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顆人頭在地上滾動了幾下,胡左布政使的心也跟著抖動了幾下。
「奉……」樊良進屋,有意的拉了一個長音。胡布政使的心也提了起來,他在想是誰要對付他。樊良等走近一些,這才壓低了聲音說道︰「奉,合浦縣令白大人之命,來抄你的家。滅你的門!」
「合浦……,縣令?」胡布政使懷疑自己的耳朵壞掉了。
自己是廣東布政使,合浦縣令是廣東省吏部親自任命官員最低檔次的一位,因為合浦是整個廣東最窮,最亂的一個縣。
一位縣令,下令抄了一位布政使的家。
一個七品芝麻小官,抄了一個二品大員的家?
這傳出去誰信呀?
可事實就擺在眼前,地上那人頭就自己最信,娘家妻弟小四的腦袋。
「你犯了一個大錯誤,就是沒有在半個時辰內,听候白大人的召喚!」樊良笑的很開心。他在欣賞著這位布政使,這位二品大員臉上那不斷變幻的色彩。
真正的原因肯定不是這個,就是這位布政使都明白這一點。
可這話,听起來卻是那麼的傷人。用廣東最神奇的一句話來形容就是,頂你個肺!
這時,啪一聲。一個軍士不小心將桌上的茶杯給打碎了,樊良轉身就罵︰「混帳東西,這里一草一木都不能弄壞了,回頭這就是就合法縣令廣州的行轅!打壞了東西,還要咱們自己買,都他娘的小心點!」
胡大人終于忍不住,一口血從嘴里就噴了出來。
那怕明知道這些話不可能是真話,但真的是氣的內傷。
小胡公子已經呆滯了,他還記得白名鶴那句話。半個時辰,布政使沒有過來見他,就一定會後悔生了自己這個兒子。
這是什麼人,這麼的霸道。因為一句話,就要滅自家的門。
「客氣一點,畢竟是官,用絲帶綁一綁就行,別用麻繩。然後請他們去牢房里住著。」樊良的語氣極是恭敬︰「布政使大人,請移步牢房!」
胡大人深吸一口氣︰「告訴本官,為什麼?為什麼?」胡大人很激動。
「好吧,我告訴你真正的原因!」樊良很嚴肅,一本正經的說道︰「昨天白大人從京城回廣東,下船的時候都司衙門楊督親自去迎接了。左布政使揭大人親自去迎接了。可你沒有去,所以右布政使需要換個人!」
又是一口血涌了上來,胡布政使心說自己受了一輩子的氣,可也沒有這次厲害!
這個理由比剛才的正扯蛋,再加上樊良一本正經的態度。胡大人怎麼可能相信,怎麼可能不氣到內傷。就是那句,極為高深的,很神奇的……,頂你個肺!
反倒是小胡公子信了,而且深信不疑。
真正的原因是什麼?真正敢動手的理由是什麼?
飛雪樓,小包廂之中只坐著三個人,連一個伺候的人都沒有留。三個人只是談些風花雪月,各地見聞,卻絲毫沒有半句提到正經事。
一直到鄧海龍到了,這種閑聊才算是告一段落,三個都起身迎接鄧海龍。
一進屋,鄧海龍直接拿起一只酒杯︰「小白,我敬你。你是一個成大事的人,敢殺人不是本事,殺人與解牛,在合適的時機下刀才是真正的狠人。我敬你,老哥哥要對你說一個服字,滿起!」
白名鶴趕緊起身回敬一杯。
四人落座,不用說。鄧海龍能出現在這里,就證明大事已定。
揭稽這才開口說話︰「四大主罪,彈劾那一條倒是需要商量一下,其余的小事加上幾十條都沒什麼。本官以為,第一條主罪,結黨營私,貪黷受賄是重罪。此條可以作為案卷上的第一條,接下來就看抄家能抄出多少東西來了。」
楊能卻說︰「這個不好,他私下截流貢品,這個罪要他的命!」
楊能很自信,絕對可以抄家之中發現一些違禁的東西。
「白大人的意見呢?」
「白名鶴咧嘴一笑,你要是說了,你們不要說我太壞了。」
在座的四個人都笑了。
白名鶴卻把笑容一收︰「其實,我打算二罪合一。我會這樣彈劾,第一句就寫,他利用娘家妻弟組織地痞等無賴,通過各種見不得光的手段,暗中將廣州的商稅增加到了十稅三。他獲得巨量財帛,卻讓老家的父母住漏雨的屋子,穿著打補丁的布衣,桌上沒有肉,倉內沒有白米!」
這一條,原本是揭稽準備彈劾的次要罪名。
可白名鶴卻作為的主罪。
「再然後,他岳父家,天天山珍海味,凌羅綢緞。以至于他的幼子,只知外公,不是祖父!」白名鶴終于臉上出現了笑容。
揭稽一拍手︰「妙,白大人彈劾之道,果真高明!」
「這是和李秉大人學的,叫一罪三問。目的就是讓看到這彈劾的人,都會不自覺的認為這個人可惡。當然,何大人的彈劾本事更高明,只是揭大人只學了這聖人言,卻沒有學這奏本上的技巧!」
揭稽笑著擺了擺手︰「慚愧、慚愧!」
楊能與鄧海龍是武官,他們能感覺到其中有計劃,卻看不出其中的玄妙。
揭稽開口說明︰「這首先說是孝。大明以孝治天下,那麼僅這一條彈劾,就會引發三條罪。第一條,他不孝。第二條,有心之人會去追究,他為什麼對岳父家比對自己家好。就本官了解,他當年進京趕考,是岳父家出的錢。再者說,他讓老家窮苦,卻是擺出一副清廉的假像,所以這一次抄家,連同他岳父家一起抄,確實高明!」
「補充一句,他當年花了巨資,買通了一位同考官,又買到了一部分的試題。當年的同考已經老死了,但這件事情一樣會被有心人挖出來。比如,內閣次輔高大人,高大人是他的同年,一起參加的會試!」
揭稽很認同的點了點頭︰「果真是好計。那接下來,就是第三條。他十稅三,收了多少銀子。這些錢那里去了,一樣會被人找出來。這三罪合一,確實是一罪三問。比單獨一條條列罪,更加的厲害!」
「這是一罪四問!」白名鶴補充了一句。
「本官不解,請白大人明言!」揭稽輕輕一拱手。
「這一點,其實楊大人最明白。我這次給萬歲送去差不多四百萬兩至五百萬兩的貨物或現銀,實際留下的也有三百萬兩。廣東一年的能為萬歲內庫掙到的,我也給萬歲有一個事先的計算。他敢十稅三,他搶的是商人,說的深一點就搶的是我白名鶴的貨源。再說的嚴重一點,他搶的就是萬歲的內庫,北防的軍費。這才是我真正敢今天就抄家的原因。因為,他動了萬歲的銀子!」
「啊……」楊能一副極驚訝的神情。
白名鶴卻糊涂了︰「楊大人,你以為是什麼?我以為你和我想的一樣!」
「不是,我想的是。大同、宣府這兩鎮,最初邊防的時候,只有軍沒有民。廣東這里按眼下的情況,結果也差不多是這樣。所以在這個時候,干掉那姓胡的。京城會派一個巡撫過來,這巡撫肯定是于謙的人,所以我才敢動手。」
說到這里,楊能哈哈一笑︰「其實吧,關于證據我也不清楚有什麼,只是知道,抄完家肯定有證據。大明的官,真正干淨的有,但不多。」
楊能的理由比白名鶴還實在。
只要抄家,肯定有罪證。無非就是京城那里有人撐,萬歲不追究。
而白名鶴就能夠保證京城那里無事,而萬歲也不會追究,至少證據肯定會有。所以楊能才敢抄家,因為楊能深信抄家絕對會有證據,連假都不用做,真正的會有證據。
白名鶴卻深深的記住了這句話︰只有抄家,就肯定有證據。
揭稽沒接楊能的話,總不能說,你活了這把年級的心思還不如白名鶴吧。
「這個,奏本之事,本官來寫。楊大人你安排人再寫一條,就是強收商稅,讓你們收不上貨物。再一本就是楊大人自己的,理由就是,他的妻舅強搶了商人原本要供給你們的貨,然後你們是去把貨搶回來,結果在他家里發現大量的貢品。」
「貢品萬一不多呢?」楊能追問了一句。
揭稽很顯然已經調查這位胡布政使很久了,淡淡一笑︰「他家里有一塊血珊瑚,他藏的很好,足有五尺度高、七尺寬。還有一顆小孩拳頭那麼大的珍珠,听說也是合浦在六年前出的,為這事情還死了幾個人。」
「可以參他,殺人滅口,吞沒那珍珠!」楊能笑呵呵的跟了一句。
揭稽點了點頭︰「這些都是次罪,但卻是抄家動手的好理由。」
「在京城的時候,萬歲賞賜了一些軍士,就說這些軍士感念萬歲之恩。發現這些貢品之後,對之對峙,然後被扣押,這才引發了廣州四衛出兵。」
白名鶴又給這個罪狀上填了一筆。
三個人你一言我一語,能把這位右布政使誅三族的罪都給總結出來了。
由揭稽親自執筆,這字好,文章更好。白名鶴相信自己再練幾年也趕不上這字,這文章。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