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他們尚還青春的季節里，小古是青澀靦腆的，但眼里已有了絲絲的沉穩與堅毅。紅紅是矜持驕傲的，卻也已敞開了少女那一抹柔情的心扉。他少言寡語是生性如此，她沉默不語則更多出于少女的矜持。他們都曾習慣並喜歡著各自那樣的性情，並堅信這樣的性情不會因他人而有所改變。可一切就在她那樣輕盈著坐在他旁邊，成為他同桌的那個下午起，開始悄然著發生變化了。
那個下午之前，盡管紅紅跟小古已同班一年多了，可一年多來，彼此間說話的次數加起來也少得可憐。即使算上他們在校園里迎面遇見時彼此間禮貌性的點頭微笑示意，他們間的交集依然少得可憐。可即便如此，紅紅還是對那時的小古多少有了一些了解的，不是听自周圍同學的口中，而是她自己觀察到的。
第一次注意到他不是在新生入學的那段時間里，她甚至在開學好長一段時間後才注意到班里有那麼一個叫小古的男孩。
新生入學按照學校的慣例是要先進行一次軍訓的，說起軍訓，這的確是個能在短時間內增進同學間熟識了解的好辦法。教官的嚴肅，學生的緊張，都是曾經有過這種經歷的人的最熟悉的畫面。紅紅他們這些一直在廠辦子弟學校一路走來的學生，其實在升入初中時就已經有過一次軍訓的經歷了，不過那時的他們還都是半大孩子，盡管緊張，可在嘻嘻哈哈中就那麼著過去了，留在心中的畫面多是小伙伴間的嘻笑跟玩鬧。如今情況已有些不同了，紅紅已是個亭亭玉立的少女了，她們依然會在軍訓的間隙里趁機打鬧，可她們當中的很多女孩已經開始在軍訓的隊伍里尋找發現著自己心儀的男孩了，幾個熟識的女孩聚在一起，大家會對一個都覺得帥氣的班里男孩指指點點著並興奮地笑。
紅紅雖然矜持，可也有自己要好的女伴，她們是家住同一個小區的，無數次的上下學都結伴而行，時間長了自然就成了相對要好的伙伴了。班里的同學因為大都是本廠子弟，經歷了小學跟初中的共處幾年後，多少還是彼此了解一下的。今年不同，因為他們學校開始對外招生了，所以多了些像小古這樣的新面孔，新面孔總是相對更惹人注意一些的，在軍訓最初的那些日子里。
這天下午最後兩節課，紅紅他們班正在操場上進行軍訓，正是中間休息十分鐘的時候。同學們散成幾團聚在一起，各自跟覺得合得來的同窗正一起興奮地聊著天。
「紅，看那個男孩，戴眼鏡的那個，怎麼樣，帥不帥？」紅紅正站在自己的那一堆人里听她們說著，一個女孩跑到她身後，拍了拍她的肩，將她拉離人堆，小說在她耳邊嘀咕著。
女孩藏在紅紅胸前，向紅紅身後的方向興奮的指了指。紅紅看著她做賊心虛一般興奮的臉，忍不住笑著用自己留著長長指甲的指尖在她額頭上俏皮地點了點，女孩對著她露出個鬼臉，又將頭親昵地擱在紅紅肩上膀繼續向紅紅身後的那個方向張望。
「喲，看看，有人春心蕩漾，發花痴了。」紅紅胳膊鑽進了女孩的胳肢窩里輕輕撓了下，女孩跟紅紅摟抱在一起笑作了一團。她們笑著笑著，無意間親昵的身體就在原地打了個轉，紅紅就是在那個時候注意到小古的。
操場外圍那條用磚紅細砂鋪成一圈的跑道上，此刻正立著幾個談著天的班里男孩。看著他們有些陌生的臉，紅紅基本已敢肯定他們就是學校今年對外招生而進來的那一批學生中的，因為他們身上有本廠子弟很少具備的一種氣質，就是那種周身上下因為一種說不出的粗糙感而散發著些許說不出的粗獷的美感。紅紅知道這些同學大多是來自學校周圍那個縣級市周邊的一些村里。
紅紅她們學校今年為了提高生員質量，所以決定進行一次擴招。這所廠辦高中為了跟市高中搶招優秀生員，破例開出一些優厚的條件，其中最誘人的就是凡中考成績高出市高中錄取分數線二十分及以上的，只要來這邊，頭一年的學費住宿費全免。進校一年後凡成績一如既往名列前茅者，繼續享受以上優厚條件。學校因為是廠辦的，多年以來只招收本廠子弟，所以一直是沒有學生宿舍的，為此學校專門為這些中考成績優異的外來生員租賃了半幢職工宿舍樓，說是半幢，因為整幢職工宿舍樓從一樓起，中間用道磚牆一直砌到了六樓的頂部，一半住著廠里的職工，另外一半就是專門用來給這些新生們做宿舍的。
這些年這個大型國營廠的效益一直是蒸蒸日上，所以廠區內的各項生活教育設施相對要比廠區所屬那個市要好一些，紅紅他們這些本廠子弟也因此早已過上了城里孩子的富裕生活。紅紅像身邊的大多數同學一樣，多是從小就跟父母來到這方異鄉的大型廠區開始自己的學習生活的，他們早已將這片異鄉的土地當成了自己的家鄉，所以很多時候，他們這些本廠子弟反而會在心里將小古這些當地農村來這里上學的孩子當作了外鄉人。小古他們這些土生土長的當地農村來這邊上學的孩子，這些因成績優異而新被吸收進來的學生在剛開學的那段時間里，曾是紅紅這些本廠子弟學生經常談論的對象。青春年少的心總是那麼容易著就相互走近的，經歷了剛入學的短暫的相處，紅紅她們這些本廠子弟很快就跟小古他們這些新融入進來的學生相處融洽了。軍訓中的他們已經開始試著接近對方並彼此了解了，此刻跑道上站著的那幾個同學里就有兩個是本廠子弟，他們正跟自己這些來自農村的新同學親密無間地聊著，笑著，也難怪，男孩子之間總是很容易就打起交道的，因為相比女孩子，男孩之間相對少了她們身上的那份矜持
紅紅跟那個女同學笑著摟作一團後倆人就那麼自然著掉轉了方向。只因那無意的一轉身，她就那麼著看到了那一刻站在人群中的小古。她就看著那個戴著眼鏡的斯斯文文的男孩闖入了她的眼簾，在她柔弱的心扉上輕輕著撞了那麼一撞。男孩個子不高，中等偏上一些，頭發很短，一身純黑的運動服，正微笑著在傾听身旁的人在說話。他就那樣靜靜的听著，薄薄的雙唇抿起著自然向上，就那麼勾勒出唇際的一絲笑意。紅紅停止了跟女同學的笑鬧，卻也並沒有轉過身子，她繼續跟女孩說著，眼角的余光卻不知為什麼總瞟向男孩的方向。她注意到，男孩的額頭很光潔，眉很粗，很濃，眼楮不大，卻很亮，給人一種說不出的深邃跟清亮，最特別的是他眼里的那一份波瀾不驚，有種跟他的年齡極不相稱的自信跟沉穩。挺直的鼻梁上架著副黑色粗框眼鏡，也許是鏡片上的光在反射吧，她覺得他眼里的神情有些迷惘，在那一刻好像有些游離在某個只屬于他自己的那一片天際。
「看見那個了沒，就是戴著黑色眼鏡的那個，怎麼樣，是不是覺得有些帥呢？」旁邊的女孩又把自己的頭親昵地擱在紅紅肩上小聲問道。
「嗯，就那樣啊，沒覺得有多帥。」紅紅有些違心的說著，其實她自己也覺得男孩其實挺清秀的，更多的是清秀里有種說不出的自然的粗獷，這種感覺很少在男孩能讓她感覺得到。
「哦，不是吧，你的審美觀肯定有問題，那不算帥，那你指一個給我看看，什麼樣的才算得上帥。」女孩小聲嘀咕著，繼續堅持著自己的觀點。
「別犯花痴了你，要覺得帥，過去跟人家說句話吧，靠我這麼近，我可不是他啊。」紅紅打趣著貼著自己後背粘著自己的女孩。
「眾目睽睽的，不好吧，再說他怎麼看都像個話不多的人。」女孩敏銳得判斷著男孩的性格，這點跟紅紅的觀點一致，她也直覺上感到對面不遠處的男孩應該是個話不多的人，因為就在她們看著他的這段時間里，他一直是靜靜的笑著，听著，幾乎沒怎麼開過口。
她們還想繼續討論的時候，教官已經喊著叫大家集合繼續軍訓了，紅紅這才發覺她跟男孩在隊伍里離得其實並不遠，男孩就在她身後，隔著兩排。不知道怎麼了，紅紅發現男孩站在自己身後不遠的地方後，心里就有種說不出的慌亂，無論是站軍姿，還是踢正步，都顯得有些心不在焉，特別擔心她自己會出錯，鬧出笑話來。可說巧不巧，忙中看來真的是容易錯亂的，她心里正這樣擔心的時候，她真的就出錯了，教官喊了聲向右轉，紅紅不知怎的就那樣听成了向後轉，她就那樣刷的一下直接轉過了身，正好就看到男孩的左臉。她很快就反應過來自己出錯了，因為男孩那一排的學生都正憋著笑好奇的看著她。她臉刷的一下就紅了，趕緊調轉了方向，轉身前她好像記得男孩也是看了她一眼的，她似乎從男孩的眼鏡後面讀懂了男孩那有些俏皮的笑意。好在之後教官就沒有再不停地喊口號，她知道以自己那一刻的心不在焉的忙亂，如果再繼續肯定會鬧出更大的笑話的。之後的站軍姿的時間里，紅紅都在回味著自己剛才的錯亂，她紅著臉，不是因為自己在同學面前出錯而擔心大家覺得好笑，她其實在想的是男孩剛才在自己最後一次轉身時是不是真的看了自己一眼，她好像跟誰過不去似的一直在自己的心里想求證出個確切的答案，可就那麼著越想越亂，她不想再想下去了，因為她發現同學們經過一次右轉，她現在正好能用眼角的余光瞄到男孩的側臉，因為男孩此刻變成了在自己右邊第三個同學的位置上。她趁教官不注意的瞬間將自己的脖子微微向右作了個稍微的扭轉，這樣她就勉強用眼角的余光瞄到男孩那挺直的鼻尖了，還有鼻尖上那個方方正正的鏡框。不知道為什麼，她明明感覺這樣的姿勢自己的脖子覺得很是難受，可她居然就那樣堅持了下來，直到教官喊出了那聲大家一直期盼的解散後，她覺得脖子幾乎都有些抽筋了。
她揉著脖子終于忍不住向男孩所站的方向看過去，正好迎上了男孩看她的目光。她覺得腦間瞬間嗡的一下出現了短暫的片刻空白，眼前茫茫一片，出現了幾顆金星。這樣的情形只維持了那個幾個瞬間，之後她覺得眼前一黑，然後就又視線清晰了。男孩顯然是注意到了她的眩暈，所以關切著並沒有移開過自己的視線。看著她好像恢復過來了，就對她露出了個淺淺的笑意，那一刻，她想也沒想就對男孩也露出了個微笑，她不知道向來矜持的自己究竟是怎麼了，只是覺得心中有點暖，還有絲絲的甜。那天晚飯，她破例多吃了碗米飯，細心的媽媽明顯看到了女兒的這個舉動，不過她沒有問，只是覺得開心，因為媽媽明顯覺得女兒的心情格外的有些好。
心有掛念的人總是那麼容易就再次相遇的，之後的日子里，她跟男孩偶遇的次數就莫名的多了起來，其實這其中不乏一些偶遇是紅紅刻意制造的，不過她寧願相信那是冥冥之中的偶遇。起初在校園里遇到時，他們只是彼此微笑著點頭示意，慢慢著再遇見他們就已經會停下來閑聊幾句了。男孩真的像她猜測的那樣，話不多，更多的時候只是微笑著傾听得多一些，這讓向來矜持少語的紅紅不由就有了用武之地。很多時候事後想想，她都會為自己的這種反常而覺得好笑，可她唯一能夠確信的就是，在跟那個叫小古的男孩一起聊天時，她沒有任何的壓力，心里覺得很是舒暢，更沒有必要保持著女孩子的那份矜持，只要看著他眼中的那一份淡然的自信跟傾听的專注，她就覺得一種沒有羈拌的自由在心間升騰起來了。
這樣的情形就那麼持續了一年多的時間，高二第二個學期班里重新按照學習成績安排學生座位的時候，紅紅就那樣自然著坐在了小古的旁邊，小古也就那樣自然著接受了她這個彼此已經算是有些熟絡的同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