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瀆詞 第三闋 宮人已怨 一

作者 ︰ 沐淅

這日清晨,昨夜又是春雨,翠翹折了杏花插在瓶中,轉首看梳蟬仍倚在枕上,手中繞著發絲,不由道︰「娘娘昨晚都沒睡好,再睡一會吧。」

梳蟬一笑,放了發絲,卻坐起身來,深宮夜半,空中傳來歌聲笑語,別宮的風光。

中然初登帝位,後宮之中只有皇後、綿妃、張美人與常美人幾人,太後欲為中然選妃,中然只道清明將近,此事暫時便被擱著。

然而太後這幾月已是為中然挑了幾個秀色宮人送到了蟠雲殿中,中然便封了其中兩人為才人,綿蠻雖最是得寵,而這新封的楊才人與劉才人的宮中也時有恩寵。

宮中新貴漸多,夜半之時,便是歌舞不絕。

然而楊才人與劉才人幾日前到廣夏宮中拜見皇後,容貌雖都是好的,卻是衣飾浮艷,行止頗有驕色,更甚于梳蟬面前提及綿妃,語氣含嫉,甚至流露狡詐心計,故意言說綿妃如何得寵,畫眉宮中如何奢華更勝廣夏宮,而綿妃卻是自封妃以來從未來廣夏宮中拜見過皇後,如此恃寵而驕,令人不平。

梳蟬听得厭煩,那兩人離開後,翠翹端了蜜汁梅子進來,笑道︰「娘娘,這梅子和玫瑰蜜都是國公大人今晨才叫人送進宮來的。」

殷紅梅子浸著澄金的玫瑰蜜,似仍帶著初摘的香氣,可想見青綠枝頭綴著鮮紅梅子的情態,想著便是一笑,隨手描下這花樣子,這幾天便繡了這紅梅綠葉。

這日午後,卻听宮人回報道綿妃剛剛暈倒,太醫診治,卻是查出綿妃是中了慢熱之毒,仔細盤查,才查出原是綿妃這幾日所飲的玫瑰花蜜之中被人摻了崖蜜。

中然驚怒,太後亦因宮中出此陰險之事震怒,盤查過畫眉宮中宮人,而負責侍奉綿妃茶水的宮人神色明顯驚慌,太後著人留心多問了幾句,那宮人驚怕之下,便是招出了給綿妃下崖蜜乃是楊才人與劉才人所指使,而這崖蜜卻是太醫院中一個宮人悄悄偷出與她的。

太後大怒,著人召了楊才人與劉才人至寧德宮中,尚未逼問,兩人卻都是招認此事乃是皇後指使,中然听得此言,卻是更怒,恰到早朝時分,中然便命人先將楊才人與劉才人禁在寧德宮的偏殿之中。

而今日朝中忽然接到黑城戰報,契丹大軍壓境,此事突然,中然召了無傷與蘇竟等人御書房議事,及至暫了了此事,中然到了寧德宮中,太後卻言今日午後再審之下,楊才人與孫才人言語含糊矛盾,不能自圓,逼問之下,都已召了乃是誣陷皇後。

太後怒極,顧念清明大祭將近,便將那兩人貶入了冷宮。

梳蟬听了宮人回報,伏在枕上,卻是一嘆。

門上輕叩,宮人道︰「娘娘,皇上來了。」

中然進得屋來,梳蟬似是倦極,身子沉重,緩緩坐起了身,未及起身行禮,中然便道︰「不必多禮了。」

兩人對坐,都是無話,梳蟬倦倦的,垂著雙眸,悄悄踫了下裙擺,罩住了絲繡鞋上那一顆梅子。

許久,中然終于嘆道︰「朕剛剛听說,劉才人剛一進冷宮,便自盡了。」

梳蟬看著中然,慢慢笑了,淡道︰「皇上既然已經料定了,又何必問多言?反正在皇上眼里,臣妾不就是心狠手辣的嗎?連中虔都能殺,何況還是你寵著的妃嬪?皇上是想治臣妾的罪嗎?」

中然聞言霍地就站了起來,帶了怒氣的看著梳蟬,他只是厭倦糾纏世俗,並不是真的不諳世事,也清楚此事絕不是如此簡單,他能覺察到梳蟬此刻是在故意激怒他,但還是被激怒了,原本想說的話一時都堵在心里,終于不發一言,拂袖離去。

梳蟬看著中然離去,輕聲一嘆,又伏在了枕上,此事絲毫不干她的事,卻要為此承受中然的猜忌和埋怨。

而楊才人與劉才人言語間對綿蠻怨恨是真,但兩個毫無身世權勢的才人,又怎能逃過她葉家人的耳目通過太醫院對綿蠻下毒?

所以一旦事發,中然怎麼可能不懷疑她?若是綿蠻果真中毒身死,那中然會不會一怒之下廢了她這個毫不得寵的皇後?

這之後是誰做的,至此已是太明顯了,即使把戲拙劣,太後還是得逞了,就算沒到廢後那般嚴重,難道此事之後,中然就沒有因此對她更厭恨她嗎?

而太後若是已算計至此,因何這般輕易罷手?

入夜掌燈時分,宮人來報︰「葉丞相來了。」

無傷神色清冷,眸中凝了霜一般,梳蟬見了無傷,卻是心上忽然一動,已是七分明了。

原是契丹異動,心誠請命出征黑城,蘇竟亦言此戰非葉心誠不能勝,戰事在即,太後再是短淺急躁,亦不敢此時以這本就滿是破綻之事來對付她這位葉氏皇後。

梳蟬忽覺驚心,太後未必忌諱,卻會如何與中然言說?

太後若是執意要查,葉家更有諸多手段應對,左右已不能對付梳蟬,所以如今先自處置了那兩個才人,中然若是信了太後只是因忌諱葉心誠而放過此事,便是只信三分,心中想必會更恨她。

君臣夫妻,他們之間已到今日,恨便恨了,她亦無法,只是中然若因此事而對葉家心生忌諱之心,才是日後的禍事。

梳蟬輕聲嘆息,今日午後她自睡夢中醒來,還只听著宮人回報此事,除此竟是完全渾然未察其中利害,而今她竟遲鈍到這種程度,當真想不到,她葉梳蟬也有今天。

綠楊春雨,柳絲如金線千縷,輕絮滿塘,那對小鴛鴦也懶懶的,這漸漸盛茂的暮春。

前朝因黑城之戰而惴惴不安,畢竟此戰乃是中然登基之後第一場戰爭,然今晨再接到黑城戰報,滿朝終于安心,原是四日前,契丹國主病故軍營之中,契丹新君戴孝登基,如今已是下令三軍返回上京,黑城之圍便是不戰而解。

憑窗剪彩,不時听到宮人逗弄翡衣的笑語,最後一件彩紙衣裁成後,清明也到了,戚國先皇去歲新逝,今年的第一次祭祀便是極盡隆重奢華。

而且,奢華的不合常理。

梳蟬作為皇後,理所應當的和中然一同乘著皇家馬車,一路浩浩蕩蕩的到了皇家陵寢。

五營夾道,盛大的祭祀儀式中,撞鐘鳴鼓,焚香奠醑,梳蟬看著身著雪色兗繡袍,頭戴白玉冠的中然站在祭台上,和台下那一片雪色海洋的人群相比,卻也只有中然臉上眼中的悲傷是真的。

站在中然身後一身祭司衣袍的人便是先皇當年欽封的祭司,在戚國極有名望。

梳蟬還記得,當年在兩岐山中舉行狩獵祭天時,在他念祝詞時,她與晚風還搗過亂,而在他身後的人卻還是個少年。

簫鼓哀鳴,少年舉止端正的進行著儀式,這少年便是祭司之子,也是今歲中然新封的祭祀郎,而眼前這場如此奢華的祭祀典禮便是出自這個少年之手。

冗長的祭祀終于結束後,在行宮中歇息的梳蟬卻見二哥心誠明顯壓著怒氣而來。

梳蟬不覺苦笑,這樣嚴肅的祭祀儀式中,中然竟還帶了綿蠻來,雖然只是留她在這行宮中,然而跟隨而來的侍女再加上帶來的東西就有幾車,梳蟬倒是覺著沒什麼,只怕二哥會忍不住鬧出什麼事來。

宮人備好了車子,行了許久,終于到了葉家陵園,梳蟬與心誠下了車,卻見無傷已經在了,見了他們兩個,只是略一頷首,眸光不見半分波動,一身素縞,其人竟似寒玉,冰冷清寒,不帶人氣。

梳蟬心中嘆息,她能覺察到大哥越來越冷淡的性情,雖然知道緣故,卻也不知如何做。

片刻之後,子楝也到了,子楝自楚寒之後繼任鷹揚衛的統領,負責皇室安全,竟也私下來了。

幾人都不出言挑破,卻都知子楓正躲在遠處,先皇過世,子楓便自請看守帝陵,而此時正值祭祀大典,也敢丟下職責趕來。

心誠冷笑一聲,終于沒有理會。

自始至終,無人開口。

祭祀完後,只是彼此間一個淡淡點頭便算辭別。

梳蟬還是和心誠一起,兩人坐在馬車上,都是無話,而馬車也不駛回行宮,而是順著山道進到深山中去。

四月清明,花盈山谷,花木掩映之中竟是藏著一間小小莊院,尋常磚瓦木屋,而牆廊卻是極高,兩人下了馬車,開門的人見了是他們兩人,連忙恭敬的將兩人迎了進去。

進得院中,卻是滿眼荒涼,幾間破舊小屋,草木蔥蘢,梳蟬不禁就凝了眉,心誠道︰「實在是太過匆忙,只能暫時如此,過些日子我再叫人收拾收拾。」

護院開了其中一間鎖著的屋門,推開門就覺一點陰冷,隱隱听到一些細碎的稚女敕哭聲。

暗黑的屋中,便見一個年輕的女子在床邊輕聲哄著一個孩子,那孩子四五個月光景,許是久不見光,臉色有些慘淡的白,然而眉眼卻是極為俊俏,小小年紀,月眉星眸,已經顯出動人神色來。

听見有人進來,那孩子卻是立刻止住了哭聲,向女子懷里縮了縮,而那女子見了來人,也是一驚。

「奴婢見過皇後娘娘,國公大人。」

神色哀戚,若有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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