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廣夏宮中,翠翹已將雲葉送到了淳華宮中請林修媛暫時照看,見了梳蟬回來,忙吩咐宮人去倒茶,摘花,喂鳥等等,將人都支使了出去。
屋中只有梳蟬與翠翹兩人,梳蟬再忍不得,摘下鬢上那支白玉釵便摔在了桌上,听得那碎裂的聲音,似摔在心上,割斷怒意。
翠翹忙道︰「娘娘息怒,氣壞了身子便太不值得了。」
梳蟬冷笑道︰「你也听說了?」
翠翹道︰「這宮里消息傳得最快,奴婢自淳華宮出來,便听說梅婕妤被皇上賜了死罪。」
梳蟬冷笑道︰「籌劃了這樣久,本宮還未動手呢,太後倒是快,竟然舍了梅婕妤來填華妃這個案子,當真是狠!」
翠翹道︰「此次太後竟舍了梅婕妤來保綿妃,的確是出人意料。」
梳蟬冷笑道︰「若是太後一人所為,自然出人意料,這一步絕不是太後所能為之的,你去叫人查一下,近來太後身邊服侍的人都是什麼來歷。」
梳蟬正說著,宮人來報張太醫求見。
張太醫進到屋中,行禮拜道︰「微臣見過皇後娘娘,娘娘今日鳳體可安康?」
梳蟬笑道︰「本宮今日覺著很好,這幾日本宮又犯了心疾,有勞張太醫費心了。」
張太醫聞言忙道︰「為娘娘醫治,是微臣職責所在,更是微臣此生之幸,娘娘所言,折煞微臣了。」
梳蟬一笑,張太醫放下醫箱,為梳蟬把脈,之後道︰「娘娘今日脈象安穩,可是大好了,再服用幾幅定心之藥,便可痊愈了。」
梳蟬笑道︰「有勞太醫了。」似是憶起什麼,梳蟬笑道︰「張太醫進太醫院多少年了?」
「微臣已是入太醫院十一年了。」
梳蟬輕嘆道︰「十一年,夠久了,這宮里是非也是見得夠多了,是非如海,翻卷人心,張太醫能治心疾,可這皇宮卻不是容易安心的地方。」
張太醫聞言當即道︰「微臣深蒙葉家之恩,絕不會忘。」
梳蟬笑道︰「這樣的地方,若談人心,其實是可笑了,本宮不奢求感恩,只是有萬太醫的下場在前,本宮也不信你當真敢害本宮。」
「微臣對皇後娘娘忠心耿耿——」
梳蟬笑道︰「梅婕妤體內縱有郁金,也該是極少的,而丁香又本無毒,只是溫中暖腎,能治呃逆和心月復冷痛之癥,何況即使和郁金相克,又如何能有這樣快這樣烈的反應?本宮看著梅婕妤的反應,倒似是中了柴藤的毒,而太後著人跟你要了這味藥,你為何不來稟報本宮?」
張太醫心上一顫,驚慌道︰「娘娘——」
「先皇在時,你為太後配藥,害死了先皇多少妃嬪?」
張太醫聞言冷汗涔涔,梳蟬笑道︰「那不干本宮的事,本宮姑且想著,你是為了取得太後信任,不得已做那些昧心的事,可如今,你竟還敢這樣?你莫非做著順手,成癮了不成?」
張太醫聞言戰栗不止,終于囁嚅道︰「娘娘,不是微臣不想來稟報皇後娘娘,而是當時,有位大人——」
梳蟬看著他,心念一轉,終于一嘆。
「下去吧。」
張太醫小心道︰「皇後娘娘,那今後——」
「該怎樣還是怎樣吧,做好你自己的事,而且,你不是已經選好了自己的主子了嗎?本宮若不得勢,也怨不得你。」
張太醫退出殿外,卻正見了中然,中然道︰「皇後可還好?」
張太醫道︰「皇上寬心,娘娘的病已無大礙。」
中然一嘆,擺手示意宮人不必通報,然隔著門卻听翠翹道︰「太後為了查出是誰害了華妃的孩子,可不是今日才叫人在膳食中做文章了,而且都做到咱們廣夏宮來了,那丁香雖無大毒,卻是傷胃,娘娘本就脾胃不和,要不是因著那丁香,那幾日都吃不得東西,更吃不得藥,娘娘的心病何以這次來的這樣快?」
梳蟬道︰「怎麼如今連你也不知道謹言了,這宮里是非不斷,你卻還不安分,要害死本宮嗎?」
翠翹聞言驚慌道︰「是奴婢失言了,娘娘莫要動怒,小心身子。」
中然推門進到屋中,梳蟬斜倚在榻上,見了中然,似是一驚,然剛要起身,中然已是坐在了榻邊,中然黯然的看著梳蟬,卻終究沒有一句話。
梳蟬輕嘆道︰「皇上是在為梅婕妤傷神嗎?」
中然輕嘆一聲,梳蟬微抿了唇,心上思轉,終于道︰「皇上也是在為這一個梅字憂心嗎?」
中然嘆道︰「我不知道還能與誰說。」
梳蟬心上一動,只為中然這一個我字自稱,已極的倦色竟令人無力。
梳蟬嘆道︰「皇上若為難,其實便不必為難了,梅家勢大,朝政多需仰仗梅太傅,何況即便當真賜死梅婕妤,又有何益?」
中然不由道︰「可是朱大夫——」
梳蟬輕嘆道︰「即便不處死梅婕妤,梅婕妤所為,日後也斷無恩寵,朱大夫是明白人,不會再與已是如此處境的梅婕妤為難,而華妃已是如此,朱才人入宮已久,又得皇上寵愛,皇上也時候晉升她的位分了。」
中然聞言心上震動,竟是悲懷之痛,看著梳蟬,眸色哀重。
梳蟬所言,竟是為他計較,這樣無間隔無心結的言語,何其細致的眼神語氣,而他從未曾想過,他們之間竟會有這樣的時刻。
中然嘆道︰「可是朱才人那日卻想誣陷與你,我憐她天真可憐,誰知竟是這樣心腸。」
梳蟬道︰「皇上怎麼就知道她那日是在誣陷臣妾?」
中然看著梳蟬,輕聲嘆道︰「我知道你的為人。」
梳蟬微一笑道︰「原來皇上還記得臣妾的為人。」
燈燭熒熒之下,那一雙眉眼,水墨之逸,她的良人。
中然離開後,梳蟬倚在枕上,對翠翹道︰「去將那花簪拿過來。」
櫻兒巧靈,以絳紗挽了花簪,精致色艷,梳蟬便將花簪纏在白玉橫釵之上,剛剛摔了那橫釵,也摔散了那絳紗花簪。
翠翹將那花簪取來,道︰「娘娘還看它做什麼?」
梳蟬看著那絳紗囊,道︰「你知道這其中除了那幾種香草,還有什麼嗎?」
翠翹道︰「總之不會是什麼好東西。」
梳蟬笑道︰「還有一片川烏。」
翠翹道︰「果然惡毒,那川烏可是有劇毒的,最紊亂心脈,娘娘本就有心病,又用著貝母、白芨等藥,都是跟它相克的,為何還要戴這花簪?」
梳蟬道︰「沒了這花簪,卻還多的是下毒的地方和手段,本宮平日洗手的花水之中就已有一點烏頭花的味道。」
「那娘娘還要留著櫻兒嗎?」
梳蟬淡笑道︰「你勸著她那樣久,她還是不肯回轉的要听著綿妃的吩咐,本宮自然不會再留她。」
「只可惜布置了這樣久,甚至由得她害著娘娘,到底沒能借她除了綿妃!」
梳蟬緩緩笑道︰「借她除去綿妃?就因她被綿妃指使給本宮下毒,皇上就會處罰綿妃嗎?」
翠翹聞言一怔,看著梳蟬的神色,听得出梳蟬語氣之中的微妙傷冷之感,然這話中之意,伶俐如翠翹,也不敢輕易開口。
門上忽然輕叩,櫻兒捧了湯盞進來,見了桌上摔裂的白玉花簪,還是笑道︰「娘娘,奴婢今日炖了桂圓酸棗,補心益脾,娘娘喝一點吧。」
梳蟬笑道︰「先放著吧。」
櫻兒退出去後,翠翹道︰「娘娘打算如何處置她?」
梳蟬手中輕輕攪著湯匙,桂圓酸棗的香氣,藥氣中帶一點清酸,竟是很好聞。
梳蟬笑道︰「她當日能勸得孫才人回來送死,能親自給華妃送藥膳,卻找了彩兒做替死鬼,這樣的人物,就由她去吧,本宮當真是好奇了,她到底還能走到哪一步。」
明月團團,夜風如燻,玉蘭花如一樹雪魄,花瓣輕盈,落了衣襟。
櫻兒坐在石階上,淚眼模糊之中只見一雙荔色銀絲繡牡丹芙蓉鞋出現在面前,抬首先見了並蒂海棠金步搖垂下長長的流蘇明珠,映耀人眼。
一只蔥白玉指輕挑起她的臉頰,冷媚一笑道︰「這一張小臉哭的,真好似紅雨洗香腮,真是好容貌,尤其這櫻唇秀靨,竟與本宮有三分相似呢。」
櫻兒慌忙行禮道︰「奴婢見過綿妃娘娘。」
綿蠻抿唇嬌笑道︰「本宮听說你今日被皇後娘娘打發回了雜役院。」
櫻兒聞言泣道︰「奴婢無用,被趕了出來,再不能為娘娘效力,只是奴婢已是盡力了,還請娘娘莫要責怪于他——」
綿蠻聞言笑道︰「都到今日地步了,你是從皇後宮中被趕出來的,日後還有哪一個宮里會敢留你,橫豎要老死在這淒苦的雜役院,而你當年離了這雜役院,又在皇後娘娘面前得寵,可是讓其中不少人眼紅呢,如今回去,可不是會有好日子過的,竟還是想著他,當真痴心呢。」
櫻兒聞言似是驚懼綿蠻口中所描述的日後境地,輕顫低泣。
綿蠻扶起她,笑道︰「可憐見的。」
櫻兒泣道︰「還請綿妃娘娘明示。」
綿蠻笑道︰「你明日且先去太後宮中侍候吧,日後若有機緣,不該辜負了你這天賜容顏。」
櫻兒何其聰明,聞言即是心下明透,更是一震一冷,顫聲道︰「可若如此,奴婢便是辜負了他——」
綿蠻微冷笑道︰「你這樣的人不該受那種苦的,何況你若回了雜役院,你的心上人日後也得隨著你受苦,你總該為你二人的前程著想吧。」
櫻兒輕聲道︰「他知道嗎?」
綿蠻笑道︰「這宮里的規矩你是知道的,他怕連累你,自然現在不敢來見你,可是,你是宮婢,他是侍衛,你們本就無甚結局,縱有恩典能在一起,終究還是奴才,你好好想想吧,若想的清楚,明日便去寧德宮,若想不清楚,便留在這雜役院,本宮也不強求。」
櫻兒淚落不止,嬌楚怯怯,袖中一雙手已是深深嵌入掌心,幾見血痕,心中宛轉恨意,掩袖拭淚之間,掩去唇邊一痕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