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秋風瑟瑟,我還是一個嬌蠻任性的姑娘,十四歲的年紀正當豆蔻韶華,那時候的整個世界在我的眼眸之中仿若都是美好的。我被保護的太好,被母親視為了掌上明珠,藏在了宮中,從未經歷過愛恨情仇。身邊的玩伴也只有沈落和蘭心,姊姊們從來不曾與我交流,她們都嫌我年少,似乎是不懂她們的世界。母親生我的太晚,我最小的姊姊也和我差了五年。我從小都是和沈落一起玩大的,那些年沈落對我而言是整個童年,他隨我玩鬧隨我哭鬧,只是那樣的感情太過真摯,那一年的我並不懂得。只是一味的索取,一味的掠奪,絲毫不懂得理解別人的想法,只知曉怎樣讓自己獲得快樂。
沈落離開京城的時候,遍地的楊花飄雪,我站在樹梢上,看著他和他的家人漸漸的離開,我曾哭鬧著喚他不要走,終究還是我痴心妄想。飄渺的楊花在我的眼前拂過,將沈落拂去,雖然以後還有見面的日子,但是終究還是不會如以前那樣親密。我曾不顧形象的大哭大鬧望父王挽回成命,卻依舊無力回天,只能看著他漸漸離開我的眼前。叛逆的種子種在了心底,我也不知道我當年為何要那樣做,仿佛是想要父母知曉我已經不是孩子想要挽回自己心愛的人一般。我想當時的年少輕狂與童言無忌,仿佛是那童年里最瑰麗的一朵楊花,種在了心底,就那樣漸漸的綻放,佔據了整個心房。
離開宮苑的那天,正好是沈落離去的第七天。我將自己最珍愛的東西裝在了包袱里,就那樣一個人出了宮,外面的世界我從來沒有看到過,我想去找沈落,找外面屬于我的一片天地。可是我又是如此的無力,對于我而言,即使是一個人生活都做不到談何出宮。出了宮門西下,秋風寒瑟,我只著了一襲單衣,入骨的寒涼。我在寒風中瑟瑟顫抖,月明星稀,明明是散出柔和的月光,卻令人感覺不到一絲一毫的溫暖。我出宮的時候連晚膳都沒用,就那樣賭氣的一意孤行的離去。
到了後面我已然凍得沒了知覺,只有雙腿還在不自覺的走動著,一開始的時候有一個好心的車夫將我送到了西邊。之後的時間都只有自己步行,我第一次感受到做人原來還有那樣的艱辛。以前我在宮里,衣來伸手飯來張口,每日都過的如此的無憂無慮,如今這是第一次體會道什麼叫做人生,第一次出宮的經歷是如此的叛逆,我想只要能夠堅持我就可以尋到沈落的。
沈落那麼疼我,他一定不會離開,他會找到我然後帶我回家。我的眼簾在寒風中漸漸闔上,腦海中還是縈繞著沈落的聲音,我是多麼想念沈落,只是如今他不知道去了何方。父王和母親一定十分著急,我離開皇宮已經有幾個時辰了,他們自然會現我已然不在這個宮殿中。我突然覺著我原來是那樣的任性,秋風拂過衣袖,如今的冷風灌入衣中,已經不再是寒冷而是入骨的生疼。難過的我仿佛要死去一般,終究還是倒在了地上,再也沒有了力氣再走。腦海昏昏沉沉,意識漸漸的從腦海中抽離,終究是太冷了,我從來沒有經歷過如此刻骨的天寒地凍。就那樣闔上了眼眸,沒有了力氣。
我以為我會就這樣漸漸的死去,在一個荒山野嶺中成為黃土白骨,醒來的時候,身子感覺到了一陣溫暖從四肢百骸蔓延到心髒,仿佛驅走了所有的寒意。我迷糊著雙眼,小心的大量著四周。房間的以青為主,一派溫潤,茶香氤氳鑽入鼻尖。看起來這只是一戶平常的人家,似乎是因為那一戶人家比較好,所有處處都突顯著一種別有韻味的氣,這也是雍容華貴的皇宮中不曾有過的。我努力的調整了一體,現仍能夠動便放心下來,用著雙眼打量四周。房間整理的十分干淨,沒有一絲雜物,空曠的廳中只是橫著一把琴,裝飾的精致華美,我一看也便知道的是上品。知道救我的人是個會琴的,我心里也就平復了些許。母親曾經告訴過我,一般會琴棋書畫的人基本不會是什麼奸惡之輩,因為那些人是不會彈琴作畫的,他們只會無惡不作。我猜想這也許是一個大家閨秀的閨房,興許她是一個美麗的女子,青絲及了腳踝,眉清目秀還精通琴棋。
門外的風鈴倏然出了聲響,我警覺的看著門外,看著那身影愈的逼近。腦海中偏偏就是亂了,我看著那身影踏入,笑顏綻開在了嘴角,偏偏是長了一副溫潤的模樣︰「姑娘可是醒了?」我卻是看的痴了,這世上的男人竟然還有長的那樣好看的。那一襲青衫襯得他玉骨勻稱,那臉頰偏偏不如珩國人一般如雕刻一般的硬朗,而是一種如水一般的輕柔,眉眼處帶著一絲異國的風情,他不是珩國人,卻是長的如此的好看。這樣好看的人,我還是第一次見到,我別過頭,臉頰倒是有些紅了。
「姑娘可是還覺得不適?」他有些擔憂的看著我,偏偏人家風度翩翩,也只敢隔著簾子在旁邊看著,不敢靠近。我拔高著聲音,似乎有些蠻橫的樣子,杏眼瞪著他,嘴上也是不饒︰「你是誰?我為什麼會在這里?」
他一听倒是有些驚異,眼眸中帶著一絲笑意,不卑不亢,身後的婢子打了一盆水進來,見著我乖乖的低下頭。他將水放在一旁,悠悠道︰「在下不過是在村子外救了姑娘,姑娘受了些許風寒」我的聲音小若蚊蠅,他的聲音就如玉石一般溫潤,那是不同于沈落的一種別樣韻味,從小到大我遇見過的男性就只有沈落和父王,不禁是心中如小鹿亂撞。「我…。我被父母拋棄如今無家可歸了」我垂下頭,生怕他不信。畢竟我那一身的綾羅綢緞是騙不了人的,只能慢道︰「我家里窮,我實在是凍得不行便去拿了件衣服,反正都是有錢人家不要的…。」我突然有些佩服我說謊的水平了,雖然像這樣去欺騙一個長的如此好看的人的確有些負罪感。想到這我就不禁有些變扭的把玩著衣襟的角。他看了我一眼,仿佛並沒有對我的身份產生什麼懷疑,讓我有些安心。他站在一旁,那個生的十分精致的小丫頭已經出去了,就留下我們倆呆在房里,不禁有些緊張。
「既然如此,若姑娘不嫌棄在下此處倒是多了幾間屋子「他嘆了一口氣,看著我的臉龐,我的臉早就因為奔波勞累以及風塵而看不出原本的模樣了。我就听他繼而道︰「只是偷盜並非善事,姑娘以後還是別做了罷」我看他那身打扮也不是富貴人家的模樣,卻是那眉眼間有了幾分貴氣倒是顯得格格不入。他總穿著一襲青衫,總是一種仙風道骨的模樣,他極是愛琴,在日落西斜的時候撫琴一曲,倒是弦歌繞梁生生不息。我穿著新買的鵝黃衣衫,坐在青石板上就看著他在院子里撫琴,秋風蕭瑟落葉落在他的鬢角,青絲繚亂與葉糾纏在一起,他俯眸撫琴如醉夢中,我倚欄相望歲月靜好。後來我才知道那個地方叫琴園,是珩國西邊的小村子里的一戶人家。那個小鎮當真是生在畫中,山清水秀,怪不得能養出那樣美好的人來。我看那臨江山水,都不及他眉目如畫,他告訴我他叫明清,幼時便失去了父親,只有一個母親拉扯長大。他的母親與他住在一起,是一個美麗而慈祥的婦人,她待我極好,總是喚我的小字為我做上一碗桃花羹。
不過半月時光,我卻是覺得與她們極為熟落,她們待我極好,與宮里的日子不同的卻是多了幾分親情與溫暖,即使母親再怎麼疼我,在宮中總是要顧及著宮中的顏面的,待我也不可能如同尋常人家的孩子一般親昵。我是在那樣一個環境里長大的,自然也是不一樣的,如今卻是讓我感覺了一種異樣的親和。我從未不曾知道外面的世界也有這樣的美好,按照母親的話來說除了家人不可能會有人對我是真心的,如今卻是覺著並非如此罷。
秋葉蕭蕭落,枯木繚繞,殘枝遍地,明清在樹下,袖口繡著精致的桃花,蔓延到了衣袖,綻開了花。我托著腦袋看著他彈琴的模樣,明清當真是長的好看,他的母親已經是如此絕色,不知道他的父親會是如何扣人心弦的容顏。只是可惜明清沒有父親,夫人說明清的父親在他很久的時候就過世了,可憐他那樣幼小的就失了父親,當真是可憐的。琴園是賣琴的,明清的母親制琴乃是一絕。我常常看見她縴縴玉指執其蠶絲就那樣挽出了琴弦,即便是那琴座也是要選上精致的紅木加以雕琢,我看見她白皙的雙手傷痕累累,那是歲月的痕跡,為了生活她付出了太多,舍棄了太多,我想那雙手年輕的時候應該是無比絕妙的,白皙細膩如羊脂白玉,如今卻是那樣的殘破
我不止一次看見明清心疼夫人的模樣,他時常站在外面,看著夫人制琴的樣子,樹下的楓葉落在他的梢他卻渾然不覺,只是靜靜的看著,任由歲月流逝。後來我才知道,明清的母親病了,病的很重,但是他們家沒了錢,明清沒有能力,他的母親為了不讓他擔心還是一如既往的工作,他也只能咬碎了牙齒將疼痛掖藏在了心底。
好在琴園的生意不錯,大街小巷的大家閨秀都來夫人那里買琴,生活總算是寬裕了不少,我是不會干事的人自然沒有辦法分擔些什麼,只能努力的學習一點,希冀可以以微薄之力幫助她們些許,那個小婢子在一旁幫著夫人,我能看出她對夫人是真心的,這樣的真心在這個晦暗的塵世間到底是可貴的。
我悄然離開,最後回頭看了一眼,夫人仍舊在努力,只是她已經力不從心了。我嘆了一口氣,漸漸的往前走去,院子里的花都謝了,明清還在那里彈琴。我突然覺得,他也許並不是真正喜歡彈琴,只是撫琴的瞬間,可以宣泄出自己興許歡樂興許悲傷的情緒,他也許只是不想讓別人看出來罷了。
他仿若是注意到了我,撫琴的動作有些停滯,輾轉將手放下,琴音消散,卻仍在耳畔。我的衣袖被風掀起一角,飄揚的青絲遮住了我的視線讓我看不清明清的模樣。我這才看見一旁的夫人已經停下了手中的活,在一旁的石凳上看著明清的演奏,似乎很是享受。也許做母親的也就只有這麼些愛好罷。
「姑娘可是要習琴?」他的笑顏溫潤而美好,如同那溫玉,在我的心中綻開︰「那在下便來教姑娘罷,姑娘可賞臉?」他談笑道似乎是有有意在逗我。我賭氣的瞪了他一眼︰「誰想要跟你學琴!你自己都學不好」說著就大搖大擺的往明清母親處走去,她坐在一旁的石凳上看著明清,眼眸中含著入骨的笑意,她那時候的模樣我一輩子都忘不掉,後來我才知道那是訣別的前奏,在人生的最後一段時光享受什麼叫做歲月靜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