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目光再轉到趙國!病入膏肓的趙孝成王不忍撒手西去,他還有事情沒有辦完,那就是嗣立新君的麻煩事。
客觀來說,趙孝成王不是個昏聵的君王。在其執政期間,盡管趙國經受了長平和邯鄲之難國力有所衰弱,但他同樣重創了秦國,趙國依舊是關東諸國之中軍力強大、不容小覷的國家。從公元前258年到公元前245年,趙國也有了十余年的休養生息,國力也慢慢地恢復起來。
奈何是,江山依舊在,歲月卻把人催老了。
平原君趙勝、平陽君趙豹、前朝遺臣藺相如、樂毅、趙奢等人都已經故去,只剩下一個老將廉頗。每念及此,趙孝成王就忍不住流淚,感嘆流年似水、心中所想的建立王道樂土的事業竟不順遂。
現在,趙國交給誰?三個兒子誰可主趙國乾坤?趙孝成王趙丹心中無底。
大權交給春平君趙顯?趙孝成王輕輕搖頭。春平君曾經是他最鐘愛的兒子,可以說對他曾寄予了太多的期望,很早就讓他擔任了假相,與朝臣共同執政歷練,可是春平君交上來的答卷卻屢屢是不及格。雖然沒有大的過錯,但他明顯是缺少處事的謀略,也欠缺駕馭群臣的手腕。尤其是春平君一直高舉高打、當旗子招搖的諸國合縱抗秦政策,到現在也看不出有能夠實現的蹤影,相反各國關系倒是疏遠了。
春平君喜愛縱情山水,酷愛靡靡之樂、美婦嬌娃而放浪形骸,桃色緋聞不斷,號為「春水煙柳君」。最不可容忍的是︰春平君與很多朝中大臣竟然打得一片火熱,經常相互宴請聚會冶游,儼然同他們是一群親密同僚、酒肉加聲色犬馬的朋友,根本就不講什麼君臣之義。
王權托付給平都侯趙傳?平都侯心性誠實忠厚,一門心思就是鑽研工程技術、武器鑄造、鍛造,不喜歡拋頭露面,在群臣中基本上沒有什麼號召力,不客氣說就是有點傻。春平君的毛病他沒有,但他身上的毛病更要命-----那就是輕信!
誰是王權最大的敵人?是臣子們!對君王巧言令色、溜須拍馬的人誤事。陽奉陰違、結黨營私的人壞事。吃力扒外、勾連外國的是貳臣。貌似忠勇、兵權在握而難以駕馭的人可能會弒君篡位!
當政多年,趙孝成王對國情民風了解頗深的,早年趙武靈王推行「胡服騎射」政策,放棄中原人的寬衣博帶和戰車戰術,換以短衣緊袖、皮帶束身、腳穿皮靴的胡服和單人騎兵戰術,國力大強。趙于東北攻滅了中山國,西北打敗了林胡、樓煩。在北邊新開闢的地區設置了雲中(今呼和浩特托克托縣)、雁門(今山西忻州市代縣)、代(今河北蔚縣)三郡,並從今天的河北張家口到內蒙古巴彥淖爾盟五原縣修築「趙長城」。
趙國周邊皆強國,北有胡人和燕人威脅,西有秦國覬覦,難有楚國、魏國掣肘,東有齊國威懾,趙國人只得團結求生、尚武善戰。因為長期處于戰爭期間,故趙民自幼就有習武之風,全民敬賢士、勇將,歷來民風極其彪悍,好恃勇斗狠,不喜事農桑和商業,所以趙地各地都彌漫英雄主義的氣息,致使趙民風慷慨、尚武且多俠義之士。
趙國人酷似秦國又與秦國不同,秦卒善戰是因為家族連坐之法的逼迫,而趙國士卒善戰卻是來自光榮傳統。
這樣的國家和子民是不能用蠻力或文德去駕馭的,必須善用智謀和一個「義」字(也就是武德)。
王權交給小兒子趙偃?趙孝成王也不放心。太子趙偃從小受寵,貪玩不喜書,練武也是三腳貓的功夫。長大了也沒個正形,好酒貪yin,喜歡結交社會九流、雜色人等,其羅致的門客不少,卻是個百無用心,難以教化的主兒。趙偃有些小聰明,卻不往君王期望的正事上使,一味我行我素,自我逍遙,惹得君王大為氣惱,索性也沒讓他在朝中主事。可是近年來,這趙偃忽然有了轉變,居然能扔掉蟋蟀籠子、像模像樣地塌下心書了,一手爛字也有了明顯改觀,他還給自己請了個師傅---趙禹(也是趙孝成王的寵臣、就是長平之戰前解夢的那一位),些《皇帝四經》和《禮記》什麼的。趙孝成王經常听趙禹和建信君楚月等人說太子趙偃學問有了什麼長進,等滿心歡喜親自招來一問,卻是大失所望------趙偃的學問是摻了水的,能斷斷續續背誦一些片段卻有很多不解其意,原來是淺嘗輒止的花架子。再考核其《武經》,他雖也能謅上一通兵法謀略,可依舊是嘴上功夫。
建信君掌管軍務就任中樞府之職後,太子趙偃也跟著去磨練,到那里當了個無官職的閑差,平時學學軍事識圖、起草軍令什麼的,樂此不疲。
這些兒子怎麼樣,趙孝成王心知肚明。可是為了宗族血脈、王道傳承,他是只能從三人中選取一個做王位繼承人不可!
掌國、治國艱難,趙孝成王很不願意身後的趙國因為立嗣失誤而衰弱下去甚至出現宮室宗廟盡毀的結局,他還是希望能從「矮子」里選拔出一位稍微高那麼一點點的人,這個人會是誰呢?孝成王自己也沒底。
所以,他要最後測試他們一下︰平都侯督軍南征魏國,太子趙偃北伐匈奴,春平君代理相國對付秦國,看看他們誰能交上來令人滿意的答卷!
趙孝成王在病榻上召見前來邯鄲接受新軍的李牧,親授兵符給他。
李牧淒然地跪伏在君王的床榻之前,淚流滿面、感慨萬千。趙孝成王強裝笑顏,安慰這位心儀的愛將︰「李牧,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安能不有枯槁之時。本王惟願將軍,---鼎力護佑我趙國社稷是也--」
李牧手捧兵符,涕淚橫流︰「大王放心,臣李牧寧肝腦涂地、萬死不辭!」
趙孝成王︰「不說這些話,----本王期待著你們勝利的消息。---只是,不知君臣一別,還能不能再次相見?」
李牧大哭︰「可以的,大王。臣一定會將捷報親手呈送給大王-----」
建信君楚月陪著落淚,他上前攙扶起李牧,囑咐道︰「此番征戰匈奴,定有苦戰,汝當竭盡全力保護好太子。」
趙孝成王︰「不,----本王要知道太子在前敵的表現,是勇猛還是膽怯,是機智還是惶恐無措?李牧將軍此次必須讓他踏上戰場,陣前搏殺,看一看太子有沒有膽識和運氣?」
李牧腦門冒汗︰「大王,讓太子呆在我軍帳之中協同指揮就行了吧?」
趙孝成王︰「不行,讓他擔任右軍副將,上陣殺敵!」
李牧︰「中軍之外,右軍為主力,恐惡戰連連,那樣李牧無法保障太子的安全。」
趙孝成王︰「死生有命,成事在天。建功立業還是戰場殞命,只是太子的宿命罷了,他人無需擔責。」
李牧再要多言,君王閉目擺手阻止了他。
中書府令郭開手托一漆盤,將一枚金印交給李牧------王命加封李牧為「鎮國君」!
李牧接過金銀,謝恩退出王庭。中樞府令希卑拉著李牧送行,語重心長地叮囑道︰「將軍,戰場情勢瞬息萬變。但汝當萬變不離其宗,那就是全力保護好太子!---太子若遇難,你就自裁吧。」
李牧心情沉重,建信君也跟上來說︰「李牧將軍,君王在軍中還有眼線,若是汝不能輔佐好太子建功。太子就算生還,大權也將旁落。此中利害,汝可知曉?」
李牧頓時感覺如千鈞壓頂,倒安定下來很多-----他的頭腦里在急速地旋轉,想著如何去完成這樣艱難的任務,而且不僅僅是他一個人的任務。
次日破曉,李牧去叢台接了太子趙偃,一行竟奔邯鄲城北新軍大營,新軍統領司馬尚率領營中1萬軍馬早已整頓停當,靜候軍令。
李牧站到高台之上宣布︰「勇士們!王命出征,痛擊匈奴。但邊關勞苦,拋妻別子,無法在父母床前盡孝。然!本將不難為你們,不願意去的,請出列站在左手邊,絕不為難。願意跟隨我李牧與太子,去往邊關建功立業的,請站在吾右手邊。」
營中軍陣一陣躁動,最後7萬人馬站在了李牧左手一側,只剩下3萬五千多人馬傲立在李牧右手邊。
看到願意出征的士卒人數太少,司馬尚和太子趙偃有些不情願,李牧卻若無其事。他指著右側的人馬說道︰「好樣的,有勇氣!但只有勇氣還不夠,匈奴軍隊能騎善射,你們之中騎術不佳、射術不精的人,就是去了也是白白送死,還不如趁現在,出列站到左側去,否則,悔之晚矣!建功進爵不成,反妄送一條性命,豈不是李牧害了你們?」
聞言,右側人馬又是一片嘈雜,一些人有些不甘心地猶猶豫豫站到了左側,清點人數,右側只剩下3萬人馬不到了,李牧下令不願意出征的人馬先回營休息。
李牧拔劍疾呼︰「好!---我趙國三萬豪俠,出征戈壁。李牧與汝等今日結為兄弟,相約殺敵,死生與共,拿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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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牧與太子趙偃率領三萬軍馬,去往代地與守軍匯合。臨行時刻,李牧喚來留守的校尉趙且,此人為李牧從代地帶來的心月復,叮囑他到︰「留下來的7萬軍馬。要日夜加以訓練,枕戈待旦,不可懈怠。萬一宮廷有變,汝等可堪大用。從現在開始,汝等不得接受任何他人的軍令調遣,就算有人假托王命也不行!按照王命兵符,你們現在只服從本將及太子的節制,若是有人擅闖軍營,殺無赦!」
趙且心領神會︰「李牧將軍放心。若是將軍和太子有令,我等立即起兵,就是攻入邯鄲城亦可!」
李牧按劍說道︰「但願此情此景,還是不要上演為好-----」
太子趙偃心中悱惻地看著李牧,「將軍,咱們還是起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