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影婆娑,白雲悠悠飄于天際,突顯著那天空湛藍深邃,日光灑在被白雪淹沒的枝頭,白雪消融,枝上紅梅艷爭芳,依稀是個好天氣。
我離別故土的時候正逢上元佳節,瑞雪豐年,合家歡慶,數不盡的紅燈掛在枝頭,孩童在大街小巷中奔跑撒歡,歡聲笑語穿透了整個國家。
和親作為一種必要的政治手段,犧牲的永遠都是女眷。我這個被掖藏在深宮的公主也終于作為了和親的禮物,送到了遙遠的景魏。在此之前,我的六個親姊姊相繼被送出,我曾在巍峨的宮殿之上看著她們淚光飄灑,就這樣被送離故土,風水輪流轉,如今輪到的已經是她們最後的女兒,自然要送到最興隆昌盛的國家。
離開宮殿的那天殘花遍地,落雪紛飛徒生淒涼,我看著庭院里枯朽的梧桐,心緒難舒。正月里,大隊人馬和執禮的行官浩浩蕩蕩的來準備迎我入宮,我眸里噙著淚水,看著似乎是蒼老了十歲有余的母親,悠悠的嘆了一口氣,我想這是我最後一次看見我母親的模樣了。一到時辰便義無反顧的坐上了轎輦。身後禮炮大奏,震耳欲聾,似乎在彰顯著這歡慶的一日。
而我卻覺得如墜冰窟,以後的日子誰也無法注定,我像是被關入籠中的鶯雀一般,沒有自由,整日吟唱著小曲來迎合著別人,甚至連妄想都不敢再有。額前貼著冰冷的花鈿,那是臨行之前母親親手打造的,精致華美,而我卻覺著入骨的寒意,從額頭蔓延到了心髒,刻骨**。我迫切的在轎外尋覓著他的蹤跡,卻始終找尋不到,沈落的身影在我心中回蕩久久不可平息。我自幼與沈落一同長大的,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卻因為珩國常年的征戰而被迫分離,早在父王宣布我遠去和親的那一日,他便尋了我道是今生今世舉案投眉,白首不離,我自然是應允的,即使是違背了國家與人民,我也願意與他相依相隨,相守一世。
而今,他卻不知去了何方,獨留我一人在此心神不安。眼眸中映刻著深深的迫切,一遍遍的尋找著他的蹤影卻始終尋不到,驀然整顆心都開始空蕩了起來,若刀絞一般的疼痛在心中炸開,疼的連呼吸的節奏都開始漸漸忘卻。我想他是不會來了,無聲的淚水在眼眶中徘徊著久久不得落下,畢竟我是珩國最後的公主,畢竟我即將是景魏的皇妃,我再也不是那個養在深閨無理取鬧的公主了,而是代表著珩國,代表著人民的安康,再也沒有了天真的資格。
玉走金飛,清漏頻移,我看著金烏西墜,西泛紅光,又是一天的逝去,韶華滑指。倚靠在轎輦的軟榻上,柔荑執著那印刷著陌生文字的書本,書已經有些破舊,我從半年前就听從父王的命令一直翻閱,熟悉著景魏的文字。這些優美的詩詞歌賦我自然是一竅不通,就那樣隨意的翻弄著,看著那些龍鳳鳳舞的字是怎樣描繪出一副我不知道的山水人家。蘭若在一旁有些擔憂的看著我,離開珩國已經有一天光景,而卻我一食不進,滴水未沾,也許是我太過年少輕狂,第一次感受到了失意的滋味,也體會到了痴心錯付的撕心裂肺,繼而一蹶不振。沉迷于自我的世界中,我漸漸的將手中的書擲下,眼眸中不再是一開始的慌張與惶然,而是一片靜水般的心如止水。
月光皎潔,夜色之下微風輕拂,我卻看不到任何事物,一切都那樣朦朧,如此含糊不清。困意席卷而來,充斥著我的腦海,一點點的滲透了心靈。漸漸地闔上了雙眸,顛簸之下心累之上,我的確是疲憊不堪,眼眸卻沒有在心中闔起,漸漸的看到了一幕幕不為人知的過去。夢中的是我的故土,珩國的草碧綠如翡翠,初春微風吹拂,青草的氣息隨著日光撲面而來,我策馬奔騰,隨著沈落一起在草原上談笑風生,潺潺溪水,歲月靜好。待得他弱冠,我們本來是可以成親的。剎那之間眼前的場景驀然變化,我跪在冰冷的玉階上苦苦哀求,淚水染滿了衣襟,耳畔卻是父王冷酷斷絕的拒絕。心中一下子顫抖了,我的人生都這樣被定格在了昨日,往後的日子,多麼艱苦多麼難熬,都是要靠自己了。我在草原上哭泣著奔跑著發泄著,卻怎樣都到不了頭,僅僅看著天空從碧藍如璽,到夜已闌珊,誰都不會估計我的感受,因為作為一個公主,就應該為了珩國犧牲,天經地義。
醒來的時候我已然無法自抑,淚水縱橫花容,染濕了面頰,月色之下萬物皆是如此悄無聲息,只有我獨自一人遠離故土,在月下潸然淚下。轎輦依舊在行走著,為了保證我的安全,致遠帝下令日夜行進,不得怠慢。我看著那些不停行走著的禮官,他們的雙腿不停的移動著似一尊尊毫無生命的白瓷人偶,永遠都不會勞累一般。面上的表情如一,毫無生氣可言,我暗暗的嘆了一口氣。蘭若捧了一碗補湯,含著淚喚我服下,我終究是沒有推月兌。
如今我已經離開了珩國的土地,這里荒野遍地,土地貧瘠,恍惚間我似乎能看到珩國夜色潺潺下翠綠的芳草隨著清風搖擺,我就如在珩國宮殿中一般仰望著星空,看著天空中的星子忽隱忽現,忽明忽暗,思緒早就飄到了九霄雲外。恁時我還是高高在上的珩國公主,而如今卻是和親禮物,這兩天經歷過了太多大起大落,讓我暫時無了力氣應對今後所發生的事情。
我的雙手顫抖著,再也無法入睡了,在月光之下我又開始想起了沈落的面容,他總是羽扇綸巾,笑語盈盈便帶走了我全部的心。我們相逢相識了十八個年頭,卻如此戲劇般的離去,我似乎還能看見他的面容在月色下忽隱忽現,心髒驟然疼痛。年少的愛戀如此的刻骨銘心,待我想要珍惜卻無力挽回,消逝在歲月的洪流之中,老來憶起,空作笑談。
經歷著幾個月的長途跋涉,我終于踏上了景魏的土地,如今已然時至夏末。京城的道路上人流如潮,數不清的人好奇的圍著轎子,興許是一個明了真相的說書人道出了事實,一時人聲鼎沸,卻又被官兵攔截。我垂眸思忖,明然是金霜風露的時節,我卻硬生生的出了一身汗水,蘭心與蘭若在一旁執帕伺候,拭去了我額頭的汗水。蘭心與蘭若是我從小到大的玩伴,自然也是珩國的世家小姐,卻是因為我遠嫁景魏,而屈尊紆貴隨了我當了貼身婢子,景魏四面環海,一面接壤珩國,向來國富力強,當朝聖上更是年少有為,年僅弱冠變是鏟除了一干兄弟的殘余勢力,可惜生性殘暴,乃薄情寡義之人,謀逆者皆是千刀萬剮,死無全尸。
黃昏方罷,轎輦終究是停在了紫瓦金牆之外,那是我從未見過的一番富麗堂皇的光景,西華門外門庭冷落,竟是無權貴來迎接我這位異國他鄉遠嫁來的公主。首領的宦官垂著頭見了我便叩首請安,倒是在一旁小心翼翼的伺候著,畢竟我將是景魏天朝的女人,到底是他不好得罪的。蘭心憤憤的絞緊了帕子道︰「我們公主好歹是景魏天子親自護送的,怎的一個人影都見不著?倒是顯得怠慢」這話倒是說的尖酸刻薄,將眼前一眾的宮女宦官皆是不當人看,話語間氣氛倒是僵硬不少。
我橫了她一眼,蘭心自知說錯了話噤了聲,我垂眸淡笑道︰「蘭心在家驕縱慣了,還請公公見諒」李安聞言便抬首道是應該,我打量著他,不過也就是十七八歲的光景,長的白白淨淨的,頗有幾分顏姿,一雙眸子古靈精怪,一看就是人精。我示意蘭若從隨身的包袱里取了些許碎銀,李安咧嘴一笑,便收入懷中,宦官貪財,我想至此他是不會為難我的罷。
景魏的皇宮氣派雍容,與珩國自是天壤之別,因為只是妃嬪便只能從側門的西華門入宮,自是無人迎接。李安道是只有皇後才可以從正門東華門入宮,其余妃嬪一律只可走側門。由于名分未定,我被安排先住在了昭和宮等著被傳召。安定下來便有景魏的教禮姑姑來教導宮中的禮儀與規矩,宮規森嚴,第一就是不可妄言,只要觸犯一條便有可能就是反劫不復,更不要說我這個無依無靠的和親公主,自是唯唯諾諾,小心謹慎的度日。
當今的皇後乃是天策上將的嫡長女柳怡然,雖然不甚受寵,但是皇後終究是一言千金。她的親姊妹,柳氏的二女柳氏柳墨然則是名揚天下的才女兼紅顏,一舞傾城,繼而得到帝王垂幸成為了當今炙手可熱的寵妃,入宮便封做昭容風光無限。除卻她便剩下莊昭儀,听聞她是當今太後的親佷女,眾望所歸,與帝相敬如賓,倒也是不差。
我手中執著錦帕,一陣一下勾勒著屬于我的歲月與當年的年少無知,宮門森嚴,人心涼薄,作為一個異鄉人我更是飽經冷眼。就連門外的宮侍也在茶余飯後之際,議論著我這個不屬于這里的公主。的確,我不屬于這里,而屬于我的那一天天地,卻被我最愛的人親手葬送,他的離去宛若夢魘,每日無時無刻的纏繞在我的心頭,似棉繩一般越繞越緊,繼而漸漸地深入骨髓,痛徹心扉。
蘭心為我打了一盆水,在飽經風霜之後終于可以洗盡污垢,而心頭上的垢痕卻是永遠都擦拭不干淨的,今生今世都會映刻在心房之中。啟妝奩,一襲雲錦青衫翩立,鏡中芙面朧月眉,柔荑綰發,零上幾釵。姣人窈窕,嫵媚妖嬈,靡顏膩理色明艷,鏡中的人分明是我,卻不似是我,顰眉不語,眉宇之間愁思綿綿。蘭心心疼的看著我如今恍惚的模樣,緊緊的握緊了我的雙手,啜泣著︰「公主人生百年世事無常,不必為了那等負心之人………熬壞了身子」
我聞所未聞,一旁的蘭若絞盡了帕子,水眸中似有氤氳浮光流轉,朱唇若丹蔻欲啟非啟,似言而非,終究是合了口,什麼都沒有道出。待我安頓下來,時至未時。日後薄陽正好,映著亭台,芳草萋萋。獨坐閬苑中,庭院了空,殘花遍地,于是提筆入畫,續下一闋新詞,此情可待,紅藕香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