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壁之下,蓮花池旁,清水如碧,樹影婆娑,怪石林立。微風輕輕,月涌中天,薄雲舒卷。慕容如煙痴痴站在蓮花池旁,靜默如石,她的倒影和著岸上疏影隨清風中碧水漣漪搖晃,忽明忽暗。她眼神陰暗,陰暗如寒潭。
深夜。人靜。絕壁上的一道石門悄無聲息地打開,滿頭白發,面容美麗慈祥,一身白衣的納蘭清音自石門後出現,悄然飄身至慕容如煙身旁,無限憐愛地凝視著她。
慕容如煙依舊靜靜望著池中清水,幽幽地說︰「師父,這是為什麼?為什麼我終于可以報仇了,終于可以手刃仇人之子了,反而……那一刻,我只感覺心底空落落的,凌亂極了,根本就下不了手,我……」
「唉,看來,你還是不听為師的話,為師閉關的這段時間,你又出蓮花島去了。」納蘭清音語氣里並無責怪之意,「你本生性善良,況且,你娘還在世時,她就已經瘋瘋癲癲的了,她的話,也未必可信。你們慕容家和卓家,畢竟是世交,以卓庭軒的為人來看,他應該不會故意加害于你父親。況且,卓庭軒也已失蹤多年,他一家也因七葉雪蓮的失蹤而慘遭滅門……」
「師父,可是,每天夜里,我只要一閉上眼楮,無論是醒著還是夢著,腦海里全是母親披頭散發的模樣,她不斷地告訴我,一定要殺了卓庭軒一家,替我父親報仇……」慕容如煙絕望地說,「我忘不了,忘不了母親痛苦的樣子。不管怎麼說,我父親,他是因為卓庭軒才死的,我母親也是因為父親死了,才變瘋掉的。我忘不了,忘不了。」她母親已在五年前的一個寒冷冬夜,呼喊著丈夫的名字,瘋狂躍入蓮花池中,決然淒涼地離去。她究竟在臨去前,于蓮花池中看見了些什麼,沒人知道;也許,是她丈夫的面影吧。第二日,母親被發現的時候,已經僵死,浮腫,變形。死亡,尤其是不正常的死亡,使一切都變得丑陋,殘酷而冰冷。
母親矮矮的墳墓很快就被從天而將的大雪覆蓋,潔白而淒涼,她跪在風雪中,陪了母親好幾個天,最後昏厥在北國寒風肆掠的冬天里,是納蘭清音經過時救了她,將她帶回蓮花島,收為徒弟,授以上乘武功,並視如親子,關懷愛戴。蓮花島也是海上一個孤島,與日月島兩相阻隔,不能相望,茫茫海水,無邊天空,卻是把兩個孤島,都抱入了寂寞寬廣的懷抱。
納蘭清音語重心長地說︰「如煙,你應該知道,仇恨只會帶給你痛苦。」
慕容如煙語氣堅決地說︰「可是,這是我的命運。」這些年來年,她苦練武功,為的,有一天能夠為父母報仇。不過,現在令她深感矛盾的是,仇恨,或者說對于仇恨的想象,再不能支撐他生命的全部意義。她不曾想過,如果沒了仇恨,他可以為什麼而活。不敢想,或是不願去想。
「如煙,這不是你的命運,也不是你所必須背負的。你應該為自己活,追求自己想要的東西,而不是被仇恨所毀滅。人生短暫,一定要把握好屬于自己的幸福。為師這一輩子,走得很艱辛,很多彎路,很多偏執,錯過太多。希望你不要像為師一般,經歷多般坎坷挫折,跌跌撞撞,轉了太久,又回原地,後悔當初。人生中很多東西,可以放下的,就放下,值得堅守的,才去堅守。更重要的是,要想清楚,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麼。為師不希望你糊里糊涂的,把自己的生命,以及活著的全部意義,壓在一些原本空虛的執著之上。」納蘭清音頓了一下,望著池塘深處,夜影朦朧,月亮碎在水波間,她將手背到背上,出神地接著說,「就像這池中的蓮花,該吸收水分時就吸收水分,該索取陽光時就索取陽光,該熱烈盛放時就義無反顧地盛放,卑微真誠,熾烈自在,自身就是目的,這樣多好啊。生命永遠自在,悠然,而且無限美好。」
慕容如煙無奈地感慨︰「可是師父,我還是恨,恨很多東西,甚至恨滿池蓮花它們感知不到疼痛。人和別的東西,畢竟不同。既然那麼不同,人又怎麼能夠像別的東西那樣悠游自在呢?」
納蘭清音說︰「其實世間萬有,縱是殊途,終也是要歸于同,源自塵土的,要歸于塵土,此乃眾生平等。人和其它物事一樣,終是平等的,要做到像其他物事那般,這又有何不可?」
「弟子愚昧。不如師父那般通達透徹,師父所講的,弟子終是做不到。」慕容如煙話音十分低沉。納蘭清音轉過身來,慈愛地望著慕容如煙,輕聲說︰「這些道理,你也會慢慢懂得。這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而已。這是一種幸運,也是一種代價。一念成佛,一念成魔,為師希望,以後無論遇見什麼事情,你都能夠慎之重之。早點回去歇著吧,明天為準備動身去帝都辦些事情,正好帶你一同前去。」
「嗯。」慕容如煙應聲默然離開蓮花池畔,月光下獨步回去就寢。納蘭清音望著如煙消失的背影,出神了一會,想了些什麼,又返回石門內,將石門關起來。
夜色冰涼,涼如水。蓮花池畔,又是一片空寂,空蕩無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