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瀆詞 第58章 第一闋 三劫連環 一

作者 ︰ 沐淅

「葉氏廢後到——」

梳蟬進到寧德宮中,果然見了梅太傅等朝中幾個重臣也在,廢後本就是國之大事,這些朝臣理應在這殿中,然而梅婕妤與綿妃竟然也在。

梳蟬心中更冷,卻只作不見,跪拜行禮,道︰「兒臣拜見母後,臣妾見過皇上。」

殿中眾臣稍稍遲疑,都看向梅太傅,梅太傅神色沉定,不語不動,這一眾人竟當真無一人向皇後行禮,綿妃甚至掩袖而笑,唯有梅婕妤看著太後的臉色,仍不由起身略一彎膝,算作行禮。

太後一臉寒霜,不肯應聲,以葉家如今之勢,太後只覺再無需客氣相待。

梳蟬跪著,卻倔強著,不肯看向中然,寧德宮中眾人沉默許久,中然終于還是開口道︰「皇後起身吧。」

那聲音竟是如此沙啞,帶著一夜未睡的疲倦,梳蟬心中就是一動,原本的賭氣意氣竟是煙滅,緩緩起身。

太後冷哼一聲,道︰「皇上就是太過仁厚,葉氏不敬,謀害皇嗣,殘虐嬪妃,況且皇上已經下了詔書廢後,便不該再這般姑息。」

中然聞言看向梳蟬,神色中也帶了恨怒,但還是盡量平靜道︰「當年先皇駕崩前雖然立下詔書傳位與朕,但只是下旨廢太子,將太子貶到蘭棹,並未賜下牽機,對不對?朕想要听你親口說。」

梳蟬心中冷笑,難為這幾人至今還捉著此事不放,梳蟬直視著中然的目光,帶了些顯而易見的嘲諷,無論怎樣,在中然心中都是她害死了中虔,如今又在計較什麼呢?

那嘲諷太過明顯了,中然一頓,垂下了眼睫,眼下便是一痕黛色,可見也熬了一夜。

中然的性子太軟了,要他對付眼前這些宛若虎狼一般的臣子,這一夜的確不好過,梳蟬甚至可以想見中然是怎樣被太後與這些人蠱惑煽動,又被逼寫下那封廢後詔書的。

「皇後,朕想听你解釋。」

「皇上叫臣妾如何解釋?不過,皇上若是真想知道那晚究竟發生了什麼,那臣妾今日就當著眾位大人的面,都清楚的告訴皇上。」

梳蟬掃視眾人,威儀端莊,眾人不覺一震。

「先皇彌留之際,召臣妾入宮,言太子太過狠戾,兩岐山刺殺皇上在先,海石城誅殺母舅在後,不能為仁君,故此改立博王為帝,此事極密,可不曾料及□□羽有所察覺,當夜攻進皇宮,先皇便賜下牽機,臨終前叮囑臣妾‘若是太子勢眾,不能平亂,戚國當時更有契丹外患,無論如何不能讓江山落于外姓手中,然皇後家族卻定不滿太子繼位,若國內亂,何以平外患?萬一之時便將牽機賜予皇後,絕了這禍根,太子若知,定不會再為難博王,也可保博王無虞’,言之悲切,猶如在耳,臣妾——」

「你胡說!」太後听到此處,大怒道,「先皇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梳蟬淡靜的看著太後,太後臉上那憤怒也掩飾不住的悲傷,慢慢變為恨意。

「你認為哀家和各位大人會信你?」

太後恨恨道,環視大殿上各位大臣的臉色,不禁一陣心虛,梳蟬這番話入情入理,最可恨的是太後也很清楚,先皇是真的極有可能下這樣的旨意的,痴纏一生,就是這樣的結果。

太後心中慢慢涌起極深的恨意,可是她該恨得是誰呢?是先皇嗎?是先皇第一個皇後楊芷華嗎?是楊芷華的兒子中虔嗎?

太後不覺冷笑一聲,這些人都死了呢?那她又該恨誰呢?

「皇後,你說的可是真的?」

中然霍地站了起來,走到梳蟬面前,凝眉看著她,時至今日,她的話又能信多少呢?

可若是真的,那麼當日因中虔之死,被他怨恨便一怒喝下毒酒的梳蟬,該有多恨他?

中然忽然就想起那日在他懷里,梳蟬咳著血,斷斷續續的說著恨他,原來他竟真的沒有听錯。

中然心上一痛,看著梳蟬眼中倔強掩不住的悲絕,也不由得滿心淒涼。

太後冷笑道︰「即使如此,那朱華妃產下死胎,你又要如何狡辯?」

梳蟬淡道︰「兒臣不知母後在說什麼?若是為了廢後,理應有朝中重臣在此共議可若是涉及朱華妃,便是後宮之事,母後召了幾位大人在場,怕是不妥吧?」

「朱大夫是華妃之父,女兒如今如此,父親在此,有何不妥?其余幾位大人也都是個見證。」

「若是如此——」

梳蟬說著淡淡掃視過梅婕妤與綿妃兩人,太後冷道︰「梅婕妤掌六宮大權,查辦此事,正應在此。」

梅太傅年歲已高,德高性重,听聞太後此言仍不由微微含笑看向梅婕妤。

「至于綿妃,」太後冷笑,「正是你殘虐後宮的人證!你嫉妒綿妃得寵,暗行陰狠手段,綿妃那一身的傷,你可推月兌的掉?你這毒婦,如今諸事都被揭發,你還不快些招認是如何謀害華妃的?」

梳蟬看向中然,中然不語,梳蟬道︰「若是母後和皇上如此決意,兒臣也無法。」

太後冷道︰「華妃的身孕一向安健,怎麼會誕下死胎?而之後又忽然瘋癲,華妃瘋癲之中可一直都念著你的名字呢!」

梳蟬淡道︰「華妃誕下死胎,兒臣心中也是悲憂,至于華妃念著兒臣的名字,母後也說華妃如今瘋癲,難道瘋癲之語也能當真嗎?」

太後冷笑道︰「葉氏可當真是巧言的行家,竟推的干淨!只是你做下的事,當真以為天衣無縫嗎?」

「兒臣除了每日為皇家祈福,不知自己還做過什麼?」

太後冷道︰「你不認也無妨,來人,去將笙兒帶上來!」

渾身是血的笙兒被宮人拖了上來,華妃被審那日,笙兒已被打得遍體鱗傷,之後華妃被禁足失寵,自然也無心笙兒的傷勢,笙兒滿身的傷只被草草醫治包扎,如今尚未痊愈,又挨了沈尚宮的一頓私刑,已是遍體傷痕破綻,面無血色,奄奄一息。

太後轉向笙兒道︰「將你昨夜招認的話再說一遍!」

笙兒一身的傷,剛一開口,便是滿嘴的血沫,嗆的直咳。

梳蟬微皺了眉,道︰「翠翹,去給她倒杯水。」

太後立即道︰「皇後是想要當眾毀滅人證嗎?」

梳蟬道︰「笙兒已是被打成這個樣子,連話都說不出了,太後不是還要她來指證兒臣之罪嗎?可不好此刻便有萬一吧?」

翠翹去倒了杯茶,親手扶著幫笙兒簌了滿口的血沫,笙兒渾身輕顫,看向梳蟬,眼中閃過感激。

太後見笙兒緩過了些,便道︰「快說!」

笙兒一顫,終于道︰「華妃娘娘被禁足之後,娘娘懷著身孕,又揣著心病,而宮人卻是趁勢怠慢,飲食不周,娘娘心中更是憂憤,然而卻在娘娘產子幾日前,廣夏宮的宮人櫻兒送來膳食,道是皇後娘娘特意著人送來的,娘娘用了幾日那膳食,臨盆那日——便產下了死胎,而之後櫻兒又送過幾次藥膳,只道是為娘娘調補身子,然而娘娘用了那藥膳之後,便瘋了!」

太後道︰「葉氏還有什麼可說的嗎?」

「母後若疑心櫻兒,可招櫻兒過來問話。」

太後冷笑道︰「哀家已經招了她過來問話,只是不肯招,你身邊的人果然忠心!」

「既然如此,難道憑著這一個宮人所言便要定兒臣的罪嗎?」

梳蟬雖是與太後道,卻看向中然,中然心上微動,卻隨即想起昨夜見到華妃瘋癲之狀,口中卻不住的咒罵梳蟬,不由別開了眼。

梅婕妤見狀笑道︰「葉氏若說冤枉,那便是笙兒誣陷了,只是臣妾倒不明白了,笙兒為何要平白誣陷呢?」

笙兒听得梅婕妤開口,竟是渾身一抖,抬首看向梅婕妤,虛弱奄奄,然而眼中卻漸漸積攢出仇恨,閃著青焰一般,如紙色一般的臉上因著這兩道青焰,竟顯出青黃之光,猶如燈枯將盡時最後一次耀躍。

笙兒爬向朱邕,哭道︰「大人,娘娘的孩子死的好慘!娘娘如今又發了瘋,大人,你要為娘娘討還公道啊!」

朱邕悲色深重,勉強壓住道︰「太後與皇上在此,自有公道!」

梳蟬見了,卻只冷淡一笑。

中然嘆道︰「皇後沒有什麼可說的嗎?」

梳蟬似是學著中然,也錯開了眼,只淡道︰「臣妾無話可說。」

太後道︰「皇上還有什麼不信的!」

中然道︰「母後,的確不能只因一個宮人所言便定了皇後的罪!」

太後便道︰「皇上難道忘了昨日張太醫所言嗎?宣張太醫!」

張太醫上得大殿,太後道︰「你為華妃診脈,華妃是因何至此的?」

「回稟太後,皇上,華妃娘娘是臨產前幾日服用了龜尾紅花等物,本來華妃娘娘產期在即,這幾味藥都有催產之效,並無大礙,然而用量過大,催產過猛,便早產了數日,而華妃娘娘產子當日,宮中的燻香又被摻了安息香,華妃娘娘產子中途昏睡乏力,胎兒本是因藥催產,卻又遲遲不能落地,才導致胎兒悶死月復中。」

太後道︰「用藥如此,可見用心何其歹毒!哀家記得,葉氏可是精通歧黃之術的!」

梅婕妤忽然道︰「太後娘娘,皇上,雖說用此計者心思細密,然害得華妃娘娘的那許多藥物,只怕一時也是難以處理干淨,或許還留有些許蛛絲馬跡——」

一旁的笙兒痛哭到近乎暈厥,面上似有無限淒楚,欲言又止,只不敢言。

梳蟬道︰「既然已是問過了話,便先帶笙兒下去醫治吧。」

太後冷笑道︰「葉氏此時竟還有心顧慮他人,只是這溫婉之德,如今也救不得你!皇上,便下旨著人搜查廣夏宮吧!」

中然不語,便是默許,宮人得了太後之令便要前往廣夏宮,笙兒忽然松了抓住朱邕袍角的手,道︰「大人,奴婢愧對娘娘,愧對大人!」

笙兒膝行幾步到了中然近前,泣道︰「皇上,那送藥膳的是皇後宮中的櫻兒,然而,奴婢偶然發覺,未蘇閣中的宮人彩兒在櫻兒留下藥膳離開後,便會在藥膳之中動手腳,只是奴婢發覺之時已是遲了,而彩兒在娘娘發瘋之後,便是懸梁自盡了,但是奴婢撞見過曾有人偷偷尋過彩兒,那人——」

笙兒忽然有此言語,太後聞言一驚,便是朱邕也不知為何變了臉色,甚至怒道︰「太後和皇上面前,哪里由得你放肆胡言!」

笙兒泣道︰「大人,奴婢非是胡言,只是奴婢不能再誣陷皇後娘娘!」

太後怒道︰「你這賤婢既已是招認了,如今又要胡言什麼?」

一旁的宮人見了太後眼色,便要將笙兒拖下去,中然道︰「讓她說!」

笙兒哭道︰「奴婢昨日被人帶到寧德宮中用刑,那人又逼迫奴婢——陷害皇後!若不如此說,便是性命不保!奴婢——奴婢愧對娘娘,娘娘發瘋之後,奴婢受人威脅,更不敢實言,如今還要連累皇後娘娘,皇後娘娘心善,奴婢不能昧了良心!」

中然怒道︰「那人是誰?」

笙兒抬首,眼中滿是決絕之色,目光定定的看向中然身旁的綿蠻,綿蠻唇上嬌笑,眸色卻浮著冰碴一般的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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