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驅驅行役,苒苒光陰,蠅頭利祿,蝸角功名,畢竟成何事,漫相高。拋擲雲泉,狎玩塵土,壯節等閑消。幸有五湖煙浪,一船風月,會須歸去老漁樵。」
夜靜風輕,一個難得的夏夜。
荒村小院,少年一邊吟著詞句,一邊撥著燈籠芯,火光忽明忽暗的閃動著。這少年一身儒裝打扮,中等身材,膚色白皙。有著一個大俗大雅的名字——李筱根。
整條村子中,也只有他這小院透出一點光亮。不過這白皙的筱根公子,明顯不像村野農戶中人。
在筱根公子面前,有一張木幾,木幾上放著一缽。缽中一支不知名的花草,在月色和燈火的掩映下,頗為誘人,含苞欲放。
筱根公子盯著花草出了一會兒神,又抬頭開始看月,儼然一副長夜無眠的樣子。他嘆了口氣,伸指輕輕地敲著木幾,眉頭漸漸鎖起。
這年月,讀書人唯一的出路就是科考,而功名這個東西就如同這天上的月亮一般︰抬頭總能看到,而伸手遙不可及!
遠處,馬蹄聲漸漸響起,「噠噠」的蹄聲踩破了這寧靜的夏夜。
李筱根的雙手一抖,俊朗的臉上浮現出一股緊張之色。起身朝著馬蹄聲來處望了望,朦朧的月夜里,一人一騎,踏著星光飛奔而來。
近來的經歷,活生生把他這個科舉場的書生,拉入了刀光劍影之中。
江湖,總是讓手無縛雞之力的人吃盡苦頭,尤其在這荒村中,死個人已經是再平常不過的事情,但若死的人是自己,那就是最不平常的事情。
不多時,蹄聲漸近,馬上來客竟是策馬直朝燈光奔來。
眼看到了近前,那馬速度絲毫不減,直朝著李筱根所在的院子而來。來客一提馬韁,直接從牆外躍馬而入。
來客一勒馬韁繩,馬人立而起,一聲馬嘶遠遠地傳了出去。李筱根大吃一驚,護住缽中花草,後退了幾步,戰戰兢兢地問道︰「你……你什麼人,來做什麼?」
那馬上來客三十左右的年紀,圓目闊口,一身精悍打扮,飛身下馬道︰「小哥莫慌,連夜趕路,錯過宿頭,讓我歇上一晚可好?」
語氣雖然客氣,但是還未等李筱根答話,即從馬上扛下一個好大的袋子,順手拿了木幾上的燈籠,徑直向房內走去。李筱根愣了愣神,捧著小缽跟著走進屋中。
進得門來,來客打量了一下屋子,屋子雖然破舊不堪,但是打掃得非常干淨。一紅一白兩個門帷後,還隔著兩個里間。
來客走近兩步,挑起白色的門帷看了看,里間甚小,僅一床一凳。來客走了進來,將肩上的袋子放在床上,回頭看看了李筱根,道︰「小哥,驚著你了!」
李筱根訕訕地笑了笑回到︰「無……無妨,你……你從哪里……」
來客一揮手,打斷了他的問話道︰「小哥,我著實餓了,有吃的麼?」
李筱根遲疑了一下,道︰「還有些剩下的湯餅,只是放得久了……」
來客道︰「妙極,你與我提燈,咱速速取來!」
李筱根一邊應著,一邊放下那缽花草,提著燈籠走出里間,將來客引至灶台。
來客掀開鍋蓋,看了看鍋中,約模有小半鍋的湯餅,直接取了勺子,守著鍋,一勺緊跟著一勺連湯帶面倒入口中,看似餓得甚了。
李筱根好奇地看著來客狼吞虎咽,突然里屋傳來「嗯……啊」的一聲嬌喘,這聲音雖然不大,卻讓李筱根手上一抖,燈籠的火光也隨著抖動閃了閃。
李筱根疑惑地把目光投向來客。來客並未理他,加快了吞咽速度,三口兩口吃盡鍋內湯餅。然後一把抓過他手中的燈籠,走向里屋。李筱根又是一愣,下意識地也跟了進去。
來客到得床前,拉過袋子,幾下解開袋口。袋子一落,一頭烏黑的長發和一張俏生生的臉露了出來,袋子內竟是一妙齡少女。
那少女茫茫然看了下昏暗的房間,秀眉一顰,伸手捂了捂額頭,表情極為痛苦。
李筱根見狀頓起警惕,隨手抓起一物,朝著來客擺了個防備的架勢。喝問道︰「究竟怎麼回事?你……你到底什麼人?」
來客看了看少女,道︰「這次你醒的倒是快。」少女驚懼地看著他,泫然欲泣。
那來客回頭對李筱根說︰「小哥莫慌,此事說來話長,總之我不是惡人,這女子是用來救我家人性命的。」
李筱根見那床上少女一聲不吭,雙眼紅紅地看著來客,淚水在眼圈中打著轉。頓時沒了主意,想要救人卻又不敢;不救吧,這少女的模樣著實可憐。躊躇間,一動不動的僵立當場。
來客看看李筱根不知所措的樣子,笑了笑︰「小哥,放下吧,你舉個砧板干什麼?」
這時李筱根才意識到自己慌忙中竟然提起了砧板當作武器。在這檔口,舉起這麼個做飯的家伙,顯得相當尷尬。急忙將砧板往身後一藏,「啊……啊……」想說點什麼又不知道如何措辭,干啊了兩聲,不說話了。
來客笑笑道︰「你且放心,我只是借宿一夜,明天就走,今晚的事情你就當沒有發生過。」
李筱根站在原地沒動,狠狠吸了兩口氣,抓著砧板的手緊了緊,正色道︰「我不管你救什麼人,深夜劫持一個少女,必非好事,你到底要干什麼?」
來客聞言道︰「沒想到小哥倒是有些膽色啊,想英雄救美?」
李筱根把心一橫,道︰「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死則死矣,免得一生愧疚。」說罷,右手用力一揮,狠狠地將砧板向來客砸去。
來客一側身,輕易躲過一擊。伸手順勢一帶,這一帶似乎毫不用力,但是李筱根被這一帶之力牽扯,猛地失了平衡,恰巧朝著床上的少女撲了過去。
電光火石之間,李筱根驚覺︰這要是撲到少女身上可是大大不妥,遂忙伸出另一只手去阻擋。
剛一伸手,李筱根就知道壞了,卻已經來不及改變動作。結果左手一巴掌推到了少女臉上,緊著右手中的砧板拍到少女頭上,竟是給少女來了個「左右開弓」。幸好李筱根情急收勢,那砧板力道減弱不少。
那少女吃痛一叫,哇的一聲哭了出來,雙手抱頭蜷坐在床上。
李筱根爬起身,想看看少女傷勢,又覺不妥,只得站在床邊道歉︰「姑娘……姑娘真是對不住,那個……哎,你還好吧?」
少女不停抽泣,並不答話。李筱根回過身,盯著來客道︰「你這廝好生可惡,我今日還就非要‘英雄救美’了!」說罷怒視來客,準備以命相搏。
未料到,那來客不但並未生氣,反而苦嘆一聲道︰「小哥,我深夜挾持一女子來此,你誤會我是惡人那也理所當然。不過事情非你所想,我也是逼不得已。此事一時半會說不清楚,我老高敬重你的這絲俠氣,向你討個情,就別過問此事,我稍歇就走。」
李筱根听著這自稱老高的來客一席話,更是模不著頭腦,按說這老高真想對付自己的話,自己根本沒有反抗的能力,他大可不必出言相欺。可這劫持一妙齡少女的行徑,怎麼說也不應是好人所為。于是嘆了口氣,問道︰「你要將這位姑娘如何?」
老高道︰「這女子不過是個人質,暫保我家人安全,待我救了家人,自會放他。小哥不需多慮。」想想又補充道︰「說句不中听的話,我老高要真是惡人,殺了你便是,何必多費口舌。」
李筱根想了想,道︰「我姑且信你,善惡終有報,切不可傷了這位姑娘,更不可……更不可……更不能……。」
老高苦笑一下道︰「小哥能否借繩子一用?」
李筱根一皺眉道︰「這姑娘還哪有反抗能力,你何必捆她?」
老高道︰「小哥,且借我繩子,我不捆這位姑娘便是。」
李筱根疑惑道︰「那你要繩子何用?床腿縛得一條,你可取下。」
老高模索了一下,抽出繩子走近李筱根。
李筱根慌道︰「喂,干嘛?喂,難不成你用來捆我的?」
老高毫不客氣地將李筱根捆了起來,道︰「小哥,老高我倦的緊,若是這樣睡著,還真是不放心你,只好讓你委屈一下,我稍微歇歇,醒後自會放你!」
李筱根怒道︰「你這是哪門子的好漢,快放開我,否則我要……我要……我要罵人了!」
老高忽然臉色一變,把眼一瞪,道︰「我解釋了幾遍,信不信由你,你若再吵,我將腳上這雙鞋塞到你嘴里!」說罷,將鞋一拉一甩月兌了下來。
李筱根看了看老高兩只污穢,似乎還泛著臭氣的鞋,立即住口,恨恨地盯著老高。
老高將兩只鞋褪下後,隨手丟在床下,一側身翻上床來。
那床本就不大,他這一上來,竟是將和少女擠在一處,那少女「啊——」的一聲叫了出來,縮向床腳。
老高扯住少女頭發,一掌劈在少女頸側,下手絲毫不弱。少女當即暈了過去,老高一收袋口,又將她裝回袋子,單手一提,把少女放到床下。
老高又看了幾眼李筱根,李筱根驚道︰「你……你要干嘛?」老高無奈一嘆,倒頭便睡,沒有再理會李筱根。
不一會兒,老高鼾聲響起。李筱根見狀,輕輕扭動身子,向少女挪了挪。
他用腳輕觸少女,低聲道︰「姑娘,姑娘……」那袋子中的少女沒有絲毫反應。李筱根雙臂用力撐了撐身上的繩子,繩子絲毫沒有松動,看來依靠自己逃月兌的希望不大。無可奈克地搖了搖頭,李筱根失了主意,呆呆坐在地上。
沒過多久,凳子上的燈籠火光一閃,消失了。燈光一滅,清冷的月色灑了進來,李筱根的雙目漸漸失神,呆呆看著灑在地上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