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游 第一章 入夢

作者 ︰ 沐川

裴日美醒來的時候,風,正輕輕拂過他的臉頰。他睜開眼,迷惑地看了看周圍,沒有弄清楚自己身處何方。

不遠處很吵,機械的、嘈雜的那種,「咄咄咄咄咄」,響幾聲,又停幾聲。單調的聲音,不大,也不小,執著地鑽進他的耳朵里,好像單純就是為了把他吵醒。

他靜靜地漫游在一片無垠的原野中,不知是凌晨,還是黃昏,還是夜晚。天昏昏的,周圍沒有一個人,只見一大片昏黑中的蘆葦叢。

蘆葦不高,只到他的腰部,有的甚至剛剛沒過他的膝蓋。席天卷地、白茫茫一片鋪展開。

四周很靜,能看到低矮的蘆葦隨風搖擺的姿態,能看到水流緩緩的淌著,能看到自己的腳踐踏過蘆葦時的低折,卻听不到任何聲音。

或者說,聲音是有的,但仿佛離自己很遠,似乎與自己不在同一個時空,飄飄擾擾,若有若無。

他不知道身處何方,周圍彌漫著一股神秘的氣息。天很黑,但又不至于看不見周圍的環境。他就靜靜地走在曠野里,沒什麼目的,只是為了漫游而漫游。

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走了多久,就在他機械而茫然的行走中,眼前突然顯現出一間茅屋。

它就那樣突然之間出現在眼前。因為在剛才的視線所及並沒有這樣的一間屋子。

但他也沒有怎麼驚訝,似乎茅屋的出現是理所應當的。

他只是輕輕走過去,找到一扇窗,小心地透過沒有什麼遮掩的窗看進去。

屋里有一個男人坐在一張八仙桌前,桌上一盞跳動著微光的油燈。

男人怔怔地看著油燈,不知在想什麼,還是在等什麼。在搖曳的燈光中,有些看不清他的面容。

他張口正欲出聲,卻听得空中似乎有什麼動靜。于是抬頭看向星空。

不同于地面的鬼魅靜寂,天空很熱鬧,布滿星子,在暗夜中更加閃亮。

他伸展雙臂,一股暖暖的光源似有似無地籠罩在他身上,在昏暗,卻又有些光暈的夜里,把他襯得有些神秘,仿佛一不留心,就要羽化而去。

那光源就像有生命一樣,一直在他身上徘徊不去,他看著若有若無的光源,不知為什麼,心里很感動。好像遇到一個很多年很多年不見不聯絡,但又非常想念的老朋友一樣,甚至感覺到喉嚨有些哽咽。

平時間的自己,有些浪蕩調皮,所以,對這樣感性的自己,他不禁有些奇怪。抬手撫著這陣煙光,潛意識中認為它是實體的,不曾想卻輕易穿透過去。這時,他似乎感受到煙光的哀傷,不覺心里也有些傷感起來。

他靜靜地看著這樣的自己,心里想著,人很奇怪,有時候看自己就像旁觀者一樣,似乎還有一個自己作為分身站在身旁,可以清楚地看著自己的一舉一動。想著想著,有些好笑起來。這樣的氛圍,適合自由飛翔,就像電影里演的一樣。

「你可以的」,正這樣想著,他似乎听到滿懷期待的聲音,似乎希望他能做某件事。他發現那煙光似乎在和他交流,接著,他發現自己被那煙光擁籠著,輕盈地離開了地面,向熱鬧的星空飛去。

他和星空仿佛融為一體,沒有風刮過臉頰的生疼,也沒有因極速飛升而目不暇接的眼花繚亂以及疾風的呼嘯,一切都只是靜靜的、暖暖的、柔和的。

忽然,在本就熱鬧的空中,綻開了一片絢麗的光源,就像年節時燃放的煙火,漸漸地鋪撒開來。他正看著怔忡,卻見一片光源以人無法達到和想像的速度朝他沖來,轉眼便由遙不可及的天際來到他的面前。

他定楮一看,原來是匹通體瑩白的馬,其實說它是馬,是因為它個樣子像馬,但仔細一看,就會發現有些不同。

只見馬背上隱隱有一對呈光暈狀的翅膀,時隱時現,咋是漂亮!而在馬頭上,馬耳稍稍靠上靠後的地方卻長有一對犄角。更奇的是,馬尾巴倒像是龍尾巴,上面還遍布著鱗片,瑩瑩發光。

這是一匹超美的馬!

他暗道︰原來天馬是長這樣的,本來應該有些驚詫的,但他卻很平靜,似乎,這天馬本就是他司空見慣,並且還有著深厚的感情的。

他伸手撫著馬,天馬依戀地把臉貼到他臉上,鼻子里不斷噴著響,撒著歡地繞著他跳來跳去。

他甚至在天馬的臉上看到了笑容,在天馬的眼中看到了想念。不知道為什麼,他覺得這一切都是那麼的正常。

白馬用額頭抵抵他,又甩甩尾,扭扭頭,好像叫他上馬一般。雖然沒見白馬張嘴,而且馬應該不會說話,但他仿佛就是在用意念和馬進行著交流,知道它在說什麼,知道自己該怎麼回應。

他矯健地翻身上馬,同時也潛意識里一愣,「咦,我什麼時候會騎馬的?」還不等他反應過來,天馬便撒歡地跑開了。

那陣煙光也裊裊娜娜地歡快地跟著一人一馬,變換著多種形態,在他們身邊繞來繞去。

一切就像在夢中一樣。

和剛才地面上的昏黑不同,星空中一片燦爛。

不一會兒,來到了一條很寬的大河邊,說是「河邊」,不如說是河底下,因為在空中,立體感被無限放大,他已弄不清是什麼方向,只覺得是在河的下方,但又認為就是如同在地面上的河邊。

只是河里沒有水,卻又有著一些如水的的物質,煙籠霧罩般緩緩淌著,不時有東西在中間閃爍發亮。

穿透「河水」看上去,在浩渺的遠方,仿佛看到一些精致的船只上載著一些打扮精致的人,好像在「游河」。

而在仿佛更高的地方,有些亭台樓閣若隱若現,亭內有些樣貌很美的男男女女,此時正朝他們居高臨下地看下來。眼中充滿輕蔑。

裴日美似乎還听到有人說:他怎麼來了?

語氣盡是不屑。

天馬看到他們,好像很生氣,掉頭轉了一個方向,朝另一方飛去,倏忽間,又是另一片景色。

這里似乎比剛才的地方更高了許多,依稀往下看,還能看到河里的星光點點。

沒有熱鬧的人聲,沒有閃爍的星子,卻有著規模宏大、但又很樸拙的建築,只是已經有些頹敗。在大門里側,已經結著一些蛛絲。這里看不出有人生活的跡象。

不知道為什麼,他看到這樣的建築,這樣的景象,忽然就感傷起來,有什麼東西在腦中閃過。

「不應該是這樣的。」他喃喃自語。天馬和煙光就像安慰他一樣,一個籠著他,一個用頭貼著他。

他也不敲門,也不通報,往里緩緩走去,輕車熟路地,但又有些猶豫地打開了一個偏殿,踏入一個看起來不太起眼的小園子里,園子里有一株和這園子不相匹配的巨大樹木,枝枝蔓蔓地伸展著。

這里更加的破敗,橫七豎八地倒著一些斷牆殘亙。不知是什麼原因,就像經歷了大地震,非人力所能為之。但其它地方又不是這樣,他有些奇怪︰有專門挑地方的地震嗎?

這時,他看到一個很奇怪的人,靜靜地立在粗大的樹干背後,只露出一點裙裾,一縷頭發。剛才因為角度的問題,他沒見到,這時乍然一見,還有些被嚇到。

「不好意思,打攪了。」他朝那人說,但那人不發一語。一時間,只听得見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

他繼續喊話,但那人仍不發一語。

他心中一想不禁有些來氣,疾步沖過去,拍了一下那人的肩︰「喂,叫你……呢……哎喲!」手里的觸感讓他驚異地看了一下那人,聲音也自動地轉為輕哼。

剛才他有些惡意地多放了些力氣,結果拍下去,那人疼不疼他不知道,他倒是挺疼的。

他邊甩手邊盯著那人,終于發現詭異在哪里,這應該是一尊雕像,卻不知用什麼材質雕的,栩栩如生。

過去但凡說雕像雕得栩栩如生,是說紋理、雕工等等,一眼看上去還是知道是石頭玉石或木料雕成。

而這尊雕像,看上去就和杜莎夫人蠟像館的蠟像一樣,只不過不知是用什麼材質雕就。

頭發隨意披散著,像銀色,又帶著淡淡的蘭,連身上的衣服,也是淡淡的冰藍色的,包裹著曼妙的身軀,越顯得無比的美麗柔韌。卻又毫不突兀的那樣超凡月兌俗。

如果不用手去模,就是一個真人。

「什麼情況,難道我也遇到了一個神仙姐姐?」他突然想到了金庸小說《天龍八部》里那座無量山還是什麼山里的那個段譽遇見的石像。

當時看的時候,還覺得段譽癲狂,一個石像也當人一樣,現在看這尊雕像,有過之而無不及。

一眼看上去,並不覺得驚艷,不妖不媚,就靜靜地立在那里,卻越看越覺得這是一個絕世美女,讓人心安,讓人想要追隨,讓人什麼都可以放棄……

他伸手撫著雕像的臉,心里有什麼東西扯著,有些生疼。

也許是這樣的美人竟然是尊沒生命的雕像,也許是因為自己竟遇不到這樣的美人,但他又困惑地搖搖頭,好像這些都不是原因,但肯定有一個原因,讓他這樣戀戀不舍,讓他甚至有種想哭的感覺……

而那雕像就像有生命一樣,悲憫地看著他,像在安慰他,又像在寬容地遷就一個稚氣的孩子。總之,他的心里既有些悲戚,又有些溫暖。

就像感應到什麼一樣,他轉頭朝不遠處的牆根看去,發現那邊錯落立著一排雕像,大約有**尊,分別按高矮秩序排著。

這時,他有些奇怪,這園子里隨處都像大地震過後一般,唯有這些石像以及這棵樹仿佛沒有經歷過這場不知是什麼原因導致的浩劫一般,齊整有致地樹著。但他也就是這樣一晃而過地想想,想著的同時,已經來到那排雕像前。

最開頭的幾尊雕像個頭矮小,就和六七歲的孩子一般高大,雕工也很拙劣,甚至還看不大清楚面目,只有大致的輪廓。

而到來後來的十到十**歲大的個頭後,雕工越來越見純熟,此時他也看出來,原來這幾尊雕像和一開頭那尊雕像應該是同一個人!

他有些激動地又跑回第一尊雕像那里,伸出雙手,正想擁抱它。

「哪里來的孽障!」忽听得一聲呼喝,緊接著一陣浩大的力量直接把他掀開,等他回過神來時,卻已回到了那條浩淼的河邊。

然後從高天上傳來冷冷的聲音︰「原來是你,你也游蕩得差不多了,可惜此時你想歸來,卻還有些早了呢,哪里來還回哪里去吧。」語罷,在一陣無名的威壓下,他又飄飄悠悠地回到來那片低矮的蘆葦從中。

天馬和煙光也還在,他能感覺到它們的憤怒和無奈,也試圖像剛才一樣,張開雙臂就能飛上高天,但一切都是徒勞。

「不要做無謂的掙扎,讓你的馬回它該回的地方去,哼哼,否則……」,高天上那個冰冷的聲音又響起,又是一陣威壓。

白馬似乎能听懂,依依不舍地依著他,他伸手撫著馬,天馬依戀地把臉貼到他臉上。

「回去吧,現在我暫時還不能跟你走」。他對天馬說。也不知為什麼要這樣說,反正不由自主地就這樣說了。

天馬似乎也能听懂,再次依戀地貼貼他,然後揚蹄而去。只听見「咄咄咄咄咄」的聲音持續響著。

「咄咄咄咄咄」,他奇怪地看著已化為天際一顆星點的天馬,強光刺著他睜不開眼,但他仍努力睜開眼。

奇怪,都跑這麼遠了,還有馬蹄聲嗎?天際的虛空也能像地面一樣有馬蹄踏在地面的聲音嗎?

「咄咄咄咄咄」,聲音仍在執著地響著,並且還愈來愈近。

覺得不對勁的裴日美終于掙扎著睜開眼往天際看去。這時,星空中的熱鬧隨著天馬的離去不復存在,只有灰暗的一片,透著一點微光。

「咄咄咄咄咄」的聲音還在,好像還有嘈雜的人聲,他迷惑地看著頭頂好半晌,終于反應過來,原來他睡在自己家中的床上,剛才種種,不過一場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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