復一日地在大街上不知疲倦地跳著廣場舞或者不斷在鬧市區踫著瓷,當年華老去的時候,當初所有的恩怨都變得不重要了,即便是現在住在鄰居的兩個老人,在年輕的時候曾經一個帶人抄過另外一個人的家,現在在相見的時候也能相互發出會心的微笑。
而埋葬在那個年代的生命,則永遠都回不來了。
白小川還很年輕,他只從書本上知道那個年代模糊的輪廓,顯得有些昏昏噩噩,而另外兩個人雖然沒有親自參加到那場瘋狂的大潮中去,也能感受到那些年輕的面孔表現出來的***與悲涼。
良久,何晨東才低聲說道︰「三合鎮的人是不應該忘記他的。」
郭佔武有些羞愧地低下了頭,「是我們做的不夠好。」
白小川終于忍不住插嘴,「那已經隔了一代人了,不能怪你們的。」
郭佔武對白小川露出感激的笑容,「謝謝你,不過不用這樣安慰我了,我接著說吧,後來隨著改革開放,三合鎮也漸漸的有了點小名氣,目師河水庫也成為了重要的景點之一,在三合鎮的作用日益重要,所以當我看到文件上的計劃的時候心一下就涼了大半截,如果目師河水庫被拆掉的話,不僅僅是這三合鎮附近的自然景色會受到很大的影響,而且,局部氣候也會發生變化,簡而言之,三合鎮就會從此走向衰落,以後再也不會在旅游雜志上面看到三合鎮目師河的名字了。」
「這麼說,郭先生你是不同意拆除水庫的是不是?」何晨東繼續問道。
「我堅決不同意。」郭佔武說完之後就泄了氣,「但是我不同意又有什麼用呢?這是上級的命令,我們這些人又怎麼能阻擋的了?而且,官場這個東西你又不是不知道,比海都要深啊!」
何晨東靜靜思考著郭佔武的話,「這個文件具體是誰簽署的你清不清楚?」
郭佔武說道︰「那一看就是那幫家伙們做的主,那些家伙我不說你也應該清楚,都是在市里有決策權的家伙!」
何晨東說道︰「我對織田市的事情不太清楚,能不能把你口中的‘那些人’都給我介紹一下呢?主要就說一下他們大概在二十多歲這個年紀時候的事情。」何晨東慢慢覺得這些看起來毫不相干的事情都有著內里的聯系。
「我就簡單說一下,至于他們具體的職務我就不說了,就算是說出來的話也會審核掉的吧,現在禁網禁得嚴啊!」
根據郭佔武說的話,白小川將他口中所說的幾個「實權人物」都列了出來︰
馬鳴俊,49歲,年輕的時候畢業于北京某機關辦工農黨校,曾經在距離三合鎮八十公里外的四興鎮插隊,兩年後回到城市發展,現在的職位,用句通俗的話講,就是織田市的市長。
武鋼,學生時代就讀于某工農干校,後來隨著大潮流下鄉插隊,插隊的地點位于屬于四興鎮所轄的白腰子村,與馬鳴俊坐的是同一列火車的車廂,與馬鳴俊在同一時間回到城市,現在是一家全國著名的建築工程公司的董事長。
楊世和,曾經在某工人夜校學習過一段時間,與馬鳴俊、楊世和的關系很不錯,不知道他們三個人是怎麼認識的,在馬、武二人回到了城市後不久就接到了馬鳴俊的信件,隨後不久也回到了馬鳴俊所在的城市,現在人織田市的人大常務委員,說話很有分量。
這三個人都是穿一條褲子的,另外還有一個人,同樣是和這三人一同插隊來到的嶺南看,卻怎麼看這三個人怎麼不順眼,這個人叫做張獨佔,名字雖然有點霸道,卻是一個非常正直的人,與為修水庫勞累致死的程煥生一見如故,非常貼心,他插隊的地點非常遠,在距離三合鎮一百多公里的壩子湖,但即便是這樣張獨佔還每年都請最少兩周的假趕過來看他,目前在織田市下屬的一個縣級市風骨市作市委書記,風骨這兩個字很配得上張獨佔,如果要形容他這個人,熟悉他的人都會這麼說,「他就是我們風骨市的象征,錚錚鐵骨,兩袖清風。」
與何晨東的猜想沒錯,張獨佔是反對拆掉目師河水庫的。
郭佔武完全是在靠著一腔***在支撐著自己,說完了這些,終于抵不住酒精的作用,眼楮上下眼皮不斷地打架,真的是扛不住了,何晨東急忙將郭佔武的妻子叫出來,「嫂子今天真的是麻煩了!郭先生喝的有些高,我們就不打擾了,您先讓郭先生休息吧,我們這就先告辭了!」
妻子連忙說沒有關系,不過臉上的表情的確是寫著不歡迎三個字,兩人告辭退了出來,漫天的星星在明亮的夜空眨著眼楮,白小川伸展一下胳膊,「啊!一出來神清氣爽啊!」
何晨東沒有看天上,相反的他盯著自己的腳尖,大腦在飛速的運動,整理自己左著手以來獲得的所有信息,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這樣的事情真的是太傷神了!
看來自己真的是老了啊!何晨東心中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