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處應是一方山洞,洞外漫山遍野滿是不曾化透的殘雪。洞內深不見底,只能瞧見咽喉處有塊暗青色的大石頭,石頭上趴著個骨瘦如柴的女孩,頭頂挽著凌亂不堪的道姑丸子頭,身上掛著件頗肥大的淡青道袍,上面的污漬層層疊疊,早已髒得不成樣子。
一只剛化形的狼妖伸著帶毛的爪子往這女孩鼻子上探︰「老大,這孩子已然沒氣兒了,就賞兄弟吃了吧?」說話間嘴角還誕下一條懸而欲滴的口水。
「披著人皮也改不了性子的畜生!」被叫做老大的那一位身上披著件墨青色寬大無比的斗篷,斗篷上連著的帽子完全罩在頭頂,又從額前彎折下來,一直垂到鼻子下頭,只露出若隱若現的嘴角和稜角分明的下巴,「此處是遮雲山,洞里是玄門的弟子,踫一下都別想!」
狼妖很是委屈︰「听聞這里是思過崖,只犯了錯的弟子才關在此處,一關就是上百年,就算吃了也無人知曉……」旁邊幾個妖精也隨聲附和,都盼著老大點頭,能允他們吃兩口人肉暖暖身子。
墨衣老大卻想都不想的招呼大家往里走︰「找那仙物要緊,莫要多生事端!」
眾妖不敢反對,只得唯唯諾諾的跟上,只狼妖誕著口水舍不得走。他眼瞧著大家從那女孩身邊走過,不多時就都背對著自己,極想偷偷從那女孩腰月復上咬上一口,只吃她幾口內髒再追上眾妖,估計也不會真的被老大發現。
他心里這麼一想,一張臭嘴便朝那女孩伸了過去。剛湊近不到半寸,方才還氣息全無的女孩猛然睜開雙眼,瞪大了眼珠子冷森森的盯著已經探到近前的狼妖。狼妖激靈靈倒退了兩步,腳後跟絆在一塊石頭上撲通坐倒,偏巧硌上一塊尖銳的石頭,以為是中了玄門弟子的道術,嚇得聲嘶力竭狼嚎了一聲︰「嗷——」
「噤聲!」墨衣老大立刻轉過頭去呵斥,「你怕玄門弟子發現不了咱們不成?!」說話間卻見那早就沒人氣兒的女孩慢騰騰從石頭上滑落到地,又慢騰騰的轉頭看看狼妖又看看他們,眼底滿是寫不盡的茫然,卻無分毫的害怕。
墨衣老大身形一閃便到了山洞門口,站穩時手上已經多了柄寒光凜凜的鋒利寶劍;余下的妖精們也都跌跌撞撞跑到他身後,手忙腳亂的模出身上的武器,有那嘴碎的還叨叨有聲︰「玄門……玄門弟子能死而復生?!!」
女孩看看他們,又模模自己,初時還是呆滯茫然,不多時便有些驚訝興奮︰「我這是又活了?」
她這樣一說,更坐實了眾妖的猜想,紛紛後退偷偷去瞧墨衣老大,瞧他是怎麼個安排。只那狼妖不信一個被罰思過的女弟子還有起死回生之術,又惱憎她方才嚇了自己一跳不說,還害自己跌跤受疼,伸出利爪給眾妖打氣︰「她哪有那麼大的本事,方才分明只是昏迷!」
立刻就有小妖從旁提醒︰「方才可是你探了她的鼻息,說她沒氣兒了!」
狼妖正要狡辯,墨衣老大便出聲呵斥︰「吵什麼?!」見眾妖立刻噤聲,便轉頭吩咐狼妖︰「殺了她!」
那狼妖等的就是這一句,嘴里應了聲「是」便朝那女孩狼撲過去!
女孩剛剛蘇醒,神色幾分呆滯幾分歡喜幾分不敢相信,听他們說得亂七八糟也不明所以,迷惑間被墨衣老大最後那句話嚇了一跳,想都沒想便下意識揮手一擋,誰知揮動的手臂竟甩出一柄風刀,那風刀鋒利無比,速度也極快,立時便將飛在半空中、氣勢洶洶的狼妖削成兩半!
「啊!!!!!!!」女孩被鮮血濺了一身一臉,先是嚇得失聲大叫,隨即臉色蒼白的抿緊雙唇急急退到方才那大石之後,面色鐵青的看著地上血肉模糊的狼妖。
狼妖本是人形,被削成兩半掉落到地上時已現了原形,五髒六腑混著鮮血撒了一地,兩截子身體也泡在那血泊里,淺灰色的皮毛瞬間便被浸污了。
眾妖見她輕松殺死了狼妖,個個吃驚不小,連忙商量好了似的倒退至墨衣老大身後。墨衣老大那劍尖剛抬了寸許,便听洞外傳來一個少年的大呼小叫︰「小懶!小懶!」
女孩不知他叫的是誰,正猶豫要不要喊「救命」,就見那身穿斗篷的神秘人物似是怕這聲音似的,身形一閃便消失不見,余下眾妖也瞬間變回野雞、山蛇,一下子跑了個干干淨淨!
這這這……這是個什麼樣的世界?!
女孩這邊驚得動彈不得,那少年已經幾步邁進了洞里,第一眼先是瞧見了地上的狼尸,抬頭看見小懶更是吃驚非小。他微張著嘴巴看了看女孩又看了看狼尸,一臉的不敢置信,過了好一會兒才忽然露出一臉歡喜︰「你這幾日又精進了?竟能把狼妖劈成兩半!」
「你?」女孩想問你是誰,但人家認得自己,這話定不是自己該問的,便只吐了一個字。
那少年曬然笑道︰「我沒事兒!剛才看見從洞口跑走那麼多小妖精,心里還奇怪呢,那些小妖竟敢來遮雲山玄門撒野?也不想想這是什麼地界?!嘿!」說話間他已施咒將地上那狼尸便化了個干淨,連鮮血污漬都沒了,抬頭又見女孩仍驚魂未定地躲在石頭後面,立刻笑呵呵的招手︰「傻小懶,幾天不見你怎麼髒成這樣了?」
女孩瞧他十六七歲年紀,亮眼楮高鼻梁大嘴巴,皮膚也是極白,襯著身上那件和自己一樣的淡青道袍和腳下那雙黑色布鞋,潔淨陽光清爽友善,便小心的從石頭後面走了出來。
他方才叫自己小懶,還說遮雲山玄門,怎麼瞬間讓人想到昨晚又去刷新又沒更新的那本tj渣書?
對,那本渣書是個修仙文,女主名叫阮紫文,是傲來州名門阮家庶小姐,為了讓自己和她的小妾姨娘過上好日子,主動報名來玄門一邊修煉一邊尋個厲害男人嫁掉,還帶著她的貼身丫鬟王小懶。
玄門……就像那少年方才吹的,是九州三界修仙門宗里的頭一份,里面都是響當當的人物,想拜進師門的弟子若沒有牛哄哄的慧根,就得扔白花花的銀子。
阮紫文雖是庶女,她親爹阮大海卻極疼她,舍不得花兒一樣的女兒一個人上山清修,便使銀子把忠心耿耿又擁有多種專長的王小懶也弄了進去。
書里的各種爭斗暫不細說,只說炮灰女配王小懶。她對主子阮紫文忠心耿耿,阮紫文也一直對她情深意重,只是在斗垮另一個炮灰女配時急轉直下,為了自保讓王小懶幫她背了個黑鍋,以致小懶被師門嚴懲,被罰思過崖思過百年。
後來,一直到渣書tj,小丫鬟王小懶都沒再出現過,想來已經是死了。
如果這真的是那渣書的世界……那此刻面前笑盈盈給自己按月送飯過來的師兄,就該是一直對王小懶關心照顧的吳雨辰?
女孩初時慌張,轉瞬之間心海已經歷了天翻地覆,自然多加了幾分小心,連忙順從的坐過去看那少年道士從竹籃里一樣樣往外拿水和吃食,卻一句話都不敢再說。
裝水用的是土陶所制的酒壇,吃食也只是干淨棉布包著的饅頭,只四五個,另有三五條咸菜和一碗水煮青菜,上面零星漂著幾滴油花。
少年道士大概看出女孩臉上的失望,便眯著小眼楮笑嘻嘻的從袖袋里掏出一枚手掌大小的白瓷小壺,獻寶似的遞過來︰「山下春天來得早,桃花都開過了,七師叔釀了幾壇子桃花醉,偷留了兩壺給咱倆。我那個還沒舍得喝,過幾天再給你送上來。」
過幾天……
這些吃食夠吃幾天?
「小懶,你今兒是怎麼了?」少年道士見女孩連見了桃花醉都怔忪發呆,心下便有幾分擔心,「有什麼盡管跟師兄說,師兄雖沒本事,也會拼全力幫你。」
果然是小懶。
果然是師兄。
也好,活了就好,還到了玄門,瞧方才的樣子有幾分本事,說不定能回去找那混蛋報仇。
那從今日起,我便重活一次,做一做玄門弟子王小懶。
女孩——不,小懶——她心里想著這些,嘴角立時噙上了笑意︰「我這幾天苦了。」她原本是想笑的,也原本是想解釋一下自己現在這德行的緣由,引著少年師兄多說幾句,卻因這句話想起自己生前的樣子,笑容不由自主得變成苦水,臉上瞬間多了大片水澤。
少年師兄怔了一怔︰「我早就瞧你身上髒成這個樣子都沒施咒弄干淨,猜著你這個月定時遇上了什麼灰心的事兒,但沒敢問你……你是不是遇上什麼事兒了?快跟師兄說說,師兄為你做主!」
「見了你就好了。」小懶不願讓人替自己擔心,連忙抬頭強笑,抬眼間看見了少年師兄手里的桃花醉,那笑容更發自真心了,「那些苦都不算什麼,左右如今我活了,還有師兄你給我送七師叔的桃花醉。」邊說邊拍碎了泥封,仰頭喝了半口。
那桃花醉香醇芬芳,入口綿長,難怪要如此寶貝。
「師兄,」既是寶貝,就要與師兄同享,「你也喝。」
少年師兄先是一愣,那臉隨即便紅了,嘴唇動了幾動都沒發出聲音,反倒連耳朵都紅了。
小懶上一世不是小清新,很快就明白對方為什麼臉紅了,索性不讓他為難,只把那酒壺寶貝的塞好木塞放在一旁,一邊吃饅頭吃菜一邊裝作無意套他的話︰「山下都好嗎?」
少年師兄瞥了一眼那酒壺,連忙紅著臉起身四處溜達,做出一副打量洞內情形的模樣︰「你家小姐阮紫文在前幾天的斗獸比試中拿了個第二,還打傷了薛美妍的雲梯虎,兩人這下真的結仇了。」
原來真是那渣書,阮紫文剛剛打傷薛美妍的坐騎雲梯虎,也就是說,王小懶——也就是自己——在思過崖上剛剛關了不到一年。
百年之期,如何等得?必須想個法子早點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