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到了晚半天才停了下來,蘇慕錦打開了房門,屋外泥土青草的氣息撲面而來,她舒展著手臂,閉上眼楮深深的呼吸了一下,頓時心曠神怡。
蘇聰也學著蘇慕錦的模樣伸開雙臂閉上眼楮。
袖珍的模樣看上去十分搞笑。
蘇慕錦見了不由得「噗嗤」一笑,雙手托住他的腋窩就把他抱著旋轉起來,蘇聰身形在半空中飛騰而起,高興的小臉通紅,哈哈大笑。
「啊,姐姐,好好玩。」
蘇慕錦又抱著蘇聰旋轉了幾下才放下來,她這個身體體質不好,才簡單的運動幾下額頭就起了薄薄的一層汗,輕輕喘息幾下才緩過勁來。
瞧著聰兒興奮的手舞足蹈的模樣,蘇慕錦整個面龐都柔和了下來,牽著聰兒的手,「走,我們去看爹爹去。」
「好啊。」
老太太不是爹爹的親生母親,老太太對爹爹一向不上心,可就算如此爹爹知道了這件事心里一定還是很難受。
大雨下了幾天,路上很多地方都有積水,蘇慕錦抱著蘇聰踏過一個個水坑,到了前院的時候她的繡鞋已經有些濕了。
蘇慕錦和蘇聰很快到了前院蘇青雲居住的念憶院,
蘇青雲和蘇慕錦一樣不喜歡身邊有太多人伺候,蘇慕錦和蘇聰到的時候門外只守著守門的小廝,瞧見蘇慕錦和蘇聰到來他趕緊給開了門,還低聲道,「今兒個老爺喝了好多酒,姑娘和小少爺趕緊瞧瞧吧。」
蘇慕錦心下一沉,她還從沒見過爹爹借酒消愁的模樣。
看來這一次的事情對他打擊不小。
她對看門的的小廝點點頭,牽著聰兒的手就進了屋。
剛進屋迎面而來就是一股濃郁的酒氣,屋子不大蘇慕錦抬頭看去,只見蘇青雲正拿著一個白瓷酒杯靜靜的喝著酒,他喝的不快,像喝茶一樣小口小口的抿,桌子上還放著一個精致的酒壺,杯子里的酒沒了他就自己添一些。他平日中除了出門應酬極少喝酒,蘇慕錦也不知道他已經喝了多少,只能看出他微微發紅的臉和有些迷蒙的雙眼。
蘇聰不適應屋里的氣味用小手捂住了鼻子,扯了扯蘇慕錦的手,皺起小眉頭,「姐姐,臭!」
蘇青雲听到動靜抬起頭來就瞧見兩人牽著手向他走來,他微微一愣才反應過來方才蘇聰說他的酒臭,連忙起了身打開窗子通風,讓屋里的酒氣趕緊散掉。
他沒想到蘇慕錦會帶著蘇聰一起過來,他們姐弟從來都不肯跟他親近,自從錦兒落水之後似乎變了一個人,人前也對他親近敬重,可人後還從來不曾來瞧過他,蘇青雲還以為她還沒有原諒他。
現在這會兒突然瞧見姐弟兩個,他竟然有些手足無措,搓著手有些不自在的看著兩人,「你們……怎麼來了?」
「聰兒說想念爹爹了,我們就來看看。」蘇慕錦狀似無意的看了看桌面上的酒壺和酒杯,眼眸半垂,輕聲道,「少飲酒活血多飲酒傷身,爹爹還是少喝些……」
這樣煽情的話蘇慕錦也極少跟父親說,因此兩個人一個听得不自在,一個說的也不自在。
屋里的氣氛就有些尷尬。
聰兒爬上椅子抓著酒杯嗅了嗅,小臉都要皺成包子了,他十分嫌棄的把酒杯推的遠遠的,指著酒杯跟蘇青雲控訴道,「爹爹,好臭。」
蘇青雲連忙把酒壺和酒杯都收起來隨便找了個櫃子放了起來,免得燻到了聰兒。
這酒壺里的酒可是上好的女兒紅,小孩子就是聞聞也受不得的。
好巧不巧,蘇青雲打開的櫃子正是一個衣櫃。
蘇慕錦無意看過去吃了一驚,卻見那衣櫃里的衣裳亂七八糟的仍在里面一件摞一件的看上去十分凌亂。
蘇青雲瞧著大女兒看過來的驚訝視線,手上微微一頓,頗有些尷尬的解釋,「平日里不喜歡讓人進屋里打擾,所以就自己隨便收拾收拾。」
原來如此,蘇慕錦還以為下面的人做事不穩當呢。
蘇慕錦上前兩步按住蘇青雲要關上櫃子的舉動,低聲道,「這些衣裳都是上好的綢緞做成的,這樣仍在一處恐怕都要起褶皺了。」她頓了頓示意蘇青雲看看聰兒,聰兒正眼巴巴的看著父親和姐姐,蘇慕錦就低聲道,「聰兒年紀小平日中又沒有同齡人玩耍,爹爹平日中事情也忙,不妨趁今日空了多陪陪聰兒。」
恰好這時候聰兒低聲咕噥了一句,「爹爹為什麼不來陪我玩兒啊,是不是不喜歡聰兒了……」
蘇青雲一顆心都要軟化了,連忙上前抱起了聰兒。
他很少抱小孩子,手上的動作稍稍有些生疏,他也不會特別的跟孩子表達感情,只能把蘇聰抱在懷里輕輕拍拍他的背脊。
「爹爹怎麼會不喜歡聰兒?爹爹最愛的就是你們幾個了。」
「那爹爹陪我玩。」
「好啊,玩什麼?」
「跳百索。」
蘇青雲一愣,他?跳百索?
蘇青雲有些猶豫,跳百索都是小孩子跟小姑娘們玩兒的游戲,他一個連而立之年都已經過了的大老爺們跳這個?
一低頭就瞧見聰兒仰著的小臉滿滿的都是希翼,想著今兒個大女兒的良苦用心,他頭皮一麻,僵硬的點點頭。
聰兒一陣歡呼。
蘇青雲就讓小廝去找了根繩子過來,父子兩個在院子里就跳了起來。
大門沒有再關上,蘇慕錦一邊給父親收拾房間,一邊看著弟弟和父親在院子里跳百索的身影,唇角不自覺的夾了一絲笑意。
蘇慕錦把屋里的每一個櫃子都打開,不出所料的看到同樣凌亂的衣櫃,她嘆了一口氣,她算是發現了,這屋里她忽然想起一個詞「金玉其外敗絮其中」這句話用在這里不甚恰當,可蘇慕錦腦海里就冒出這麼一句話來。
表面上瞧著還算光鮮亮麗,可內里的東西真真是不能看。
她輕嘆一聲,認命的開始收拾。
突然就想起了寧煜,
或許是從小待得環境不同,他跟父親是完完全全兩種類型的人,他是一個凡事都精益求精的人,在生活中十分注重一些小細節,比如一件衣裳稍稍有一丁點兒的抽絲或者褶皺他從來不肯上身,還有他不能容忍一件衣裳要穿兩天,所以每次回去之後第一件事就是月兌去外袍扔到木盆里讓丫頭送到浣洗院去清洗。
蘇慕錦折衣裳的動作不停,眸子卻有些恍惚。
一想起寧煜就不可抑止的想到睿兒,想到那磅礡大雨那一天他滿身是血面色慘白的模樣。
她心中一震,面色陡然慘白起來。
死死的抓住櫃子才勉強穩住身形,胸口處傳來熟悉的絞痛,她緊緊的抓住胸口的衣襟無聲的喘息。
許久才滿頭大汗的緩過勁來,無力的滑坐在椅子上,背心的里衣已經濕了一層。
「姐姐,姐姐,你怎麼了?」
蘇聰雖然一直在外面跳百索,可也一直關注著屋里大姐姐的動靜,瞧見姐姐痛苦的神色他連忙沖進了屋,蹲在她身邊泫然欲泣的看著她。
「錦兒……」蘇青雲也進了屋,一眼瞧見蘇慕錦慘白如紙的臉色,「這是怎麼了?快請大夫!」後面一句卻是對著屋外的小廝喊的。
「不用請大夫。」蘇慕錦安撫的對兩人笑笑,故作輕松的道,「應該是這兩天下雨染了寒氣,休息兩天就好了,爹爹不要小題大做了。」
「姐姐,你別嚇我,真的沒事麼?」
「沒事。」蘇慕錦站起身來,輕松的旋轉一圈,「你看看,姐姐好端端的,一點事兒都沒有。」
蘇聰還是不放心,小臉上滿是緊張,緊緊的抓住蘇慕錦的手,「姐姐還是找大夫看看好不好?」聰兒眼巴巴的看著她,目光里都是慌亂。
蘇慕錦身子一頓,又側首看看同樣擔憂的父親,輕輕垂下眼瞼。
「好!」
府上本來就養了客卿大夫,因此來的很快。
來者是一個看上去四十多歲的中年男子,衣裳簡樸,神色沉穩。他背著一個藥箱就進了屋,瞧見坐在椅子上的蘇慕錦他微微驚訝了一下,他還以為太傅身邊的小廝去請他,生病的是太傅大人呢。驚訝很快就被壓下,大夫很快就拿出一個枕墊放在蘇慕錦的手腕下,輕輕搭上她的脈。
原本沉穩淡定的臉色越診越是難看慎重。
以至于最後放下手腕的時候大夫整個臉色都徹底沉了下來。
「大姑娘可有感覺哪里不適?」
蘇慕錦眯著眼楮看著大夫,若有所指的道,「最近兩天一直下雨,興許是染了寒氣,偶爾有些頭疼。」她刻意加重「寒氣」兩個字,在蘇青雲和蘇聰看不到的地方對大夫微微搖頭,「大夫看我的風寒嚴不嚴重?」
蘇青雲也忙道,「東方大夫,錦兒的病情要不要緊。」
那個被喚作東方大夫的大夫微微垂下眼瞼,移開了手指,拿出紙筆開始給開方子,「沒什麼大礙,就是受了涼,下次大姑娘注意下雨天少出門,這天兒雖然開始熱了,可下起雨到底還是涼的。我給大姑娘開些驅寒氣的藥,三碗水熬成一碗,每日早晚各服一次,過兩天就能痊愈了。」
蘇青雲松了口氣,方才錦兒面色慘白的模樣還真是嚇人。
他對東方州點點頭,「有勞大夫了。」
東方州開好藥方就對蘇青雲拱拱手,「太傅大人不用客氣,趕緊讓人去抓藥給大姑娘服用才是正理。方才老太太屋里的人跟在下說老太太也生病了,在下就不耽擱了,先行告退。」
蘇青雲臉色微微一僵,「老太太怎麼了?」
「還沒看暫時還不知道,听老太太身邊兒的碧玉姑娘說,老太太這兩天有些發熱,應當也是染了寒氣的緣故。」
「嗯。」蘇青雲輕輕點頭,「那大夫去忙吧。」
目送東方州離去蘇青雲才皺眉看著蘇慕錦,「身子不舒服就早些讓大夫看看,拖來拖去拖成大麻煩怎麼辦?那些大病哪個不是小病發展起來的……風寒可大可小,下次萬萬不能如此掉以輕心了。」
蘇慕錦緩緩從椅子上起了身,「知道了,知道了!下次女兒一定注意,風寒養個兩天也就好了,而且今兒個已經沒有下雨了,說不定明天就是大晴天,只要天不冷這寒氣就不會加重了嘛。」
她難得的帶著幾分撒嬌的口氣跟蘇青雲說話,蘇青雲無奈,吩咐小廝拿著藥方去抓藥。
「爹爹,後天就是春闈了,你這兩日好生歇著,到時候恐怕有的忙了。」她起身把櫃子的門打開,取出里面的酒杯和酒壺,輕聲道,「您身子也不大好,喝酒傷身還是不要喝了。」
「好。」
「那我和聰兒就先回去了,改天再過來看望爹爹。」
「嗯,去吧。」蘇青雲發現有了錦兒和聰兒來了這麼一趟,他心中的郁結已經退了許多。
老太太不是他的母親又如何?
他不是還有錦兒和聰兒呢麼,他們是他的嫡親血脈,骨肉至親,有他們也就夠了。
蘇慕錦就帶著蘇聰原路返回,回到錦園之後蘇慕錦哄聰兒出去玩兒,讓周嬤嬤和幾個小丫鬟跟著,剛哄走聰兒就有小廝拿著藥包進了錦園,把藥包交給了柳嬤嬤之後,仔細的囑咐了幾聲才離開。
柳嬤嬤瞧著藥包就匆匆進了屋,「姑娘身子不舒服麼?」
「沒有,只是有點頭疼爹爹非要小題大做的讓人抓了藥,沒什麼事情。」
柳嬤嬤松了一口氣,「那就好那就好,不過大夫既然開了藥方老奴還是給姑娘熬些藥來喝喝,方才老爺身邊的小廝說您是受了寒,等會兒用完晚膳之後老奴再給您熬一碗姜湯。」
蘇慕錦上前幾步接過柳嬤嬤手中的一個藥包,打開放在桌子上,指著一味藥咦了一聲。
「姑娘怎麼了?」
「這不是黃連麼?」她皺皺眉,「黃連最是苦了,嬤嬤去尋一下東方州大夫過來一下,我問問他這藥里能不能添些甘草。」
「良藥苦口利于病,姑娘還是按照藥方來吃藥吧。」
「我最怕苦了,嬤嬤還是尋大夫來問問吧。」
柳嬤嬤無奈只能出門。
不多時就領著東方州進了屋。
蘇慕錦垂下眼瞼,「嬤嬤去給東方大夫沏杯茶來吧。」
柳嬤嬤一愣,「好。」
柳嬤嬤走後,蘇慕錦又支開了屋里伺候的人。
人都走完蘇慕錦臉上的笑容才落了下來,她抬起頭目光沉沉的看著東方州,「東方大夫,您照實說吧。」
東方州面色沉郁,也不落座,疑惑又凝重的看著蘇慕錦。
「大姑娘是長期郁結在心不能疏解,長此以往下去恐怕會傷及心肺,危及性命!」東方州面色沉沉,「斗膽問一聲姑娘為何會如此,也好讓在下對癥下藥。」
在東方州看來蘇慕錦一個太傅家的千金大小姐,又有太傅如此疼愛,還訂了一門好親事,實在不應該會長期郁結在心。
蘇慕錦苦笑一聲搖搖頭,「東方大夫不用問了,您只需告訴我如果不能解開心結……我還能活多久。」
「……最多五年。」東方州慎重的道。
五年……
五年之後聰兒都已經是九歲的大孩子了,應該也不用她操心了。
就是不知道五年的時間能不能尋到娘親……若是能再見娘親一面,知道娘親還活著,她就是死也沒有遺憾了。
蘇慕錦從懷中掏出一張銀票塞給東方州,「這件事情還請東方大夫為我保密,不要讓府上的任何人知道,就當從來沒有發生過。」
「大姑娘……」
東方州不解的看著蘇慕錦,沒有接她的銀票,勸解道,「姑娘有一個那樣疼愛您的父親又何必如此想不開,您有什麼心事不妨跟太傅大人說說,太傅大人只得你們三個子女,又在三個子女中最最疼愛您,您若是出了事情……豈不是讓太傅大人白發人送黑發人,姑娘還是仔細斟酌斟酌。」
蘇慕錦輕輕一嘆,沒做解釋。
「東方大夫只要記得跟蘇慕錦的約定就好。」
東方州瞧著蘇慕錦油鹽不進的模樣不由得搖頭,沒有接蘇慕錦的銀票就拱手離去,「為病人保密是作為大夫的醫德,這件事我不會說出去的,只請姑娘萬萬保重。」
「多謝東方大夫。」
蘇慕錦目送東方州離去才苦笑著嘆了一口氣。
她撫上胸口的位置,自重生以來她每每想起睿兒便會心絞痛,她知道這是心病,只是這心病已經無藥可醫了。睿兒是她心里的一個結……除非睿兒活過來,否則這心結她是無論如何都沒法解開的。
睿兒……你再等等,娘親很快就去陪你了。
到了快用晚膳的時候宋嬤嬤來了。
「讓她進來。」
宋嬤嬤一身體面的緞子寬袖及膝儒褂,褂子的領子有些高,遮住脖頸。是一件灰色的裙子,頭發一絲不苟的挽了起來,發髻上還插著一根半透明的碧色玉簪。到了錦園她面色也依舊十分沉穩淡定,到了屋里輕輕給蘇慕錦施了一禮,然後就安安靜靜的垂手立在一側,等著蘇慕錦開口。
蘇慕錦坐在太師椅上,居高臨下的瞧著宋嬤嬤,指骨輕輕有節奏的敲打小桌,那「咚咚咚——」的聲音像是敲擊在人心上,讓人無端端的感覺到有些緊張。
宋嬤嬤的神色漸漸不安起來。
蘇慕錦這次停止了敲打,輕輕的抿了一口茶,給笙簫使了個眼色,笙簫十分有眼力見兒的給宋嬤嬤添了一個繡凳。
「嬤嬤快坐吧,您是老太太跟前伺候的,說起來也是府中最最體面的人兒呢,只是今兒個恐怕讓宋嬤嬤受委屈了。」笙簫輕聲一嘆,「誰都沒想到老太太竟然不是老爺的親生母親,哎,也怨不得老爺直接摔門就走了,老太太那樣針對小少爺,老爺能不生氣麼。」
宋嬤嬤面色一凝。
體面?如今這府里當家的幾個屋里誰不知道老太太失勢了,老太太失了勢她一個老太太跟前伺候的還談什麼體面?!笙簫非要提出老太太不是老爺的親生母親,這是要告訴她什麼?!
「嬤嬤快坐啊。」
「不了。」宋嬤嬤擺擺手,「在姑娘屋里跟姑娘說話哪有老奴坐的份,還請笙簫姑娘莫要為難老奴。」
蘇慕錦就對笙簫擺了擺手。
笙簫輕輕退下。
「宋嬤嬤可知道今兒個我要找你是什麼事情?」
「老奴不知!」宋嬤嬤頭也沒敢抬,垂手道,「還請姑娘明示。」
蘇慕錦一步步走近宋嬤嬤,帶著強烈的壓迫感,瞧著宋嬤嬤緊繃的身形,她走到近前忽然一笑,「宋嬤嬤不必緊張,我就是找您來隨便問問話。」
「姑娘但說無妨。」
「听說宋嬤嬤有個貌若天仙般的女兒正是婚嫁年齡?」
宋嬤嬤陡然一驚,猛的抬頭眼神防備的看著蘇慕錦,「姑娘想說什麼?」
安撫的拍拍宋嬤嬤的肩膀,「嬤嬤不用緊張,我也就是問問罷了。」她輕輕一拍肩頭脖頸處的衣領就是一動,露出了青紫色的傷痕來,蘇慕錦微微挑眉,「哎呀,嬤嬤這是怎麼了,脖子上怎麼會有這麼嚴重的傷口,可擦了藥?」蘇慕錦伸手就向宋嬤嬤的脖頸處探去。
宋嬤嬤身形一閃,避開蘇慕錦的手,垂下的眼瞼里帶著深切的恨意,「勞姑娘操心了,是奴婢做事的時候不小心摔了。」
摔了?摔倒會摔倒脖子?
蘇慕錦也不揭穿,輕輕一笑,「那嬤嬤以後做事要小心了,老太太可不是一個多寬容的人,現在估計正在氣頭上呢,嬤嬤做錯了事指不定就要拿嬤嬤出氣呢。」
宋嬤嬤面皮一僵,沒想到蘇慕錦會當著她的面直接說老太太的不是。
她有些尷尬的笑笑,「姑娘說笑了,老太太信奉菩薩,平日里待下人更是菩薩心腸,怎麼會拿奴婢來出氣。」
宋嬤嬤心里也是恨極了老太太,今兒個她被老太太打了之後還給攆了出去,等回去之後就發現老太太的氣已經消了,可老太太越發不待見她,一瞧見她就是一陣冷嘲熱諷,脾氣上來了還是一陣拳打腳踢,她疼的緊卻不能躲避,怕躲了之後老太太脾氣更加火爆,默默的忍了下來,現如今的衣裳都穿的薄,她被拐杖打的全身紅腫青紫,讓春暉園的下等嬤嬤給擦了紅花油,現在身上還疼著呢。
但是宋嬤嬤卻不敢對老太太甩臉子。
現如今瞧著老爺好像是惱了老太太,可是老爺心腸最軟,對老太太以前更是言听計從,就算老太太說話過分了些,就算老太太不是他的親生母親,可到底還是有養育之恩的,誰也保證不了她會不會有咸魚翻身的那一天。
因此宋嬤嬤對老太太只有越發恭敬的份。
「既然嬤嬤自己個都不覺得委屈,那我也沒什麼好說的。」蘇慕錦輕輕一笑,「嬤嬤回去吧。」
「啊?」宋嬤嬤沒想到蘇慕錦就這樣讓她回去,驚訝的立在原地一動不動。
「怎麼?嬤嬤不想回去?」
宋嬤嬤咬了咬唇,低聲問道,「今兒個笙簫姑娘來尋老奴說的那句話不知道是什麼意思?」
「什麼話?」蘇慕錦故作不明。
「就是讓老奴閨女出人頭地的話……」宋嬤嬤急切的道。
她以為今日蘇慕錦是來跟她談判的,可她為何一句話風都不露。
「哦!是這件事兒啊。」蘇慕錦似乎剛剛想起來,一拍腦門,「嬤嬤不提我都差點忘了,我听說宋嬤嬤的閨女弄墨已經十三歲了還是十四歲了?」
「十四歲,十四歲!」宋嬤嬤連忙接話。
「哦,听說你家里那姑娘都十四歲了還沒有個事情做,我听了就想給那弄墨給謀個差事來著,不過我瞧著宋嬤嬤沒有半點這個意願,所以還是算了吧。」
宋嬤嬤急了,連忙急聲道,「有姑娘給我家那丫頭安排差事那是瞧得起我們一家,我們感激還來不及……只是不知道姑娘給我家那丫頭安排的是個什麼差事……」
「今兒個嬤嬤也在碧池院應當也听到了,父親一怒之下把二妹妹身邊貼身的丫頭降成了三等……二妹妹身邊本來就只有青玉那丫頭一個貼身伺候的,父親原本就想著給二妹妹找個懂規矩的在身邊伺候,也能讓二妹妹收斂點性子,只是一直沒有遇到合適的……」蘇慕錦惋惜的瞧著宋嬤嬤,「我雖然沒見過嬤嬤的閨女弄墨,可是瞧著嬤嬤是個沉穩的想必閨女自然也茶不到哪里去,就想做個主……哎,可惜嬤嬤沒有這個意思……那就算了,我問問其他管事嬤嬤家里有沒有合適的女兒家。」
宋嬤嬤這回真的急了。
眼看著蘇慕錦轉身要走,連忙拉住蘇慕錦的袖子。
蘇慕錦一個眼神落在宋嬤嬤的手上,宋嬤嬤立馬訕訕的松開手。
「宋嬤嬤這是做什麼,要說話就好好說話,動什麼手呢。」
宋嬤嬤尷尬的笑笑,眸子里卻有股奇異的光芒,「姑娘方才說要把我家姑娘送到二姑娘身邊貼身伺候,可當真?」
退到一邊的笙簫這時候就忍不住皺眉。
「宋嬤嬤,請您說話注意著點,我們姑娘如今掌的是府中的中饋,是正經的當家人,說話自然是一百個真的。」
「是是是!」宋嬤嬤啪啪的給了自己兩巴掌,「你看看我這張臭嘴,不會說話。太不會說話了,姑娘……您看看,要不我找個時間把我那閨女帶來給您看看?旁的不敢說,我那閨女絕對的沉穩,肯定能符合姑娘的要求。」
「我看還是算了吧,二妹妹年紀也不小了,馬上就要議親了,我還是給她挑幾個年紀小些的丫頭放在身邊,等養的懂規矩了剛好二妹妹就能嫁人了,到時候凡事也能幫襯著二妹妹點。」
宋嬤嬤頓時大急。
二姑娘是什麼身份,太傅府家的嫡出二姑娘,太傅可是正經的一品大員。將來說親不說是公卿世家也肯定是名門望族,以她閨女那姿色只要是個男人瞧見就沒有不動心的,弄墨如果能作為二姑娘的陪嫁丫鬟跟著二姑娘一起出嫁,只要有機會見到二姑娘的夫婿,以她閨女那姿色最少將來也能做個姨娘吧。
她閨女要手段有手段,要身段有身段,哪能是二姑娘那個身材平平的女子能比得了的。若是被抬了姨娘將來有機會生下孩子並且博了夫婿的芳心,就是升了做側室都有可能的。
那樣的話弄墨就不用跟她似的年紀大了還要到大戶人家去為奴為婢,將來她有子女榜身,子女雖然是庶出,可到底是大戶人家的孩子,怎麼樣也不會被虧待了的。
一想到這樣美好的未來即將展現在眼前,宋嬤嬤哪有不動心的。
而且女兒將來成器了,她兒子也可以受女兒的庇護將來有了錢財可以買一個屬于自己家的田莊,他們家指不定往後幾代就是富戶了。
因此眼看著蘇慕錦要反悔,宋嬤嬤急聲道,「姑娘……大姑娘可別啊,我那姑娘雖然年齡比二姑娘大了些,可是大些了也能懂事些啊,年紀小的就是放在身邊又能幫上二姑娘什麼忙!」眼看著蘇慕錦絲毫不為所動,宋嬤嬤咬咬牙,猛的撲到跪在蘇慕錦的面前,「姑娘,今兒個您若是能讓我那閨女在二姑娘身邊伺候,讓老奴為你做什麼都可以!」
「宋嬤嬤恐怕太瞧得起自己了。」蘇慕錦譏諷的笑,「我蘇慕錦有什麼事需要你幫忙才能做到的。」
「是老奴不會說話!」宋嬤嬤又打了自己兩個嘴巴子,「姑娘,只要您能給我家那閨女一個好前程,今後我們家的所有人都為姑娘肝腦涂地在所不辭。而且……」宋嬤嬤語氣頓了頓,垂下眼瞼,低聲道,「而且二姑娘對大姑娘是什麼心思恐怕大姑娘心里也不會不清楚,有我家弄墨給姑娘看著二姑娘,二姑娘就是想出什麼ど蛾子也能有弄墨給大姑娘報個信,不至于被二姑娘給陷害了。」
蘇慕錦面上似有松動,微微猶豫起來。
宋嬤嬤見此就加把勁道,「姑娘,還有老太太那里,今兒個老太太回了屋之後把屋里能砸的東西全都給砸了,還揚言說非要讓大姑娘付出代價。老太太活了這麼大的年紀什麼事情沒有見過,姑娘與其天天都防賊似的防著老太太害您,還不如留個可信的人在老太太身邊,這樣老太太有什麼動向也能第一時間讓您知曉!」
「那宋嬤嬤口中說的這個可信之人……」
「當然就是老奴!」宋嬤嬤生怕蘇慕錦反悔,倒豆子般的快速說道,「老奴跟在老太太身邊好多年了,不敢說旁的,對老太太的喜好還是很清楚的,老太太想做什麼,老奴也能猜出一二來。」
「嬤嬤先回去吧。」
宋嬤嬤以為蘇慕錦不同意,頓時大急,還要說些什麼讓蘇慕錦改變主意。
「我先考慮一下。」
「姑娘……」
「去吧,我好好考慮。」
宋嬤嬤不敢再說,生怕讓蘇慕錦厭煩,輕輕施了一禮,心下忐忑的道,「那姑娘務必仔細斟酌。」
蘇慕錦輕輕點頭,「我會的。」
宋嬤嬤這才一步三回頭的離開。
瞧著宋嬤嬤消失在錦園里笙簫才皺緊了眉頭,「這個宋嬤嬤還真真是急切,看來姑娘猜測的半點都沒有錯。姑娘難道真的要把弄墨弄到二姑娘的身邊麼?」
「呵呵……這個宋嬤嬤是想出頭想瘋了。真按照周嬤嬤說的那樣,她那閨女那樣出色的容貌隨便找個富戶嫁出去將來就是當家主母的料,非要送到高門為妾,當真以為這高門是單單有姿色便能站穩腳跟的地方一般。」
「那姑娘要答應她麼?」
「應!怎麼不應!」蘇慕錦笑呵呵的拿出大紅色嫁衣又開始刺繡,她邊穿針引線邊跟笙簫解釋,「她家的閨女今後過的好不好與我有什麼干系。方才宋嬤嬤說的不錯,應了她,我能在老太太跟蘇雲錦的身邊都有個看著她們的探子,只要那弄墨一天不出頭,她們就必須一天依仗我,就得好好幫我做事,我何樂而不為?」
笙簫想想也是這個道理,便輕輕點了點頭。
蘇慕錦心里還有另外一個想法。
以宋嬤嬤所說,弄墨美麗又沉穩,身邊有這樣一個絕色的美人兒待在蘇雲錦的身邊她不防備才怪,到時候兩個人窩里斗不也能讓蘇雲錦少打她的主意,少出些ど蛾子出來。她只說把弄墨放到蘇雲錦的身邊伺候,旁的事情可一點兒都沒有答應下來。
那個弄墨要是聰明些到了蘇雲錦身邊就該好好的韜光養晦,不露鋒芒。
「姑娘既然打算同意為何不跟宋嬤嬤說清楚呢。」笙簫有些擔心,「萬一事情有變豈不是讓宋嬤嬤心里記恨咱們?」
「沒關系。」蘇慕錦頭也不抬的開始繡大紅嫁衣上浴火重生的鳳凰,她繡的很快,動作行雲流水看著都十分舒服。「宋嬤嬤除了跟我們合作再無其他人選,一口應了她,她還以為我們有多需要她這個助力,到時候別想著我們多重視她,從而心生傲氣不好好辦事,就讓她忐忑兩天磨磨她的銳氣。」
笙簫想想也是這個理兒,就跟著蘇慕錦坐下來給她分線。
一針一線的繡到晚膳十分,天兒熱了,天黑的也就晚些,到了霞光滿天的時候蘇慕錦才抬起頭揉揉發酸的脖頸,動了動手腕活動一下筋骨。
許久沒有這樣趕制繡品了,還真是有點累了。
笙簫也有些眼前發暈,脖子僵硬。
「姑娘歇歇吧,等用完晚膳再繼續繡。您這嫁衣已經繡好了**分,今天晚上再趕趕就差不多能做完了。」笙簫羨慕的看著那布料花色和繡工,卻不敢動手模,生怕弄壞了嫁衣,「這嫁衣真真是好看,穿在身上還不知道多耀眼呢,到時候再配上黃金頭面染上胭脂,那楚大姑娘定然是要出盡風頭的。這全京城也就只有姑娘能繡出這樣精致的繡品來。」
以後姑娘出嫁了一定要做出更加漂亮的嫁衣才配的上姑娘。
「小丫頭,思春了?」
瞧著笙簫目光不離嫁衣,蘇慕錦放下手里的大紅輕笑著打趣。
笙簫面上一紅,羞得直跺腳,「姑娘說什麼呢,笙簫才不要嫁人呢,笙簫要陪著姑娘一輩子的。」
一輩子……
那可不行啊,她只有五年的時間了。
還是要早些把笙簫給嫁出去才是正經。
用完晚膳之後柳嬤嬤過了一刻鐘就熬了藥給蘇慕錦喝,反正是驅寒的湯藥,喝了也沒什麼害處,蘇慕錦也就當著柳嬤嬤的面一飲而盡了。
蘇聰依舊住在錦園里,他年紀小睡得早,不到酉時就睡著了。
蘇慕錦給蘇聰蓋好了被子,把嫁衣拿出來,打算趕趕工今天晚上把衣裳給做出來。
蘇慕錦睡覺同樣不喜歡人伺候,就把屋里設了個八扇屏風,讓守夜的小丫頭在屏風外休息。她剛把放針線的木匣子拿在手里就忽然感覺不對勁,脖頸後寒毛束起,她警惕的回頭。
一轉身就瞧見一個一身黑衣面無表情的男子。
她一口驚叫咽入喉中,靜靜的瞧著墨魘。
墨魘面無表情,對蘇慕錦拱拱手,低聲道,「世子讓屬下帶姑娘出府。」
「什麼事?」
「世子沒有說,只告訴屬下跟姑娘的母親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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