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寧德宮中的鳳髓香燻的更重,卻也掩不得那重重血煞。
太後依舊端坐在上,中然在側,滿殿的嬪妃宮人,而這樣的時刻,卻仍有嬪妃不忘妝飾。
太後道︰「皇上,此事該如何處置?」
中然看向梳蟬,哀傷凝重,終于道︰「林修媛還是什麼都不肯說嗎?」
太後冷道︰「此事昭然,那賤婦還能有什麼好說的?」又冷道︰「哀家昨日听了綿妃的話,傳了幾個廣夏宮的人過來問話,」說著看向梳蟬,笑道︰「未事先告知皇後,哀家也是為了及早查清此事,畢竟皇後兄長涉及其中,皇後不得不避嫌,哀家此舉,皇後不會介懷吧?」
梳蟬笑道︰「母後言重了,兒臣也想盡快還林修媛與兄長一個清白。」
太後眼中冷厭之色,幾似自眼角細紋流露,怒道︰「卻不想又招出了齷齪事情。」
沈尚宮聞言便又出去,過不多久,帶了兩個宮人進來,那兩個宮人看著還好,卻是惶恐不已,想來在寧德宮中這一日,也得了不少狠話。
沈尚宮指著一個宮人道︰「太後娘娘,皇上,此人是廣夏宮的侍衛何印,就是此人招認時常迎了定國公大人自西巷那邊進到廣夏宮中,因此少被宮人撞著。」
何印應聲叩首,綿蠻笑道︰「定國公與皇後娘娘兄妹情深,想來時常進宮探望,也是情理之中。」
沈尚宮便又指著另一個宮人道︰「這個是廣夏宮中的可意,可意,將你在廣夏宮偏殿中听到的話再說一遍!」
可意道︰「修媛娘娘每次前來問安,皇後娘娘便吩咐不許宮人在偏殿候著,奴婢一直覺著奇怪,那日正是奴婢當值,奴婢想起有東西落在偏殿,便想回去取,卻听見了偏殿之中有男子之聲,奴婢一時驚慌便躲在了偏殿之中的五彩櫥中,而那男子便是——定國公大人。」
太後冷道︰「說下去!」
「奴婢躲在五彩櫥中,听見國公大人與——與修媛娘娘說——」
「說了什麼?」
「修媛娘娘說她不想懷皇上的孩子,還說了林將軍動手什麼的——」
「動手做什麼?」
可意戰戰兢兢道︰「奴婢躲在衣櫥中,余下的話實在是未听清,奴婢害怕,趁著修媛娘娘與國公大人不曾注意,偷偷跑了出來,卻正撞見了翠翹,奴婢知道自己听了不該听的話,只怕這幾日便活不得了,所以不敢隱瞞,太後娘娘救救奴婢!皇上救救奴婢!」
殿上一時再無人敢出一言,這個宮人所招認的,已不再是嬪妃與人私通的宮闈丑事。
十數盞琉璃燈光明璀璨,大殿之上有如白晝,殿上烏壓壓坐了許多人,跪了許多人,而人越多,投下的暗影也多,重重疊疊,巨大如網。
太後冷道︰「皇上,此事該如何處置?」
中然嘆道︰「將林修媛帶過來。」
過不多久,宮人帶了林修媛到了殿上,林修媛一身雪白綾裙,半分花紋佩飾也無,濃黑的發極長極重,滿散了一匹黑緞一般,披散壓在肩上似沉重已不能勝,怯弱而來,秀眉不畫而如遠山之黛,絳唇不點而如含朱之櫻,依然淚落,淚落成陣,含淚之眸更如水籠著薄煙,水漾寒星,悲色竟成國色。
太後與朱婕妤等人見了都是一驚,只怕了中然心軟,去看中然,果然已有不忍之色,都不由心中暗恨。
「罪妾拜見太後,拜見皇上。」
含悲之音,淒然而美。
中然嘆道︰「你身邊的宮人與這諸多物證都指你與定國公有染,甚至如今皇後也牽涉其中,定國公乃國之棟梁,皇後品行無缺,朕都不願去信,然而你也一向品德端淑,卻是如此,所以朕已經不知該不該信了,你來告訴朕,好嗎?」
林修媛含悲泣道︰「罪妾有罪,但求你一死,還請皇上賜罪!」
太後聞言冷道︰「皇上,林修媛可是認罪了!」
中然悲怒道︰「你是承認了你與定國公——」
林修媛緩緩搖首,晶瑩淚滴落在金磚上,洇暈一片。
「罪妾失德,但與定國公大人無關——」
朱婕妤冷笑道︰「都承認了自己有罪,還在包庇——」
話只說到一半,梳蟬漫不經心看過去,朱婕妤不由住了口。
綿蠻笑道︰「若與定國公大人無關,卻不知那人到底是誰呢?如今可是又有了兩個人證在呢。」
林修媛聞言心上一沉,梳蟬看向綿蠻,眼中冷意已不再掩。
綿蠻笑道︰「莫不是——」
林修媛忽然跪行幾步,到了中然面前,似要去抓中然的衣襟,太後不由怒道︰「將這賤婦給哀家拖下去!」
中然卻厲聲道︰「住手!」
然而林修媛只是到了中然面前,一個叩首,之後抬首看著中然,淚落如雨,雨洗梨花,清美之色滿浸將落之哀,只讓人想呵護接住,捧在手心。
「皇上,罪妾——罪妾未入宮前,曾與璋王有過婚約——」
綿蠻聞言微有驚色,梳蟬冷淡笑道︰「怎麼了?此事帝台之人皆知,綿妃難道從未听說過嗎?」
林修媛泣道︰「只是此婚約是罪妾兄長所定,罪妾與璋王當年甚至不曾見過一面,然而那年上巳節,罪妾乘車踏青,遠遠見了定國公大人一面,罪妾——」
林修媛說到此處已是羞愧難當,泣不成聲,慚愧道︰「罪妾回到家中,偷偷做了那一身衣裳,然罪妾自幼習女書女德,心知悖禮,之後便命侍女緋兒將那衣裳拿去燒了,卻不想,卻不想——」
林修媛滿面慚色難當,絕做不得假,梳蟬看著中然,神色間只怕已信了三分。
梳蟬吩咐宮人道︰「將那信與衣裳取來。」
宮人去了,過不多久拿了那信與衣裳過來,梳蟬道︰「還請皇上再看一下吧。」
太後厭道︰「這樣的髒東西難不成還要再污了皇上的眼嗎?」
梳蟬笑道︰「修媛說那信與衣裳都是多年前的舊物了,便請皇上看一看這信是不是四角都有磨損,連胭脂色都有些舊了,還有這衣裳,白春衫,皇上可還記得這是帝台幾年前流行的樣式了,這兩年已不大有人穿了,可見是應是當年所做,何況若當真是修媛做與他人,如今已是夏日了,怎麼可能還做春衣呢?」
中然一嘆,也道︰「若只是如此,你那時年少,的確也怪不得你。」
林修媛卻泣道︰「臣妾先有婚約,後又有如此不檢之行,實在無顏面對皇上,所以昨夜愧不能言,只求皇上賜罪!」
中然嘆道︰「你怎麼這樣痴傻!若當真只因此而定了你的罪,你叫朕來日如何追悔?」
「罪妾有罪,皇上此言,罪妾愧不敢當!只是這一日醒過,罪妾也心知,罪妾若死,只連累了定國公大人與皇後娘娘,罪妾草芥,怎堪如此罪過?」
中然嘆道︰「你起來吧。」
太後聞言怒道︰「皇上便听信林修媛一面之詞了嗎?」
綿蠻笑道︰「若听林修媛所言,便是這些人誣陷于她了,臣妾听聞林修媛一向待人寬厚,卻是何以令這些人如此了?」
梳蟬笑道︰「林修媛待人寬厚,所以緋兒才沒有跳了井或是跳了河,而是留了命到今日來誣陷修媛,如此想來畫眉宮中便絕不會有這樣的人了。」
綿蠻聞言輕一咬唇,看向中然,嬌媚一笑,卻不再言。
太後笑道︰「那哀家倒是不明白了,這些人若是欲誣陷林修媛,卻為何連皇後也要牽扯在內呢?」
梳蟬聞言只淡淡笑著,忽然對可意道︰「你那日落了什麼東西在偏殿?」
可意不妨梳蟬忽然發問,竟一時語塞,梳蟬見了那宮人神色,更是一笑,中然卻是眉間皺的更深。
可意慌忙道︰「只是——只是奴婢忘了——不,是奴婢的手帕。」
梳蟬對中然道︰「皇上,這宮人言詞如此支吾,如何可信?」
太後道︰「皇後莫要強詞奪理!」
可意見太後如此厲色訓斥皇後,不由大了大膽子,道︰「這也是許久的事了,奴婢一時記不清也是情理之中。」
梳蟬笑道︰「你口口聲聲喊著救命,可見當日驚嚇不小。」
「撞見了那般事,奴婢自然惶恐不已。」
「你這樣日夜難安的怕著,便是該都記得清清楚楚,每思及此,都如昨日,怎麼又說是許久之前,連險些害你喪命的那一樣物件都記不清是什麼了?」
可意語塞,額上已有薄汗,身上微微抖了抖,綿蠻卻嬌笑道︰「可憐見的,皇後娘娘,她既喊著救命,便是那日被嚇得傻了,也是可能的。」
梳蟬一笑,並不理會綿蠻,也不再詰問可意,轉首向何印道︰「就是你說本宮的二哥經常自西巷那邊入廣夏宮嗎?」
何印懦懦竟不敢應,沈尚宮在旁催促道︰「快回皇後娘娘的話!」
何印哆嗦著道︰「是。」
梳蟬淡道︰「臣妾的二哥最喜整日里放鷹走狗,鬧得帝台沒一日安生,皇上也是知道的,哪里會常來?反倒是臣妾與大哥見得更多些,前些日子宮里有蜚短流長,大哥最重禮法,便也漸漸不來了,如今又遇了刺客,更是不得見了,不知這宮人的話究竟典出何處?」
梳蟬又道︰「若是還不能明白的話,西巷那邊的確很偏,然而西巷盡頭便是浣衣局,連著北邊是宮中畦園,來往之人雖不算多,卻是整日都有人的,皇上可著人帶著這宮人前去,挨個人的盤查,但凡有一人見過臣妾的二哥曾自那條路入臣妾的廣夏宮,臣妾都無話可說!否則——」
梳蟬看著那宮人,冷冷道︰「這兩個宮人便是誣陷皇後,其罪當誅!」
中然頷首,便有人來帶那何印下去,然何印被拉著卻忽然委頓在地,面如土色,哭喊道︰「皇後娘娘饒命——」
梳蟬笑道︰「你所言若為真,何須向本宮討饒?帶下去!」
「皇後娘娘饒命——奴才是被逼的,奴才不是——」
梳蟬笑道︰「你們在寧德宮受審,誰能逼得了你們?」
何印抖著,抬首偷瞄太後的方向,太後當即大怒,冷道︰「放肆!」
梳蟬淺笑道︰「你們可知,誣陷太後更是死罪?」
何印已嚇得面無人色,只知發抖求饒。
梳蟬輕緩笑道︰「你既是求饒,便是當真在誣陷本宮了?」
何印咬了牙,只是叩頭求饒,梳蟬目光掠過可意,笑道︰「何印若是誣陷本宮,那便是說本宮的二哥根本就未曾自西巷那邊悄悄入過廣夏宮,而外戚入宮都有明文記錄,你所說的那一日,究竟又是哪一日呢?要本宮一一核對嗎?」
可意面色慘白,不住叩頭求饒。
梳蟬笑道︰「本宮平日待宮人不薄,你們兩個何以就生出這樣害人的心來?還是說有人指使你們?」
那兩人聞言卻更是抖得篩糠一般,哀哀卻不敢應答。
太後冷冷一笑,綿蠻嬌笑道︰「奴才嘛,想來是不知哪一日受了些什麼氣,遇了林修媛今日的事,便想借機咬皇後娘娘一口,真是可惡!尤其是這個可意,連名字都這樣可憐,可意,可人心意,卻未可了皇上的心意,」綿蠻向中然笑道︰「皇上,你曾對臣妾說起皇後宮中有一宮人頗為伶俐,有心相許,卻未合心意,就是這個宮人吧?」
中然神色微微震動,卻是先去看梳蟬,眸中涼悲,梳蟬心上一嘆,只為這一個愧疚的眼神,眸中也帶了悲意,中然心中更是難受,卻見梳蟬緩緩頷首,中然心上一動,恍惚間便一直相視,渾似忘了身處何地,只沉浸在這一片目色如水之中。
「皇上——」
綿蠻已喚了數聲。
中然輕嘆道︰「是。」
綿蠻便笑道︰「想來皇上沒有看得上她,她便想借此立個功,也好入了皇上的眼。」
梅婕妤厭惡的看了可意一眼,冷笑道︰「想借了這樣不光彩的手段獲寵,背信棄義,想來也不會得償所願,只會不得善終。」
這話旁人听著還沒什麼,朱婕妤冷冷看她,心上被刺得厲害,然而當著眾人之面卻不得說什麼,只道︰「可她這樣做豈不是太冒險了?」
太後橫了朱婕妤一眼,朱婕妤訥訥不敢再開口,綿蠻一笑,唇如純然玫瑰,言語雖是花開帶刺,依舊芬芳逼人,笑道︰「可不是想要險中取勝,要不然怎麼才能一步登天呢?這宮里可從來不缺想要一朝得幸,飛上枝頭的,而這個何印,看來卻是個沒主意的。」
可意只得跪著听著,淚水幾乎在膝前泥金紅磚地上積了一窪水,身旁的何印听得綿蠻之言,忽然抬手惡狠狠的給了她兩個耳光,罵道︰「你這個不要臉的狐媚子!」
然而轉首卻對梳蟬哀聲哭道︰「皇後娘娘饒命!都是可意逼奴才的!她說今日之後她若能得了皇上的青眼,日後做了妃子,少不了奴才的好處,可奴才若是不答應,等她得了勢,就往死里整治奴才!皇後娘娘饒命!奴才也是沒法子啊!」
可意挨了打,兩頰紅腫,兩眼更是腫的如兩只血桃,呆滯的看著何印,何印怒道︰「你還看著我做什麼?」
何印說著又扇了可意兩個耳光,梳蟬微皺了眉,一旁宮人連忙壓住何印。
可意看著何印,忽然呵呵笑了出來,笑道︰「是我干的,沒錯,是我干的,是我指使你的!」
可意渾身痙攣似的不停重復著,連唇都是哆嗦著,喊道︰「皇後娘娘,皇上,這都是奴婢做的——」
可意只知一味重復此話,已然失了心智,呆痴了一般。
綿蠻笑道︰「皇後娘娘可不能饒了他們兩個呢。」
梳蟬冷冷的看著綿蠻,淡笑道︰「那綿妃以為該如何懲治呢?」
綿蠻笑道︰「這兩人欲圖誣陷皇後娘娘,實在可恨,應該拔了他們兩個的舌頭,看以後這後宮里還有哪個奴才敢誣陷主子,再拔了他們兩個的牙,看哪個還敢再亂咬人。」
中然實在不忍,不由輕聲斥道︰「綿妃!」
梳蟬笑道︰「讓他們亂說亂咬的不是舌頭和牙,而是人心,照綿妃的話,是不是該將心也挖出來?」
眾人只听咕咚一聲,原是何印听得挖心兩個字,竟嚇得癱瘓在地,空氣中慢慢散發出腥臊難聞的氣味來,宮人拖起何印,才見他身下一泡黃水,竟是嚇得失禁,之後便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似要逃跑,只被宮人死死按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