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充滿異味的疫區總不是個說話的好地方,時不時地就有渾身發臭的尸體從身旁抬過,即使奉千宮再不拘小節,也不想多待,更何況還有杜錦如此注重潔淨的人在。于是奉千宮當即拿出雄霸一方的氣勢不計前嫌大方邀請大師緣滅去她落腳客棧共商大事,為難的是她並不清楚她家姐弟定了哪家豪華套房,
「緣滅,去這鎮上最貴的客棧,你帶路。」
還好熟知領頭羊楚二姐講究高端的優良品質,這廝定是朝著能夠揮金一擲,帶著搖錢樹唐玉直奔匯集財主的地盤而去。
「你膽敢直稱我師傅名號!潑婦!」
虛谷本來走在齊湘和陶宛中間,目光炯炯地觀察著走在最前方的奉千宮,那個他不想承認又不得不承認的義姐。剛剛她還說自己朽木不可雕諷刺師傅,現在這女人甚至走在自己師傅的前面,哼!目無尊卑!長幼不分!再一听到她直呼自己師傅名號,他頓時幾步跑到奉千宮面前,憤怒地指著她,大聲吼道。
看來這孩子一時還不能適應自己的新身份,奉千宮表情淡淡卻添了幾絲寒意,周身氣勢也在那一剎被壓迫,如能壓制住血液和時間的流動。
還沒適應嗎?我沒時間讓你適應!
「啪!」
一記耳光聲傳來,迅疾而響亮,緣滅甚至無法出手制止,他老眼一凝,望著動手之人,連準備發話奉千宮也朝出手的杜錦看去。
杜錦則是悠悠的收回手,半掩在黑色衣袍里他的臉,無謂淡漠,沒有因為打人有一點變化,也看不出他剛剛出手打了一個孩子。
他無聲上緣滅質問的目光。
「徒弟沒教好,原本該打的是你。」
仿佛自千年的雪山之巔不經意裂開一道狹窄縫隙,卻令人不敢輕易窺視,風雪卷起水花冰寒入骨,像極了飛旋在空中的刀子,向涉足其中的人席卷而去,剜人眼目,割人血肉。
杜錦的話,三分冷意,七分銳利。
一句話頓時掀起听者心中的激蕩。
齊湘倒抽一口冷氣,不管在哪,老大都是一個冷面閻羅,惹不得啊惹不得!
陶宛細心地發現杜錦似乎有一絲變化,算了,老大的事,她管不了。
奉千宮別具深意地看著杜錦,一眼了然,一眼無奈,
不過她倒是默許了杜老大的巴掌。
緣滅不知道是被話震懾到了,還是在思考他剛剛所做是對是錯,他好似模錯了這一行人的性子。
他突然想到一件事,頓時血液一冷,虛谷命緣與她有所牽絆,到底,是好是壞。
他一直未曾挪開的目光直直看著杜錦,想從他的眼里看出些什麼。
緣滅突然苦笑一聲,天機果真難測啊。
至于虛谷,他捂著浮腫青紫的臉表情驚愕僵硬,說不出一句話,想來也是,在這個世界上,即便年齡尚小,但身為一位受人敬仰,厚德載物得道高僧的徒弟,走到哪,別人也不敢輕易得罪。
奉千宮又想了想,雖然有天緣當著理由,但按照她一貫行事,收義弟還是過于草率。于是她看著虛谷說道,
「過去你是他的徒弟,現在你是我的義弟,如果你難以適應身份的轉變,就不要白費力氣了。」
虛谷咬著牙克制著怒火,嘴角還在滴淌的血跡昭示這杜錦那一掌的威力,
其實齊湘想告訴他,老大已經手下留情了。
杜錦也始終看著緣滅,仿佛在等待他的一個回答。
「貧僧無能,才使小施主如今無視長幼,有缺德行,施主寬厚,不究貧僧之過。今日,貧僧允諾,再不與小施主以師徒相稱。」
緣滅果真是個聰明人,能夠讀懂杜錦話中之意,心中飽含不舍卻強忍住不去看虛谷的身影,緣滅苦笑,笑自己一把年紀還如此貪心,真是枉付了多年修行。
不過,他也是真心實意為了徒弟,甘願放下顏面,委屈求全。
「師傅!為什麼?」
虛谷正是怒火滿月復正要發作,卻听到自己視為親人的師傅說要與他斷絕關系,腦子身子都一下子懵了。
師傅曾與他說道,來日總會將她托付于她人,那時,他務必要听從接受。他只當師傅考驗他,便答應下來。想不到今日居然真的出現這麼一個人,但,即便他認了這女子作義姐,也沒曾想過離開自己的師傅,更沒想過與他斷絕關系。
從啼哭到牙牙學語到走路再到如今,他從未離開過師傅,他是師傅,更是疼愛他的尊長。為什麼一個如此疼愛他的人要堅持甚至急迫地送走他?
看著師傅苦澀的嘴角,他好像感覺到了點什麼。
齊湘的眼神鎖定在緣滅的身上,一言不發地思考著。
忽然,一只貓從房頂上越過,
一聲貓叫,打破了師徒間的僵局。
齊湘的腦海里靈光閃過,他又看了眼虛谷不由得嘆息。
虛谷還是愣在原地,仿佛緣滅的一句話帶走了他的靈魂。
奉千宮突然笑了起來,笑得如往常一般,
隨心所欲。
偏就是這隨心所欲的笑拉回了虛谷不知在哪塊寶地打轉的心思。
或許想到了什麼,虛谷竟不再鬧騰,渾身卻彌漫著生人勿近的氣息,他低垂著頭,旁人也看不出他在想些什麼。
「我再三想了想,收義弟之事于我極為重大,所以必須沐浴清心之後,再待明日,舉辦一個」隆重「的儀式。而緣滅大師,為我這義弟清心就交給你了。」
自然「重大」,因為她入世還沒做過什麼事。
緣滅一張臉就在剛剛好像又老了幾歲,此時眼中卻冒著欣喜,
一個風燭殘年老頭對一個年輕女子突然露出這種表情,顯得突兀,詭異和可笑。
不過對著奉千宮,一切都能理所當然。
虛谷听到這話,也不由得抬起頭,盯著千宮。
奉千宮抬頭看著一片正緩緩鋪開變成一幅山河的雲彩,又說道,
「明天,我要一個干干淨淨的奉虛谷。」
一陣狂風猝然襲來,山河破碎,張揚了千宮的衣擺,如飛躍青天之姿,迅猛逼人,卻又靈動輕盈。
「我應了你的要求,明天你也該應我一些了。」
聲音細若蚊蠅,但緣滅還是听到了,他此刻覺得他所做決定,是對的。
不過是對是錯,還重要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