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瀆詞 第89章 第二闋 深宮春令 一

作者 ︰ 沐淅

遠遠傳來歡聲歌樂,梳蟬听得太多,而今夜竟是又覺著管不住自己,竟又到了畫眉宮的屋頂上,輕車熟路的找到了那早已被撬開了的一片琉璃瓦,看向下面,果然是不曾改變的滿殿□□。

綿蠻的傷已是早好了,梳蟬現在卻才覺著後悔,為什麼那時沒有狠心讓她死了,如今還要費這般的心思。

簾幕四垂,燈焰香暖,殿上和一群女孩子翩翩起舞的綿蠻,羅裙窣地,手上琵琶清音不絕,一笑動人心。

「皇上,這是今年的新臘酒。」

綿蠻說著,唇上絳光,雪腕輕伸,中然笑著飲下,手上羊毫輕揮,便是畫上又一舞。

綿蠻又是起身,手執花枝,轉身起舞在紅燭之前,笑唱道︰「風流不在人知,與君看到十分開。」

梳蟬冷冷看著,中然心動,中然心醉,看著綿蠻忽然就軟倒在了中然懷里。

「我沒有力氣再跳了。」

那斜斜看過來的眼神,醉眼媚如絲。

兩人相擁,枕上是中然為綿蠻千金求來的東巴舞譜,兩手纏握一同翻看,看看笑笑。

耳邊忽然風過,梳蟬未及反應,便被壓在了冰冷的屋頂上,落著雪的琉璃瓦冰寒透骨,梳蟬不禁就是一個冷戰。

然而壓在身上的人沒有絲毫憐惜的看著她瞬間慘白的臉,微微笑了,一雙鷹眸中的陰冷比這冬夜更傷人,若冰寒雪刃,眸光化為刀子一點點刺進她的身體,尖冷卻繾綣。

梳蟬冷的幾乎說不出話來,看薛離那已月兌去少年的柔軟的臉,兩年未見,那眼中似乎再也看不到那些因帶了痴戀而有的傻氣,只有淬火的鋒芒,逼人過甚,緊緊壓著她,幾乎連呼吸都不留給她了。

兩人對視許久,梳蟬不想示弱,身體還是不自覺的開始發抖,看著她的柔弱,他才微微笑了,道︰「蟬兒,我好想你。」

梳蟬聞言,不知為何竟又是一陣顫抖,薛離笑意更深,笑道︰「你知道我現在想做什麼嗎?」

梳蟬不語,薛離冷冷笑了,抱緊了她,在她耳邊道︰「這下面便是你的夫君在和別的女人尋歡作樂,你竟來偷看,真是好笑啊!我本來不想這樣的——但你竟讓我看見了你這個樣子,我真的是忍不了了,太好笑了!你怎麼不看了?」

「不關你的事!」

梳蟬動了怒,便想掙月兌,然而薛離的手卻如鐵鉗一般緊緊箍住了她,幾乎連骨頭都在作響了。

「那怨婦的眼神真不是你該有的,不過或許是我看高你了,你竟是和這後宮中所有女人都一般。」

薛離神色輕蔑,梳蟬冷笑道︰「那又如何?這後宮中所有的女人,不都是為了那一個男人而活嗎?你以為你寵幸你的嬪妃的時候,你的皇後又會是怎樣的神情?」

薛離卻不笑了,神色更冷。

梳蟬笑道︰「你這樣在意你的皇後,為何還要千里迢迢的來這里看我?你想過她現在的樣子嗎?說不定比我還好笑!」

薛離聞言眸中已是冷極,竟似涌動帶著殺意一般的鋒芒,冷笑道︰「我來看你的笑話,連我遠在契丹都知道你求子不成的這段笑話!」

梳蟬笑道︰「你不必一再提醒我這宮里有你的細作。」

薛離笑道︰「難道我宮里沒有你的細作?」又笑道︰「你現在看著我的這種眼神真好,你是不是只會這麼看著我一個人?」

薛離在她耳邊鬢發處流連,竟是如此輕佻,梳蟬心中一驚,薛離愛慕她至深,卻從不曾有這樣的舉動。

「我來幫你報復他好不好?」

薛離的眼神竟變得邪氣,這是梳蟬從未見過的薛離,他的手竟已解開了她的鴛鴦羅帶。

梳蟬用力的掙扎,卻不敢出聲叫人,他便笑的越發的放肆,竟用那羅帶綁住了她的手。

梳蟬眸中漸漸哀傷,仿佛已經認了般,轉過了臉,這樣的軟弱卻讓薛離心疼,抱她在懷里,那樣小心翼翼,那樣笨拙著從不曾學會的溫柔,甚至已經生疏的溫柔。

梳蟬安靜著,薛離卻先自己慌亂起來,只怕會不小心踫傷了她。

這是第一次能離她這麼近,薛離看著她,眼中仍是讓人絕望的愛,梳蟬被綁住的手環住了他的頸間,薛離的笑竟也變得溫柔,輕輕俯,吻在了她的額頭,她的臉頰,那一吻將落在唇上時——

薛離看著她,忽然停住,眸光重又變得凶狠了,幾乎就想伸手扼死她,然而卻是再不能用力,眼睜睜的看著梳蟬起身。

梳蟬站起身,恨恨的看著他,忽然用力的揣在他身上,又一腳,再一腳——

薛離卻是動不了,硬挺挺的躺在屋頂上被踹的幾乎翻過身去,他竟是被梳蟬藏在袖子上的繡針刺在了脖上的一處穴道,一時痛的人連身子都麻了,只能躺著挨踹。

梳蟬一怒不輕,踹多少下都不能解恨一般。

終于停住,梳蟬抽出薛離腰間的鞭子將他雙手捆住。

梳蟬狠狠道︰「你這混蛋,竟敢這樣對我!」

見薛離瞪她,梳蟬更怒,又用力踹了一腳,冷道︰「這針刺在耳門穴,怕是能讓你痛到明天早上了,你就在這屋頂上好好享受吧!你也喜歡看下面的歌舞是吧?我就讓你看個夠。」

梳蟬說著轉身就走,想起了什麼,回身又道︰「我回去就將廣夏宮布下陣法,你若再敢來,便絕沒命走!」

梳蟬說著便當真留了薛離躺在屋頂上,獨自跳下去離開。

夜里不巧竟是又下了雪,梳蟬看著窗外,還是狠了心,而這一夜竟是安穩的睡著了,極長極深。

夢里卻是冬日滿天大雪時,騎馬去了廣平甸,在雁子河上鑿冰捕魚,縱鷹鶻捉鵝雁,頭魚宴上她捉的魚是最大的,得意的很,小小薛離氣的跳腳!

夢里也會笑出聲,然而模糊中座上還有一個小孩子,為什麼他卻不看她的魚呢?那歡樂里就微微帶了些悲傷的不服氣,他若是不稀罕看,她也不給他看,不給他吃,不,又或者——

又或者什麼?為何竟是忘了?連著夢里都是不安的思量。

終于醒來,梳蟬推開窗子,只見冰雪池塘旁滿是凝了霜雪的柳枝,輕搖如珠簾,開著梅花的梅樹,樹下再不見一個人。

天已經亮了,梳蟬靠在枕上,忽然就在想若還是小時多好,懶懶的賴在被子里不肯起來。

翠翹端著湯盞進來,不禁好笑道︰「娘娘在賴床呢,怎麼像小孩子呢?這新年里頭一天,該早些起來,這一年里才有精神呀。」

梳蟬一笑,見翠翹掀開湯盞,卻是一陣濃郁的魚香,實在誘人,梳蟬看著那魚湯,有些怔忪,道︰「這銀魚是哪里來的?」

翠翹笑道︰「娘娘猜呢。」

梳蟬搖了搖頭,這次竟是真的猜不到,這冬日竟會有銀魚。

翠翹道︰「前日蜀國不是又來了使者嗎?那蜀國三皇子路經查干湖,便臨時召集了上百人破冰抓魚,千里迢迢的帶了來呢,不過這冬日里天寒,又是一路顛簸,活下來的不多了,皇上說皇後喜歡,叫人都給廣夏宮送了來呢。」

梳蟬一笑,那樣荒唐的夢之後原來竟是還有更荒唐的現實。

翠翹笑道︰「這銀魚羹最是難做,因為要的是北地查干湖的銀魚,配的卻是要珍湖的蓮藕,然而兩地相距千里,無論是哪一樣從一地運往另一地,都難保新鮮原味了,可是這次三皇子竟都為娘娘求來了呢。」

「這是做什麼呢?這樣招搖,不過是當年一幅刺繡,那蜀國三皇子也太過惦念了。」

銀魚肉滑如絲如綢,那滋味只能說是讓人驚艷,梳蟬卻只是盯著那湯看,上一次見到銀魚還是四年前,被裝在瓷藍壇子中送來的銀魚,那年之後,竟是連著幾年魚汛中不是大旱就是大雨,竟沒一年能得。

中虔,忽然心里又滑過那個名字,兩個就像刀尖一樣的字,當年為了對付中虔,埋下的禍根,而今卻還是在收拾那四年前的爛攤子,也不知道最終能不能收拾的了,梳蟬頓時就如鯁在喉了,一口吃不下。

「娘娘,您怎麼了?怎麼不吃呢?」

「本宮不喜歡,這魚湯腥的很,你拿走吧。」

「娘娘,這銀魚怎麼會腥了?娘娘是怎麼了?」

「沒什麼,拿走吧,叫人都給畫眉宮送去吧,堂堂一國之君想給妃子一條魚吃,還要偷,也太可笑了。」

梳蟬說著重又睡下了,翠翹看著她的神色,不敢再多說什麼,端著湯盞出來,一時氣急,就將魚湯潑向了院子中,對庭中幾個宮人道︰「將那幾條銀魚都給我燒了再埋了,一條也不許人再偷了去!」

梳蟬在枕上听得想哭又想笑,迷糊中又睡去。

午後檐下冰錐滴水,梳蟬吩咐宮人拿著麻布在檐下接著,親手挑了一個細長竹竿,將檐下的冰柱一一敲掉,脆泠泠的一聲,然後悄無聲息的落進布袋中。

耳邊忽然遙遙響起花炮的聲音,終于又是一年。

宮人卻忽然來回道鷹揚衛副統領顏子楓求見。

當日郊外遇刺,子楓救駕有功,終于得以晉升。

子楓隔了一道木格門,道︰「昨夜畫眉宮中發現刺客,微臣特來拜見皇後娘娘,娘娘無虞,臣這就告退了。」

「子楓,」梳蟬喚道,「你應該知道那人是誰。」

「微臣只是奉命護衛皇宮安危,至于何人危及宮中安全,並不重要。」

「沒抓到?」

「那刺客武功高強,微臣失職未能擒下,不過刺客重傷,微臣已叫人追捕。」

「你傷了他?」

梳蟬的聲音竟帶了冷冽,道︰「子楓,你竟敢管本宮的事?還是你以為抓住他能讓你加官進爵?難道你忘了,在皇上眼里,你是個什麼樣子,他絕對不會重用你!而你今日能在這里,不過是本宮一句話,所以,不要惹本宮,不要學晚風,你和他不一樣!」

子楓走後,梳蟬看著窗欞,竟是喃喃道︰「你還好嗎?」

新年次日,梳蟬便請旨出宮,去了雲洞山慈恩庵,為皇家祈福,這一住便是將近清明,也不曾回宮。

手中念珠輕輕撥動,山上梅花落得這樣遲,映著窗紙,燈下描畫,便是又想細細繡來,可這庵中倒是尋不來銀針繡線,手中經卷幾日也不曾翻一頁,整日里看著石榴石念珠發呆,偶爾在山頂向山下看去,密雪如篩,滿城桃李,滿眼都是豐年意,果然是一個豐年。

人間三月,山上桃花終于遲開,不過到底是等到了,梳蟬也等的好似在山上已住了許多年了。

這日午後,雲洞山上浩浩蕩蕩的來了一隊皇家車馬,梳蟬在禪房中翻著經卷,就見中然推了門進來,梳蟬抬首一笑,中然也淡淡笑了,道︰「蟬兒,該回去了。」

梳蟬點頭,這三個多月未見,便是百日余。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兮,這樣算來,百日都夠得上三生了。

三生,還有什麼放不下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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