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次,耗子請了一個星期的假,跟我爸媽一起輪番著在醫院病房里看護我。那時我還需要打些消炎止痛的針水,醫生怕我傷口再感染,建議繼續留院觀察幾天。
原本我覺得自己已經沒事了,不過家人還是接受了醫生的建議,把我強行留在了病房里。
耗子看護的那些深夜里,每次夜半醒來,我都會看到他坐在我對面的床上,借著門外走廊里透進的燈光,專心致志的用銼刀打磨著手里各種奇形怪狀的石頭。
他手里那柄銼刀銀光閃閃,在黑夜里給人一種莫名的力量。它讓我隱約感覺到,耗子把它握在手里的原因,其實壓根就不是用來打磨那些滿河溝都能撿到的石頭。
與此同時我也想到,或許這些年來耗子痴迷石頭,痴迷采礦專業,也從一開始就不是在于石頭本身,而是因為這樣一來,就可以順理成章的將一把銼刀隨時握在手上,給自己力量。
這樣的相反在別人看來或許會顯得不可思議,可是一旦想起耗子這些年來經歷的那些不幸,我幾乎就可以感同身受到他內心里那種莫大的恐懼。
我想到高中那幾年,當那些噩運連連打擊在那麼一個年少的孩子身上,令他完全措手不及。並且多年以來,總還有個黑暗可怖的yin影,無時無刻不纏在他的周圍。那是一種怎樣的經歷與心境?我簡直無法想象。我無法想象,當一個少年在寂靜的深夜里,手握一把銼刀,緊緊盯住身子周圍那片黑暗的虛空,他的心里將會是怎樣的恐懼和無助?
每當想到這里,我心里都會涌上一陣心酸。我想對于這件事,對于那在黑暗里冷漠盯住我們的那對眼楮,耗子絕對會比我更加敏感,也比我更為仇恨。然而這也正是我對此事變得越來越執著的原因之一,因此即便生逢險境,我內心深處還是不想退縮。畢竟作為這麼多年的老友,我確實也很想給他幫上一點忙,哪怕只是一個想法,一條思路。可事實上,我開始懷疑或許因為我太過天馬行空的胡思亂想,我其實已經越幫越忙,越猜越亂了。
不過另有一些時候,我也會看到耗子獨自站在窗邊,面對著無星無月的黑夜,面對那片寂靜的荒野和遠處若隱若現的山巒發呆。
只是每一次,房間的窗戶依然還是會緊緊的關閉著,盡管我看得出他已經好奇到了極點,但還是沒有流露出任何要將窗戶打開來看一看的意圖。
直到後來我才听姚曉薈無意中說起,原來在此期間,耗子曾因頭暈要求住了一天院。當時醫生完全沒查出他有什麼大問題,可他還是堅持要住在醫院的病房里。最後醫生沒有辦法,只好給他開了點葡萄糖針水之類,並按照他的極力要求,單獨給他安排了面朝外面大山的一間空病房。
小姚說,那天夜里她曾特意去交待過耗子幾次,讓他睡前一定要關好窗戶。可耗子卻完全听不進去,每次小姚前腳剛走,他跟著就把窗戶全打開了。小姚實在沒辦法,只好任由他去。
可是在那天夜里,整個住院部的後山卻偏生異常安靜,自始至終都沒听誰說起有奇怪的黑影出現在窗台上。
想必耗子在那個深夜一定感到非常失望。可是轉念我又想,如果那個夜晚「大頭嬰」果真如耗子的期望出現在他面前,那麼他是否真的可以應對自如?
所幸那天夜里,耗子的病房中並沒有發生任何異常。此事他也一直都沒跟我提起,我知情後也就沒有多問。
雖然我始終覺得他這麼做,風險實在是冒得夠大,可也深知他的倔強比之年少,可謂有增無減,必定勸也沒用。好在很快我就出了院,他也該回學校上課去了。
他臨走的前一天,我把他約到家里,將王嬸送的毛衣轉交給他。他看上去有些動容,但似乎礙于我在眼前,還是強行的把激動的情緒給壓了回去。
我問他要不要去看看王嬸,他說算了吧。其實我也明白,那段時期王權貴已經回家,耗子自然不會願意去王家,畢竟那樣對王嬸也不好。不過他也說,到了學校以後,他會給王嬸打電話道謝。
末了,又一再囑咐我以後值夜班的時候,一定要安十二個的小心。他說那住院部的後山里確實不安靜,有些莫名其妙的東西確實會在那一帶里神出鬼沒,可那究竟是什麼,他自己好像也說不大清楚。同時他又很認真的交待我,以後不該自己管的閑事,千萬別再多管了。
我嘴里雖然答應著,心里卻對住院部後山里的動靜更加好奇了。何況這一次「大頭嬰」直接惹上的是我,我已經不可能再置身事外了。
耗子離開以後,我開始回醫院上班,並繼續跟著外婆的老同事喬醫生,學些在學校里接觸不到的臨床知識。
直到那些天里,我才意識到我那串家門鑰匙已經好久沒見過了。起先我以為是落在了病房里,可是請小姚去幫我打听,卻也沒人說撿到這樣一串鑰匙。
我在家里翻天覆地的找,也完全不見蹤影。後來我才想起,那鑰匙會不會是落在了王嬸家里?記得我好像是在去過她家以後,就沒再用過那串鑰匙的,而且即使是在那天夜里,我也是直接敲門進的家。
我于是又給王嬸電話,問她有沒有見到我的鑰匙,可她也說沒見著。我很著急的請她到王權貴的書房里去找找,無奈她去找了好幾遍,還是說沒有。
本來一串鑰匙丟了就丟了,也不是什麼大事,可當許多不可思議的事情連連發生在自己周圍以後,人就會莫名的變得謹慎了許多。
找不見了鑰匙,我立即請人來把家里的門鎖全換了,並給每個人都重新配了一套新的鑰匙。
至于還有一枚醫院住院部大門的鑰匙,那倒是完全沒有必要在意。那里人來人往,大門原本就只是形同虛設,白天黑夜都從來不關門不上鎖,這鑰匙丟沒丟,倒也沒什麼關系。
可是,我剛把家里的門鎖換好沒幾天,忽然听說住院部的值班室里有串鑰匙在失物招領。
那天,姚曉薈給我電話,通知我過去看看正在招領的鑰匙。我起先也並沒抱什麼希望,心想我鑰匙已經遺失了好幾天,要出現也早該出現了,不會等到現在吧。不過,我還是懷著好奇過去對了一下細節,沒想還真就是我那串失蹤的鑰匙。
我問值班室的護士,這鑰匙究竟是從哪來出來的。她說是一大早被發現放在窗台上的,也不知道是誰撿了來交到這里。
我也沒想那麼多,只將鑰匙認領了,又把住院部大門的那一枚摘下,加進自己剛換的那串新鑰匙上,並將其余舊的都扔進了旁邊的垃圾箱里。
我跟值班室的護士道過謝,又跟她們幾個人閑聊了幾句,人正準備離開去上班,卻見王權貴yin著一張老臉,從我身邊悶聲不響的走了過去。
我心里「咯 」一下,一個惶惑的念頭忽然懸上心來︰莫非,這鑰匙竟然真的是在那天被我遺落在了王權貴家里的?如果真是這樣,那它顯然也是王權貴一早暗中送來的。
這念頭讓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我一面慢慢的往辦公室走,一面忐忑不安的想︰如果我的猜測沒錯,這鑰匙確實就是王權貴送來的,那麼他必定已從那枚住院部的大門鑰匙上,知道了這鑰匙串的主人,其實正是這住院部里的職工。這樣一來,他應該就是故意將鑰匙放在這里,等著主人前來招領,然後從這里得知,那天究竟是什麼人去了他的家里,並且還進了他的書房。
如果換作別人,我可能也只會對這麼處心積慮的做法一笑了之,不去理會;可這個人偏生卻是王權貴,這令人整個人不寒而栗。
其實到目前為止,我原本對王權貴這個人的成見已經消減了許多。我總是在提醒自己,可能這家伙也就是脾氣生得古怪些,不招小孩子喜歡,以致莫名其妙的就成了我們這群孩子童年時代的yin影,有事沒事都把他想象成一個壞人,甚至是一個惡魔。這可能也就是我們這些小孩的臭德行,或許人家根本就是什麼事也沒有,只是一個xing格孤僻的老醫生而已。
不過因為鑰匙招領這件事,我心里的恐懼又無限制的升了起來。起先,我還只是為他已經得知那天是我進了他的書房而擔心,可是到了後來,我甚至已經開始為王嬸的安全擔心起來。試想如果王權貴知道是王嬸自己把我帶進了他的家里,並讓我進入了他的書房,他會如何遷怒于王嬸這位善良柔弱的長輩?
于是那些天里,我有事沒事都會借故給王嬸打個電話,向她問好。當然了,這也都要趁王權貴上班沒在家的那些間隙里。
所幸一段時間下來,王嬸並沒出現什麼異樣;而王權貴自己也沒在我的視力範圍內,表現出任何不對勁的地方。
看來,即使他已經知道了這件事,並為此心存芥蒂,也還沒有找上王嬸的麻煩,並且似乎也還沒打算來打我的主意。這樣一來,我也就漸漸的安心下來,不再為自己粗心遺落鑰匙之事心懷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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