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夫人……」
區嬤嬤的驚訝聲,打破了琉璃苑的沉寂。
柳氏正在屋里專心致志的繡著,一張「五福捧壽」的大紅被褥,被區嬤嬤這麼一喊,嚇得手陡然一歪,把食指刺出了一滴血。
「哎呀,我的繡品啊,這可如何是好?」
柳氏一臉心疼的看著被褥,鮮血沁了幾滴在繡品上,她也顧不得手指的疼痛,只是心疼的用衣襟去擦拭血跡。
區嬤嬤又驚又喜的,從外頭急匆匆的跑進屋里來,剛一踏進門檻,便扯開了嗓門喊道,「夫人,二小姐跟六少爺來了!」
柳氏一心撲在繡品上,一時沒反應過來,當听清楚區嬤嬤說來人,居然是二小姐跟六少爺的時候,眸子不由得頓住了,眼中不禁泛上一層薄霧。
柳氏難以置信的道,「你……你再說一遍,是誰來了?」
區嬤嬤抹了一把淚,「夫人,是二小姐跟六少爺,您的女兒跟兒子來看望您這個母親來了!」
區嬤嬤說到「女兒」跟「兒子」的時候,特意加重了幾個分貝。
柳氏倏然站起身子來,一臉茫然的望著區嬤嬤,竟然有些手足無措,「這……我……」
柳氏趕緊跑到梳妝鏡前坐下,手哆哆嗦嗦的隨意抓起一把木梳,細細梳理著兩鬢,「我的發髻是不是亂了,我是不是老了,這麼些年都沒見過,他們會不會認不出我這個娘親來,我……」
柳氏雖說是上官嬿婉跟上官子謙的嫡親母親,然而這些年來只有逢年過節的時候,方才能在家宴喜宴上見到這一雙兒女,而且還不能靠近去說話,即使是這回讓上官子謙捎帕子給上官嬿婉,還是通過區嬤嬤帶去「瀟湘苑」,遞給上官子謙身邊的下人,捎到他手上的。
柳氏突然站起身子來,就要去端茶壺,「區嬤嬤,房里沒有茶葉備著,他們過來連口水都喝不上,這要是渴著了……」
「夫人」
區嬤嬤一把拉住柳氏縴細的手腕,「夫人,您別慌,老奴這就燒水去,順便去院里頭啊,多采摘些茉莉花,準保不會渴著小姐跟少爺的。」
听得區嬤嬤這麼一說,柳氏方才稍稍安心了一些,還沒待她回過神來,門口已經出現了兩個身影。
「母親……」
上官嬿婉跟上官子謙同時喚道。
柳氏一個腳下趔趄,幾乎往後倒去,上官嬿婉跟上官子謙眼疾手快,腳尖一提,掠過去一把扶住了柳氏。
柳氏有些愕然的望著這一雙兒女,眼淚再不听使喚簌簌滾落下來,半晌方才應了一聲,「哎……」
「母親,女兒來晚了」
上官嬿婉瞧見柳氏發鬢里藏著幾根銀發,鼻子一酸,眼淚溢滿了眼眶,跪下道,「女兒慚愧,這麼多年來都沒來看望過您一回,我有愧于您。」
上官子謙見姐姐跪下,自己也跟著跪下,「兒子也有愧,這些年來都沒有在您的膝下,盡過一日人倫之孝。」
柳氏死死咬著牙關,盡量不讓自己哭出聲來,怕是驚著了這一雙兒女,但是淚水卻是止也止不住,像潰了閥的堤壩傾瀉而出。
區嬤嬤在一旁看著這母子三人,心下也是酸楚不已,明明是人之常情的母子相聚,然而在這家教森嚴的太師府,庶出的子女都必須在滿月之後,被抱離親生母親的身邊,這一抱走就是十來年。
這十來年來,區嬤嬤不知道見柳氏,暗地里流了多少相思淚,為這一雙兒女幾乎要把眼楮哭瞎了,或許這就是做母親的心吧。
「二小姐,六少爺,你們這是折煞我了」
柳氏趕緊抹了一把淚,扶起地上跪著的兩個兒女,「快快起來,你們是太師府的小姐少爺,怎可給一個姨娘下跪,這若是被外人瞧了去,指不定會被傳成怎樣。」
上官子謙一副要揍人的模樣,「我給自己的母親下跪,這是天經地義的事,誰要是不要命敢嚼舌根,我非得把他揍得五顏六色不可!」
「小小年紀,一天到晚喊打喊殺的,該打」
上官嬿婉故作惱怒,拍了拍他的腦袋,「在母親面前也不知收斂。」
上官子謙挨了自家姐姐這一打,只是嘟囔著嘴巴,卻是不敢吭一聲。
柳氏望著這一對姐弟感情甚篤,心下也是寬慰不已,她本來還擔心這兩個人,自小被分開來養會產生隔閡,沒想到都是自己多慮。
上官嬿婉扶著柳氏到圓桌前落座,掃了一眼房內的布置,一張半舊的木床,一張已經磨了鬢腳的銅鏡梳妝台,銅鏡上還泛上了白白的花點,掉了漆的案幾上用一個簡單的花瓶,插著幾支桃花。
房內連一個燻香爐都沒有,擺設竟如此簡陋,明明是一個姨娘的住所,居然連丫鬟們居住的廡房都不如。
上官嬿婉收回了視線,長睫低下的瞬間,掠去眸中的最後一絲悲傷,原來自己的母親這些年來,過的竟是這般日子,那鳳氏竟然如此來苛待她,而上一世里的她居然全然不知。
上官子謙見自家的姐姐,突然默然不語,喚道,「姐,你在想什麼呢?」
「沒什麼,我只是見著母親太高興了。」
上官嬿婉抬眸的瞬間,又換上了一臉和顏悅色,轉頭望向柳氏,「母親,這些年來你過得可好?」
「好好好,這太師府好生養著,日子怎能過得不好?」
柳氏試了一把淚,她怎能告訴自己的女兒,自己連口飯菜都吃不上,都是靠著繡品賣了來換錢,讓小廚房給自己做菜送來呢。
自從柳氏一族落魄之後,她從一個高高在上的姨娘身份,瞬間被貶到了連丫鬟都不如的尷尬地位,連那些卑賤的丫鬟婆子都給她臉色看,她卻只能一味的忍氣吞聲。
她從被眾人捧萬人疼的地位,一夜之間成了人人可以蹂躪的落魄姨娘,這個中的人情冷暖世態炎涼,沒有經歷過的人,是無法體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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