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吉爾,都有過那種感覺哦。」恩奇都卻是淡淡地彎起唇角。
季白舟轉頭看向他,忽然明白恩奇都是在說什麼。在恩奇都生命日趨一日地衰竭,他日漸虛弱,開始感受不到陽光和風聲,最後死去。在那段時間里,吉爾伽美什和恩奇都的心情,想必都是一樣的。
可是時至今日,恩奇都已經能夠風輕雲淡地說出那段過往。而吉爾伽美什是否已經放下卻尚未可知。
她只知道恩奇都的死讓吉爾伽美什悲傷不已,並開始追逐永生。然而在離永生只有一步之遙的時候,或者說已經可以永生之時,他又放棄了永恆的生命。
「沒有什麼是可以永遠存在的,人類,神明,世界都是如此。」恩奇都將被晨風吹得有些凌亂的頭發捋到耳後,「人類的生命有限,而神明終有被人類遺棄的一天。人類終將進入神棄時代,神明將會因此從世界消失。而我們所生活的這個世界,也會在若干年後步入終結。」
季白舟看了他一會兒,然後眼神奇怪地回應道︰「你是不是研究過馬克思主義哲學啊恩奇都?」
恩奇都回了她一個得意的眼神。
從欄桿上站起來,白舟拍了拍恩奇都的肩膀,語重心長地回答道︰「听我說,恩奇都。哲學學得好的,要麼覺得這個世界太無趣自殺了,要麼覺得這個世界太有趣瘋掉了。所以你還是研究點別的吧,我可以陪你談談,不管是詩詞曲賦還是電影音樂,不管是琴棋書畫還是歷史社會,不管是《盜墓筆記》還是《美學簡史》,不管是人生理想還是倫理道德,不管是諸子百家還是中世紀女巫,只要你想,我都可以陪聊,咱把哲學燒了吧。」
恩奇都無語了半晌,最後嘆了一口氣︰「罷了,我們還是繼續說吉爾吧。你相信他還活著嗎?」話音未落,恩奇都敏銳地察覺到放在肩膀的手瞬間僵硬,他並未點破,只是看著季白舟。
「我不知道,我感覺不到他的存在。」白舟有些沮喪地縮回手。
「我也感覺不到,」恩奇都也跟著沮喪了一秒鐘,不過隨後又露出認真的表情來︰「我是問你相不相信。」
白舟疑惑地看著恩奇都︰「我相不相信很重要嗎?我相信難道不是確信的意思嗎?為什麼要問這個?」
恩奇都因為這個問題沉默了幾秒,他的聲音忽然低了下去︰「白舟,我想知道,你有朋友嗎?」
白舟搖頭。
「親人呢?」
「有一個哥哥,是他一直在照顧我長大。雖然人有點癲狂,但是技術宅男一般都這樣習慣就好。」提到親人,白舟的話明顯多了很多。
「那你所謂的相信是因為確信?」恩奇都挑眉。
白舟點頭。
「同樣是未知的事情,你怎麼就確定有些事會發生,有些事不會呢?」恩奇都耐心地問道。
「因為有些事情本來就是確定的啊,比如說到了明年這個時候這個世界會不一樣。但有些事情卻是無法確定的,比如我能不能活到明年這個時候。」白舟相當不避諱地拿自己舉例子解釋了自己的觀點。
恩奇都思考了半天,最後決定不再糾結這個問題︰「那我換個問法,你相信吉爾嗎?」
「相信。」白舟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那這樣就足夠了。」恩奇都露出開心的笑容,「還記得吉爾最後對你說了什麼嗎?」
腦海里的記憶紛至沓來,明明是很重要的事情,白舟卻覺得很模糊。她能夠記起吉爾伽美什最後那個笑容,心髒又是一陣緊縮,她皺起眉,開始思索到底是什麼台詞。
「記不起來就對了。」恩奇都卻是輕拍了拍她的背,「該想起來的時候才會想起來,現在不要勉強自己。」
聞言白舟也只好放棄,她翻了個白眼︰「那就再說吧,還有恩奇都你剛剛說的那是神棍專用台詞。」
「我已經沒有問題了,接下來輪到你發問了。」恩奇都全然沒理白舟說了什麼。
敢情這還是回合制啊?白舟模了模鼻子︰「這里是什麼地方?」
「這里是吉爾的世界啊。」恩奇都轉了個身背靠著欄桿,太陽已經爬到半空,風聲依舊,可是街道上依舊空蕩蕩的。遠處沉甸甸的金色麥芒似乎在吟唱一首歌曲,而這首歌已唱響千年,再無听眾。「很多年來,都只有我一個人活在這里,而你是第二位來客。」
白舟的動作頓了頓,她放下手︰「我還活著嗎?」
「當然,」恩奇都好笑地轉頭看向她,「為什麼會有這樣的疑問?」
「因為我不確定這個世界是不是只有死人才能來。」白舟滿頭黑線地回答道,她抬起手揉了揉眉心,而後迎上恩奇都的視線︰「這里是真實的,還是存在于精神里?」
恩奇都很篤定地回答道︰「這里並不是物質的世界,但我可以很確定地告訴你,這里是真實的。」
「真是個難以理解的說法啊,」白舟抿了抿唇,「不是研究過哲學嗎?原來不是馬克思和恩格斯那派的啊?」
恩奇都淡淡一笑︰「如果是的話,豈不是否定了這個世界的存在?」
白舟又坐回欄桿上,只不過是背對著外面空曠的世界。陽光照在頭皮上有點滾燙的感覺,但她並沒有抬手去遮一遮。或許疼痛能帶給人真實感,又或許單純是沒有注意到。唯一可以確定的是這里並不是現實世界,也就是說她的身體很可能還在夜斗那邊。至于是不是活著,尚且無法確定嗎?
「最後一個問題,這是什麼?」白舟指了指自己手腕上那條手鏈,有好幾次這個都帶給她灼燒一樣的感覺,但是卻又沒有給身體帶來任何傷害。
恩奇都卻像是早已料到了一般,他走到白舟的面前︰「這個,不能說。你該回去了,期待我們下次見面。」
白舟還沒反應過來,就感覺到從恩奇都身後吹來一股強大的風力,她被整個吹飛出去,失重的感覺一瞬間就佔據了整個身體。身邊的景色飛快地後退也飛快地消弭,很快她就墜入深沉的黑暗里,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听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