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隨著一聲低沉的嘆息,藥叟蒼老的聲線直透人心,轉頭瞧了瞧床榻上不省人事的絕美女子,眼神漸漸迷蒙起來,那些埋藏在心底深處的記憶像是潛伏在水中的毒蛇猛獸一般,終于再次浮上了眼前。
十六年前,藥叟還不叫藥叟,而是濟北第一世家淳于一族的家主,光烈將軍、梁州刺史淳于文成府上的一位老師,專門負責教授淳于將軍二子淳于覃的兵法韜略。
那一年冬天,淳于將軍和夫人又添了一對標致的雙胞胎女兒。淳于文成的大兒子淳于量、二兒子淳于覃都已束發,不惑之年再添一雙女兒,自然是喜壞了淳于一族。滿月之ri,淳于一族全都聚首在將軍府中,恭賀淳于文成兒女雙全。大魏皇帝更是賞下一對晶瑩剔透的翡翠,賜給這倆雙胞胎一人名玉、一人名冰,取玉潔冰清之意,此份恩寵可謂是絕無僅有。
盛極而衰的道理恆古不變,但來的也實在是太快,那一晚是淳于家最風光的一晚,同時也是最慘烈的一晚。
就在淳于一家忙碌了一整天,全都睡下之後,一群武功高強的蒙面之徒潛入了將軍府。守衛兵士瞬間被盡數殺死,然後是家丁奴僕,來襲的人心狠手辣,顯然是不想留下任何的活口。
但凡事都有例外,藥叟因為多喝了幾杯,渾身燥熱睡不著起夜時目睹了這一切,他的呼喊叫醒了淳于將軍。學武的淳于量也持著兵刃殺了出來,與父親一起對抗來犯的敵人,而藥叟自己則按照淳于將軍的命令護送不懂武功的淳于夫人和淳于覃由地道逃月兌。
可是淳于夫人放心不下由n i娘照顧的一對雙胞胎女兒,死活不願意先行離開。藥叟只得讓淳于覃帶著他母親先走,自己則調轉頭來尋找那一對雙胞胎。
藥叟出了地道急匆匆地往n i娘的房間奔去,不想卻給一個蒙面之徒一刀劈在了胸口,長長的刀痕顯現,鮮血迸sh 而出,劇烈的疼痛讓他瞬間失去了意識,而那蒙面之徒忙著去追殺四處逃逸的奴僕,也懶得查看他是否身死,只是一腳將他踢到院中,便不再理會了。
等藥叟醒來之時,就看見淳于將軍和淳于量被一眾蒙面之人包圍,渾身都是刀劍之傷,幾乎成了血人。
那淳于將軍身負重傷,為了讓淳于量還有機會逃月兌仍然苦苦支撐著,藥叟見他捂住自身胸前傷口,厲聲問道那群黑衣人︰「你們為何如此心狠手辣,非要置我全家于死地?」
那群黑衣人也死傷慘重,見為首的一人冷笑道︰「你是大魏第一勇將,聖寵正隆,朝堂內外想殺你的人不知有多少,你自己想吧!」
淳于將軍吐出一口血沫,對眼前的黑衣人厲聲道︰「袁肆周,你以為蒙著臉面我就認不得你?你的聲音我化成灰也認得,兩軍交戰無所不用其極,你想殺我就該憑真本事在戰場上真刀真槍的決勝,為何要用這麼卑鄙的手段?禍不及家人,你今ri滅我滿門,就不怕有報應?」
那黑衣人一听,扯下了臉上面罩︰「既然你認出了在下,我也不怕你化成厲鬼來找我,弟兄們,斬草除根,一個活口都不能留!」
隨著他的命令,七八只弩箭同時貫穿了淳于父子的身軀,兩人怒目圓睜、死不瞑目。藥叟睚眥yu裂,卻深知自己起來也是死路一條,只能將淚水埋進心里,一動不動扮成死尸,心里默默祈禱其他人能夠逃出此劫。可是他耳邊的慘叫聲不斷,直到整個將軍府再無活口,殺戮才停了下來。
「袁大人,房中發現一條秘道,淳于文成的夫人和二子淳于覃不見了!」
袁肆周听了來人的稟報,命令道︰「你帶人立刻順著秘道去追,一定要取其xing命,其余人在各處澆上火油,放火燒府!」
他話一說完,隨即將軍府火頭四起,就在袁肆周等人準備離開之時,n i娘的房里突然傳出嬰孩的啼哭聲。藥叟心中暗自叫糟,就听到袁肆周的聲音響起︰「淳于文成剛得了一對雙胞胎女兒,讓我也送她們去見他們的父親!」
說著便沖入已經開始燒著的房間,片刻之後就看見他抱出一個嬰孩來,正要舉至半空摔死之際,本來哇哇大哭的女嬰突然停住了哭泣聲。袁肆周不明所以,將她放了下來,見女嬰機靈乖巧,合人心意,瞬間改變了主意,一揮手道︰「我袁肆周膝下無女,這也許是上天的旨意,與這嬰孩如此有眼緣,就留下她吧,我們走!」
話音一落,眼前的一群黑衣人迅速離開了將軍府邸,消失在黑夜中。
藥叟見此,正要掙扎起身,卻突然瞧見著火的房子里又沖出一人來,等來人再近點,這才看清他的長相,那是一個白面的少年,不過十五六歲光景,腳下步履不穩,像是個跛子。
是他?
藥叟認得這少年,此人名叫候景,他乃是和大少爺淳于量平ri里交好的朋友,沒想到在這危急的關頭他會出現在此。
只見他手中抱著的另一個嬰孩哭得十分厲害,侯景從她臉上拂去一塊燒得緋紅的火炭,喃喃自語道︰「可惜了,臉上竟然燒傷得如此厲害,以後也不知道能不能長好!不管怎麼樣,跟著我吧!也不枉我和你死去的大哥相識一場!」
說罷也抱著嬰孩離開了淳于將軍府,藥叟想喊卻無力出聲,眼看四周火焰滔天沒有逃路,情急之下,突然發現自己離府內的水池只有幾步之遙,拼盡了全身力氣滾入水中,這才免去了一死。
等火勢熄滅,藥叟被相鄰救下了一條命,四下打听淳于夫人和淳于覃的下落卻一無所獲,憑著自己的學識和醫術四處流浪,直到十年前來到洛陽,被令狐家再次聘為老師這才安定了下來。後來因令狐老爺厭倦了官場的爾虞我詐,傾盡家財在山里修建了這一座碉樓用來為子孫後世安身立命,他也跟著住了進來,憑著一身的jing湛醫術為大家治病,漸漸的世人都忘記了他的本命,只是稱呼他為藥叟。
今ri再見到這塊翡翠,藥叟就斷定是當年皇上御賜之物,再看那女子與淳于將軍依稀有幾分相似,更是確定無誤了。她臉上光潔白淨,應該是袁肆周帶走的那一個,謝天謝地,袁肆周沒有殺她,藥叟心中也老懷安慰,不過一想起當年袁肆周殘殺無辜的畫面,自己胸前那長長的刀疤似乎又隱隱作痛起來。
「水,水!給我水!」
想到此處,一陣微弱的聲響傳來,打斷了藥叟的回憶,他轉頭瞧去,見床榻上的蝶戀已然醒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