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瀆詞 第104章 第一闋 風雨欲來 二

作者 ︰ 沐淅

馬車停在丞相府外,梳蟬掀了車簾,只見半空飄雪,今夜竟是落了今歲第一場雪。

進到透梅閣中,便覺滿樓白梅香氣,竟是透骨,梳蟬自欄前向下看去,原是庭中白梅花開,和著薄雪,看不分明。

梳蟬輕聲推開房門,白梅香氣更濃,無傷坐在書案旁在看書,榻前支了茶架,綠兒在煎茶,滿室清雅琳瑯。

無傷抬首見了梳蟬,也無訝色,只道︰「今日白梅初開,煎的這第一杯白梅花茶,你可巧便趕上了。」

梳蟬在榻前坐下,看綠兒認真的煎茶,她身邊的婢女之中,綠兒卻是最少靈氣的一個,然而這般用心,更似用情。

茶終于煎好,無傷手中的書卻只翻了一頁,綠兒斟好茶便退了出去。

透梅閣中,靜靜的品茶,兩人都是默坐垂眸,似如禪境。

品過香茶,梳蟬起身告辭,無傷卻淡道︰「蟬兒沒什麼想要問的嗎?」

梳蟬笑道︰「妹妹只是擔心二哥,可見了大哥,便也心安了。」

無傷淡淡而笑,卻是笑嘆搖首,已看穿了她的神色,卻不點破,只道︰「痴念便是愚,蟬兒,你可當真是痴到絕境了。」

梳蟬輕輕咬唇,再不堪這許久以來的悲意茫茫,道︰「大哥當真覺得為了中然不值得嗎?」

無傷一笑,道︰「當你心機用盡卻依然求不得,或者得之又失,再或者得之非所求,你便會明白,為了什麼都不值得。」

梳蟬聞言,淚落清涼,襯著窗外冬夜雪中的梅花,透如水玉。

「大哥和二哥想要做的事,妹妹絕不會阻攔。」

無傷卻是不語,手中書頁輕輕翻過,梳蟬離開後,無傷一嘆,靜坐整夜。

次日清晨,未及早朝時分,無傷卻听侍從回報,剛剛蘭棹城傳回戰報,監軍席咸竟彈劾心誠當日守城不力,契丹騎兵剛至,心誠便棄城而去,中然已是大怒。

無傷心上一嘆,若無差池,今日殿上中然便該應準他帶兵出征蘭棹,而今卻是如此。

無傷吩咐綠兒道︰「本相今日身體不適,你去著人代本相告假。」

綠兒去了,許久之後,卻是又驚惶進到書房,急道︰「大人,奴婢听說今日早朝之上,朱大夫上書彈劾大人與契丹暗中勾結,並且還向皇上呈上了大人寫給契丹國主的親筆信,皇上大怒,梅太傅等人又力諫皇上徹查此事,剛剛皇上已經下了旨,令張耿張大人徹查此事,還——還下了禁令,此事查清之前,不準大人再出府門。」

無傷聞言只淡道︰「知道了,下去吧。」

綠兒憂色重重,听得無傷所言,卻只得退了出去。

冬時日短,漸漸天暗,無傷輕微一嘆,當年碧水城,中然與他初次爭執,那時他便知,終會有這一日的,而這一日終于來了。

這麼多年苦心孤詣,也終究未免。

窗外風雪不絕,會想到中然與心誠都來訪的那個雪夜,對梅撫琴,雪中舞劍,何其靜雅,然而無傷卻深知,這兩人無非都是來探他口風,猶如逼迫。

無傷微冷一笑,中然的無奈帝王術,心誠的名劍欲出鞘,梳蟬的百轉萬般難,而他呢?他們這幾人又是如何看他的?

梳蟬算計太過,反倒看不清他,已是怎樣勸都無用,心誠狂傲任性,卻深知無論怎樣,無傷不可能負他,而梳蟬與心誠如今,可算是心結已死,外人看來的葉家已到了權利的最頂峰,卻已是內里從未有過的分崩離析了。

至于中然,他們之間更有君臣之隔,永難逾越,知己之說,早已割斷在丹墀之前。

無傷一笑,這些人如今都走的遠了,只有他還在原處。

五年一瞬,轉眼之間,中然也經歷太多,朝中安薈王府,梅氏一黨,蘇竟與林朝各自擁兵,中然本是淡泊良善之人,卻已被生生逼著磨出稜角,而這些權臣之中,無傷也是心知,卻是葉家逼他最多。

而這麼多年承中然的恩信,中然卻到底還是在意心誠,只因中然也是深知,心誠與戚國自始至終就沒有那麼深的忠義羈絆,中然能忍到如今,已是大限了,而心誠這樣的人物,中然又是如何忍下這許多年的?

而隱忍一旦破戒,縱使是中然,也絕不會再溫厚。

無傷心上思轉如痛,深知蟬兒昨夜所說絕不阻攔,未必是盡心真言,怕是只為探他心思,斟酌再三,無傷終于寫好書信,喚了綠兒進來,道︰「你去一趟並州,將這封書信親手交給瓚王。」

綠兒聞言一驚,神色不願,當年蘭棹城一事平息後,再無人敢論及此事,卻是誰都不曾想到,第一個來府中指責無傷的竟是中瑾,這不得勢的王爺卻似乎無意間知道了什麼。

那日中瑾離開後,綠兒在門外守了一夜,無傷卻終究只作什麼也不曾發生,中瑾依舊閑散而落魄,然而今歲春日之後,中瑾卻是上書請求離開帝台,無傷費盡周章,終于為中瑾求得封地並州,然而中瑾離開時卻都不曾向無傷辭行。

無傷笑道︰「去吧。」

綠兒實在不願不舍此時離開,卻不能違抗無傷。

門上忽然急叩,綠兒又隔門道︰「大人,張大人剛剛派了人來,說是皇上下旨要搜查丞相府。」

無傷淡笑道︰「由他們去吧。」

耳邊听得鷹揚衛刀戈相撞擊的聲響,搜查之時,便是給了他這位丞相十足的顏面,亦是一片翻倒呼喝。

綠兒隔門道︰「大人,顏統領求見。」

子楝進到屋中,為難道︰「大人——」

無傷笑道︰「勾結契丹謀反之事,非同小可,本相明白,搜吧。」

子楝環視書房,神色愈加為難,門外的鷹揚衛便要入內,子楝忽然喝道︰「都出去!」

鷹揚衛們聞言不由道︰「可是——」

子楝怒道︰「有什麼事都由本統領一人擔著!」

那幾人不敢再言,退了出去。

無傷笑道︰「看來皇上已是決意徹查了。」

子楝道︰「大人不必憂心,搜查之事本來該是大理寺的人來,皇上卻特意叫了我來,又叫張大人經手此案,便是還信著大人的,只是朱大夫舉證鑿鑿,朝中一時眾議難平,皇上才會如此,」又道︰「不僅皇上,滿朝其實有幾人能信大人會私通契丹,密謀叛國!」

無傷卻笑道︰「你當真這樣想?此案雖交給了張耿,不過是虛晃一招,掩我葉家人的耳目罷了,同是調查此案的還有謝長史,才是要緊,皇上提拔他多年,如今終于有用處,而剛剛看著這陣勢,我終于有些明白當年查抄楊家之時,楊凌之為何要自盡在書房中了。」

子楝聞言一驚,無傷笑道︰「你不必擔心,我斷不會如此,因為葉家,還未到末路!」

鷹揚衛去丞相府搜查之時,梳蟬正午睡起來,听了宮人回報,神色也是沉淡,轉首便見雲葉和蕾兒她們幾個在窗前支了小架子,卻是在用紅泥爐煮梅花豆腐吃,滿室濃香。

梳蟬笑道︰「真真是委屈了這紅泥爐。」

雲葉夾了一塊豆腐,對梳蟬笑道︰「母後嘗嘗嘛。」

梳蟬笑道︰「今日沒看著你,可是一直在偷嘴偷懶?」

雲葉笑道︰「雲葉今日一上午都在焚香習字,母後,你聞雲葉身上的蘭花香還未散呢。」

梳蟬一笑,與雲葉玩笑了一會,宮人收了紅泥小爐出去,屋中只有雲葉與梳蟬兩人,雲葉看著梳蟬,忽然伏在梳蟬耳邊,輕聲道︰「母後,雲葉今日去御書房見過父皇了。」

梳蟬聞言只覺心上一沉,雲葉難過道︰「父皇和雲葉說了好多話,雲葉都不太明白,可還沒等雲葉問,太後就來了,太後一直都不喜歡雲葉,雲葉就躲在桌子底下了,可是太後還有好多人都在說大舅舅和二舅舅的壞話,他們都說二舅舅不會再回來了,母後,二舅舅會回來的對不對?」

梳蟬心上震動,強笑道︰「別听那些人胡說,二舅舅自然會回來的。」

梳蟬終于哄著雲葉去睡了,翠翹端了桂圓炖石菖蒲進來,道︰「這湯能養心醒神,娘娘好歹喝一點。」

梳蟬接過湯匙,輕輕攪動著湯中的桂圓,如今大哥與二哥都被彈劾,而因著綿蠻的事,太後當日所言是她葉梳蟬竟又險些逼死中然在意之人,只怕又要勾起中虔的舊病,想來中然也正是恨著她的,葉家此時的處境,當真是前所未有。

梳蟬心上一嘆,若只是處境艱難也便罷了,而此次之事,絕非尋常。

心誠年紀雖輕,用兵已是十分老道,為何竟會絲毫沒有識破薛離?竟棄了黑城,如今更是退守到了雲海,雲海若失,戚國便是門戶大開,若戚國大亂,心誠便可——

思及此處,梳蟬只覺心亂難理,心誠不安之心早已難掩,此次莫非當真故意?

而昨夜見過無傷,仍是不能揣知絲毫,今日朝中朱大夫卻忽然彈劾無傷通敵契丹,梳蟬只覺心上更亂,大哥未必當真暗通契丹,只是二哥若存了梟雄之心,此次之事,大哥又怎會不知?卻一句話都不肯給她!

梳蟬曾以為無傷只是冷漠,其實心中一直覺得若論心狠,莫說不及二哥,就是連她都不及,但是當年蘭棹城屠城一事若當真是大哥所為——梳蟬一嘆,大哥似乎永遠不是她能看透的,而昨夜相見,更覺冷絕。

其實今晨起來,已是召了綠兒進宮,梳蟬自那年將綠兒給了無傷,這些年就再沒從她口中問出過一句話,但這並不代表無傷身邊就沒有其他的人暗中看著,梳蟬微嘆,就如她的身邊,也定是有大哥和二哥的人在看著她一樣,就算親近如翠翹也不無可能,所以是誰也都無所謂,她亦是從未著心此事。

但綠兒本是她的人,如今一張嘴卻這樣緊,言語神色之間,梳蟬自己也是深陷其中之人,怎會看不出,綠兒怕是對她這位心性清冷的兄長動了真情,既是如此,梳蟬也知不能再問,而綠兒若是有一絲念舊,當不會告知無傷今日之事。

梳蟬心知,她與大哥每次爭執之時,言語雖分毫未讓,心中卻仍是怕著大哥的,因為太看不透他在想什麼,他精通的東西太多,極近圓滿,卻又都是淡然,甚至這麼多年,她從來不能知道大哥的喜好,更莫說其他。

反復猜測,輾轉推敲,依舊不能知他心思所在。

宮漏已盡,竟是拂曉,又是一日過去,梳蟬推開了窗子,隔了清晨池塘上的薄霧,隱隱見了一人推開後門進來,卻不是無傷,梳蟬竟覺著一陣心悸。

那人竟是子楓,隔了窗子遞給梳蟬一封信,梳蟬看後竟是霍地站了起來,推開了門,翠翹守在門外,卻見梳蟬眼中竟是一片絕冷。

「翠翹,你現在就帶雲葉出宮避幾日,除非本宮去找你們,否則不要露面。」

「娘娘!發生什麼事了嗎?」

梳蟬竟是笑道︰「沒什麼,早就料到會有今日,不過沒想到這般快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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